晚上過了九點,大樓的火勢終於被控制住,消防隊員開始進入救人。
與此同時,在大樓背面,一個黑色的身影,沿着細鋼索從四樓滑下來。着地後,收了鋼索,踉蹌着步子就路邊走。
然而,他沒走出多遠,便倒在了人行道的花壇邊上。右手捂着左肩,發出一聲痛苦的呻aa吟。
儘管在進入那失火大樓前,謹慎地做了不少撤離準備,但對上顧寅那些準備果然還是差得太遠了。冒險親近佈陣,最終不但鬼器煉化失敗,而且如果沒有當時沒有秦飛在顧寅身邊,那他說不定真會被顧寅困住。
然而,即便襲擊了秦飛得以成功逃脫,他還是整得身上好幾處大小燒傷,一條胳膊還脫了臼。
顧寅,一千年前是那個時代術師中絕頂的天才,一千年後的這個時代,他依舊是。十七年前的那天,趁着顧寅能力受幼年身體的抑制,他能困住他,卻最終沒能成功取到顧寅的魂魄,十七年後的今天,再正面對上顧寅,他是完全沒有勝算的。
不過,等到他想要的東西到手,完成夙願,到時顧寅便不足爲懼了。
人行道的陰影處,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沒多久,一個人男子出現在他面前。那男子面上的表情是死氣沉沉的,看不出幾分血色,他就那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時,就像一尊人偶傀儡。
坐在地上的男子,微微側頭,看向那死氣沉沉的男子,“張鐸,痕跡都處理乾淨了?”
“是。”那男子簡短地回道。
坐在花壇邊的男子,捂着脫臼的胳膊,從地上站起來。身體晃悠了一下,很快穩住身形,目光穿過夜色,朝着斜對面一家旅館看去。但目光並未在那處停留多久,不過微微一頓,便扭頭朝跟那旅館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個叫張鐸的男子,木然地跟上那男子的腳步,兩人的身影很快一起消失在深夜的墨黑中。
……
——3月11日晚,因二層餐廳瓦斯爆炸,引起大樓失火。火勢在晚上九點多的時候被控制住,隨後在消防隊的緊急營救下,受傷人數不少,但萬幸並沒有出現死亡。
3月12日早上的新聞都在報道着昨晚的火災,秦飛看完手機上的新聞後,葉承也檢查完了身體,除了一些擦傷,葉承奇蹟般地將近完好無損。
“胖子我心臟病都快被你嚇死了,虧你長那麼長的兩條腿,着火了都沒我這個胖子跑得快,居然被困在樓裡了?!”走出醫院,宋蒙就拍着葉承的肩膀說得不停。
然而葉承卻只是心神恍惚地應了幾聲,沒有跟平常那樣跟宋蒙胡扯。宋蒙當他是被嚇到了,沒回過神,就算葉承不怎麼搭話,他自個也在那裡高興地說個不停。死裡逃生,沒有比這更幸運的事了。
葉承被困在失火大樓的事情沒有告知公司,他的經紀人徐高也完全不知情,所以回去的時候,還是一行五人,用的車也還是昨晚開出來的那臺商務車,不過司機由葉承換成了宋蒙。
回到葉承的別墅,宋蒙本打算洗個澡,好好睡一覺,卻看到葉承一個人一聲不吭地去了二樓書房。宋蒙愣了一下,腳下一頓,轉身朝着書房的方向走去。
“哎!哎!哎!這是怎麼了?”宋蒙一腳踏進書房,還沒來得及把房門關上,就看到葉承那張滿是淚水的臉,驚得他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聽到動靜的秦飛和顧寅對視了一眼,便朝書房走去,剛回房間還沒坐下的周峻,也很快提着柺子跑出來,三人幾乎同時抵達書房門口。
周峻推開堵在門口的宋蒙,隨後葉承那般模樣三人也看到了。
“怎麼哭了?”周峻愣了一下後,開口問道。
“他是不是被玉壇中的那女人附身了?我跟他認識挺久了,從沒見他哭過,還哭得那麼傷心……”宋蒙抓着秦飛的胳膊道。
宋蒙的聲音不大,但書房內的人都是清楚地聽到了。
顧寅的目光先是轉到宋蒙臉上,微微一頓,視線落在他抓着秦飛胳膊的肥爪上,在他渾身肥肉哆嗦了一下,飛快收回那雙肥爪後,顧寅纔看向奇怪的葉承。
“怎麼回事?”顧寅問葉承。
葉承胡亂地抹了一把臉,視線落在書桌上那隻玉壇上,“不知道,看到這玉壇,突然感覺很悲傷……”
顧寅走到書桌前,拿起玉壇。這隻玉壇已經變成了普通的玉壇,即使離開桌面上的符文,像宋蒙和周峻這樣的普通人依舊能看得到。那玉壇已經變得黯然無光,上面原本就殘損的經文,此刻不滿了細細的裂紋,封壇經完全失效了。
這是在顧寅的預料之中的,沈汐瀾爲葉承擋了那一羣惡鬼,還在火災中護他周全,原本就已經變得薄弱的力量,根本經不住那麼折騰。葉承身上還殘留着沈汐瀾魂魄的氣息,但這隻作爲根本玉壇中已經完全感覺不到殘魂的氣息了,但恐怕溢散的魂魄已經進了亡人道,再過不久,便會進入陰河,就此消失在天地間。
葉承見顧寅拿着那玉壇久久沒有出聲,躊躇了一會,忍不住開口道:“她……就是這玉壇裡的亡魂……她還好麼?上面的經文都這樣了……”
“已經不在這裡了。”顧寅道。
葉承一怔,有些茫然地問道:“她去哪裡了?”
