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顧柔回到家中,已是後半夜,她稍稍整理了下事情的線索,心中已有了如何向連世子交差的打算。
弟弟顧歡已經睡下了,桌上留着給姐姐顧柔做的飯。顧柔見了心中一酸:人說君子遠庖廚,阿弟既要上學,又要反過來照顧我這個不讓他省心的姐姐,真是難爲他了。
其實,顧柔兩年前,也曾經考慮過要洗手不幹,退出這一行。
這些年她接買賣掙得錢也不少,可是,顧家作爲衰落的清貧士族,如果需要重振門楣,還得依靠弟弟顧歡讀書求仕這一條道路。父親顧之問過世得早,原來的人情關係轉眼就淡,還是顧柔變賣家產,到處去求門路,給顧之問的舊交送厚禮,才能把顧歡送進洛陽當時很好的一所私學讀書。
阿歡十六歲了,明年便要考試,考過了可以進入太學,那就是培養朝廷官員的最高學術殿堂,到了裡面要結交清流,拜訪名士,尋一位德高望重的師父求學,這裡面的門門道道,哪一樣不需得銀子打點。顧柔忙了這些年,本來爲了顧歡讀書就沒攢下什麼錢,如今未雨綢繆,更急着掙錢了。
顧柔想着心事,窗外落起了雨,滴滴答答打在窗櫺上,顧柔連忙收拾思緒,跑到院子裡把頂着院門的舊木盆搬進來,接着屋角漏雨的地方。
這老房子也有些年頭了,一直沒有請工匠來修繕,潮氣深重,久了怕是對身體不好,阿歡還小,不能受寒,看來天晴以後必須得去請工匠了。
顧柔算了算請工匠修屋頂買材料的費用,從牀底的泥瓦罐子裡拿出了一點銅錢,擺在桌上點數,一面心內嘆息:
【唉,這麼多年,要不是有個阿歡在,我可以說是一無所有。】
【你並不是一無所有,】國師的聲音深夜傳來,【你還有病啊。】
顧柔一愣,不悅:【你是不是還想念和尚經?】
什麼和尚經,分明是道德經,小姑娘儒釋道不分啊,看來文化不高。國師道:【你呢,還唱些淫詞豔曲麼?】
【來啊,】互相傷害啊,顧柔怒道,把外衣一脫,摔在桌上,【有種出來單挑!】
她這麼說,也不過是威脅一下,虛張聲勢罷了,要說真的單挑,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卻馬上得到乾脆的回覆:【時間,地點,名字。】
顧柔愣了愣,沒想到他答應得這麼爽快,可是她怎麼會真的去嘛!
那頭,國師好像真的不依不饒了:【報上姓名住址,本座必定到。】
【!!!】顧柔態度一下子萎了,支支吾吾,【不是很方便告訴你,要不你說個地兒,我來找你單挑,你是哪裡人?】
她說完了,不知爲何,緊張得心砰砰跳。
【東萊郡。】清雅似仙人的國觀大宗師撒起謊來,眼睛都不眨一下。
東萊?哦,遠在東海呀,那離洛陽可遠着呢!顧柔知道他不可能尋過來,放了心;不過又莫名地,一絲失落之情油然而生。
東萊和洛陽……千里之遙,真的是太遠了。
【這樣罷,我說小姑娘,我們如此爭鬥下去,只會兩敗俱傷;爲了彼此不相妨礙,本座有個和談的建議。】
顧柔:【嗯?說。】
【儘量統一作息,一起睡,一起起;減少彼此的攪擾。】
【呸,鬼才要和你一起睡!】這頭,顧柔漲紅了臉。
【……真是淫者見淫,癡者見癡!】國師無語地抽了抽嘴角,心中低聲咆哮解釋道,【本座這個一起,乃是指時間上的一起,並非空間上的一起。】
【不行,我的生意,只能在夜裡開張。】
他愣了愣。什麼生意,非要只能在夜裡才能開張?他微微張了張嘴,說不出地驚訝:
難道……
咚咚咚!顧柔這邊,有人敲院子門。“小柔姑娘,小柔姑娘在嗎!”她連忙裹上衣服,撐了傘到院子裡,隔着籬笆一瞧,乃是世子府的衛官,冒着夜雨,急急相詢。“世子有急事相詢,請姑娘速到府上一敘!”
“知道了,我換身衣服就來!”顧柔答應着,不忘跟虛空中的那個聲音道個別:
【不跟你瞎扯淡了,我要接待客人去了。我警告你,可別再弄出花樣兒來,壞了我的好事跟你沒完!】
這頭,國師披着睡袍,立在臥房窗前觀雨,院中夜雨打着芭蕉,風緊雨急,響聲淅瀝,滿園的桃花杏花落紅遍地。他沉思良久,一時無言:她說她去接待客人,難道是去……
——青樓接客?