“壇中仙是不可能離開她的玉壇跑其他地方去的,她是消失了。”顧寅沒把玉壇放回桌上,而是拿在手中便往外走,“人走到盡頭便是死亡,鬼魂走到盡頭便是徹底的消失。雖然現在還不算完全消失,不過也差不多了。”
葉承低着頭,失神地看着自己的腳尖,卻在顧寅要走出書房的瞬間,猛然扭頭喊住顧寅,“既然還不算完全消失,那你能救她麼?”
“喂喂,那女人是要害你,你怎麼還想着救她……”宋蒙小聲嘀咕道。
“雖然她之前看起來是想害我,但是在那失火大樓中是她救了我!我那時意識有些模糊,但我很肯定是她救了我!”葉承大聲喊道。
葉承喊完,喘着粗氣看着顧寅。他從回來看到玉壇的那一刻起,在失火大樓中,看到沈汐瀾的模樣就變得清晰起來,清晰到他可以確定那時看到的並不是自己的幻覺或臆想。那個紅衫長裙的女子,滿臉是血,表情扭曲而猙獰,但是看着他的眼神是那麼悲傷和眷戀。他明明跟她並不認識,但那時看着她,他卻有了一種心痛的感覺。
他不想她就那麼消失,他不能接受這個結局。有理有據的理由他說不上來,唯有這個念頭格外地強烈。
“你當我是神仙麼?已經散了的魂魄都能給你拼起來?”顧寅嗤笑了一聲,隨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秦飛看了一眼失落的葉承,轉身追着顧寅出了書房。
顧寅前腳回了房間,秦飛後腳就跟着他進去了。
“你不回去休息,跟着我做什麼?”顧寅把他帶出來的玉壇放在牀頭櫃上,然後轉身看向秦飛。
“你其實是有辦法救沈汐瀾的吧。”秦飛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顧寅沉默了一瞬,纔開口道:“我只知道方法,但我沒法做。”
“說來聽聽。”秦飛拖了一把椅子,跑到顧寅身邊坐下,然後仰着頭看他。
秦飛那副你不說我就一直等着的架勢,顧寅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在牀邊坐下,開始解說那個“方法”。
“想要救回沈汐瀾,首先要把她溢散的魂魄從亡人道召回來,然後再次進行封壇——將玉壇上的經文修補完整。前者我可以做到,後者卻是需要得道之人來做,我不行。”
秦飛:“得道之人?”
顧寅:“積善緣,有功德的人。”
秦飛指了指自己,“我記得我以前算過命,說我有十世功德來着,我不行?”
顧寅沉默了,秦飛當然可以,但是他一點也不喜歡秦飛摻和進這些事情中。遊走是神神鬼鬼之間,招來的會是災,會是劫,從來不會是什麼好事。但秦飛這性子,雖然跟上一世有所不同,但有一點還是沒變——心軟,對於一度有過交集的人,總是難以放下。
“成功的可能性很小,與其再失望一次,還不如就這樣結束,對他們兩個的孽緣也不算是一個很差的結局。”良久,顧寅繼續開口說道。
秦飛擡眸看着顧寅,眼神逐漸深遠起來:“救人的可以心安理得地死去,被救的便可以安然地活着……我從來不覺得這樣是一個好結局。”
顧寅心頭一跳,怔然地看着秦飛,他有種自己在面對前世那個元清的感覺——秦飛那話,彷彿是元清在責怪他,怪他爲護他毅然赴死的選擇。
“對不起……”顧寅在回過神來時,道歉的低語已經自他口中說出。
“啊?我沒有怪你的意思……”秦飛有些不太明白顧寅突如其來的道歉。
顧寅伸出手,手指拂過秦飛的髮梢,低聲道:“我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