天矇矇亮。
顧柔趕到世子府。
雖然她和連秋上見過兩回了,但這是她頭一回到世子府上,還是在天不亮的早晨,用小轎子擡着從後門進來,所以在人丁興旺的世子府內,一下子就引起了注意。
連秋上有很多妾侍,但是能近他身的寥無幾人,他從各層官員同僚手中得到美女獎賞,一般都會很大方的納進來,給一個妾侍的名份,然後在撥一個別院讓其住下,好吃好喝地養着,這是他作爲質子,不想得罪任何人的一種圓滑處世方式。
但是再多的好吃好喝供着,也比不上孤燈冷枕的寂寞,很多不得寵的妾侍連連秋上居住的內院都沒有進去過,夜裡睡不着,早上也醒得早,就結伴出來在園中散步,剛好看見衛官引着顧柔穿過垂花門,走進內院。
兩個小妾竊竊私語道:“那個女人是誰,怎教丁衛官帶進後院來了?”
說話的這個小妾姓徐,因爲府中有兩個妾侍都姓徐,就按照入門先後稱作大徐氏和小徐氏,這一個是小徐氏。小徐氏是連世子去年生辰時,漢中的小官吏送來的禮物,這一點怕是連秋上自己也不記得了,他從沒沾過小徐氏的身。
陪着小徐氏散步的妾是季氏,她也屬於被連秋上遺忘的妾侍之一,常年和小徐氏在府中結伴爲友,互相打發寂寞。
季氏順着小徐氏的目光望去,只見顧柔裹一件舊衣,跟在衛官丁陵身後從院中走過,她瑧首微低,柔若春柳,這一身被雨水打溼的衣裳竟然絲毫無損她的美麗出塵。季氏有些微微地傷感,當年她剛剛進府的時候,差不多也是這樣青春少艾的年紀,抱着少女懷春的美好遐想,被送到了世子身邊……“新人吧,不曉得哪家大人送來的。”
“是啊,不過,她身份一定很低賤,要不然怎麼會連個正經的時辰都不挑揀,從後門進來?”小徐氏說這話的時候,眼裡透着對顧柔容貌的嫉妒,真是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不到一個月,院子裡的那個還沒寵夠,世子又要納妾了!
忽然,她靈光一閃,對季氏道:“咱們去把這事兒告訴菀姐姐如何?”
世子妾白菀,乃是近一年來世子跟前最得寵的女人。她是太尉雲晟送來的美人,識文斷字,知書達理,溫婉可人;只要連秋上回到書房,她必定紅袖添香陪在身側。
小徐氏之所以想要這麼做,也是因爲她妒忌了白菀受寵太久,如今有了新的女人出現,反正也是看她們爭得頭破血流,自己借力打力,坐山觀虎鬥。
季氏明白了小徐氏的意思,心想,反正事不關己,看看戲又有何妨:“走,咱們豆蔻苑去,這會兒菀姐姐將要起了。”
顧柔被連秋上的衛官丁陵帶至書房。
連秋上的書齋竹簾低垂,窗臺前的書案上點着一盞花油罩子燈,屋裡焚了香,清甜濃郁的玉蘭香氣,書桌旁邊的牆上掛着一副御筆親題的字,寫着“嘉德懿行”。
連秋上正伏案寫字,頭也沒有擡:“進來坐吧。”
丁陵退出去把守望風,顧柔在門邊的客座上等了一會兒,連秋上寫完了奏疏,擡起頭道:“今日尋少俠你前來,乃是有兩件事需要交託。”
又有生意上門了?顧柔心念一動。
“第一件事,本宮需要你調查一個人,”連秋上彎下腰,從側邊的書櫃中取出一副畫像交給顧柔,“此女乃太尉千金雲飄飄,你應該聽說過。”
哦,就是那個美貌名動京城,號稱洛陽第一大美人兒的雲飄飄呀!顧柔不但聽過,而且如雷貫耳呢。“世子想知道關於她的什麼?”
“任何。背景,經歷,愛好,來往關係,事無鉅細,越多越好。”
這對顧柔來說很簡單,可是連秋上爲什麼要調查雲飄飄?顧柔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又忍住了這份好奇。不多過問委託人的私事,乃是幹密探這行的素養。
她道:“這不難辦,我接了。”
“第二件事,本宮即將啓程回雲南,但需要借道漢中。本宮需要你陪護我到達漢中,父王的親兵將在那裡接應本宮。”
“世子要我陪您去漢中?”顧柔大吃一驚,她只是個密探,可沒幹過保鏢呀!“世子,您有府上親兵,又有朝廷的兵馬護送,還用得着我嗎,您也太看得起我這個小女子了。”
連秋上不多廢話,伸出三根手指:“我給你這個數。”
顧柔心想,三百兩,遠赴漢中,路行千里,還不曉得路上發生什麼事,來回也就混個盤纏錢吧;要是真的遇到刺客打起來,醫藥喪葬費用都不止。
不由得扯着嘴,露出個不屑的表情來。
連秋上看到她的神色,莞爾道:“三萬兩。”
顧柔晴天霹靂,膝蓋發軟,心頭打顫:“世子爺,別說漢中了,刀山火海都跟您去,去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