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文學1.5

063

……

時間如水從指縫中溜過,五月十五的夕陽沉了下去。

街道上兩旁住家的燈火徐徐亮起,顧柔無心打扮,穿一件平日裡普通的素衣,在城中的街道亂晃。

離赴約的時辰還有好陣,可是她心緒茫然一片,從城最西的西陽門逛至東陽門,再逛至城南的青陽門,她停下腳步,望向夜空,黑夜一點一滴沉降下來,無形地壓抑着燈火璀璨的洛陽城。

收市的攤販經過,想做最後一筆順手生意:“姑娘,買支簪花兒吧,年輕輕的戴頭上多標緻。”

顧柔恍若未聞地走了開去。

“姑娘,買只河燈吧,有什麼心願寫上頭放出去,靈驗得很。”經過王家紙馬鋪子,老闆娘在門口收攤,熱絡地招呼。

顧柔停下腳步來看,王家紙馬鋪子,乃是城南銅駝大街上的一家香火紙錢鋪,自產自銷的細檀香很有名。

原來自己不知不覺地,又走到銅駝大街上來了。

她朝南邊看去,已經能看到洛河河面上粼粼的波光,兩岸的垂柳迎風擺動柔條,洛水長橋在那柳樹的陰影之中若隱若現。

——她還是來到了這裡。

明明曉得自己不配,卻還時控制不住地想要見老妖怪一面……

不曉得是不是心有靈犀,就在這時,虛空中傳來了他的聲音:【我出發了,你我洛河橋上見。】

顧柔心跳漏了一拍,顫聲迴應:【我……我可能來不了。】其實這一刻,她就站在橋下,水面吹來柔和的清風。

國師柔聲細語:【你一定要來。】

風住塵香,清風拂柳,細浪拍岸。

顧柔聽着他溫潤的聲音,宛如洛河的水波潺潺一般清澈柔和,停在心中,絲絲酸楚:【有很多事情你不曉得,我來不了了,因爲我……我……我已經不再是……】

【你等着本座。】他口吻強硬,不打算過多糾結,見了面,一切都清楚了。

【……】

顧柔欲語淚先流,輕輕捂上了嘴。

這份難過,雖然沒有以任何語言或是心思的形式表達,可是通過長久的沉默,國師清清楚楚地感到了她的煎熬。他的內心何嘗不也是一樣呢?

他最擔心的,便是揭曉真相的那一瞬,他的小姑娘是否還會像當初那般堅定不移地愛慕他;尤其是在他一步錯步步錯,犯下如此多難以解釋的過錯之下,她是否還會接受他大宗師這個身份和老妖怪的合二爲一。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必須說出真相來。他需要把他的身份見光,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接受審判。

所有的誤會,就讓他來解開;所有的錯誤,由他負責。他的小姑娘又有何辜呢?她是那麼地純潔真摯,那麼地纖細脆弱!

國師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不管怎樣,無論發生何事,本座的心待你如初。】

他的聲音,通過心念源源不斷地傳至顧柔心中,宛如簫聲笛韻一般清潤溫柔,撫慰着她無助的心。

顧柔咬住脣,暗下決心。

真相總是遮不住,該來的總要來,她應該坦白。

……

京郊五里的小路上。

國師快馬加鞭,抄近道往洛陽城趕,馬蹄紛亂地跑過雜亂的原野。今日早上到傍晚,他都忙於和手下人協同清剿舒明雁在京郊部署留下的殘餘勢力,他跟金飛燕聯手合作,又有石錫抽調的一部分北軍親信秘密接應,原本是應該萬無一失的。可是中途卻殺出個程咬金,舒明雁和幾個親信被前來接應的身份不明的人營救走了。

看那接應之人的武功路數,國師心裡猜得七七八八。

多半是蕭書生。

蕭書生已經徹底倒向雲南勢力,要與國師爲敵了,他曾經先後在北軍和離花宮服役過,手裡掌握不少□□消息,對北軍的排兵佈陣也十分熟悉,一旦被他活着離開,絕對是個大麻煩。國師正愁他不露面,他便自動現身了,原本這是個捉住他的機會,但國師心裡惦記着要赴顧柔的約會,便一時無法抽身繼續親自指揮追捕蕭書生和舒明雁二人。

“交給我唐三了,有什麼事你先去。”唐三如是說。

國師便留下孟章和寶珠協助唐三,獨自快馬趕來。

月光如銀,照得曠野一片霜白,他縱馬其間,忽覺風聲鶴唳,連草木的飄搖聲中都平添了一股肅殺之氣。

暗夜中,似是一股奇特的殺機逼迫而來。

國師勒馬止行,在原地打了一轉,忽然大笑一聲:“既然來了,何必掩藏;難道躲在暗處,就可以讓本座自行滅亡了麼?”

很快,便聽到黑夜裡的一聲迴響,回答的男人聲音斯文沉緩,咬字平穩,頗帶着一股中年學究的書生氣息:“大宗師,您別來無恙。”

來人輕輕一縱,落到國師馬前,正是叛出離花宮後,投靠了碧海閣的蕭書生。

國師鳳眸微斜,挑睨他一眼,語落輕笑:“竹吟,你應該多帶一些人,否則本座對付了這十人,尚且還有餘力來對付你,這般你就很難逃了。你跟本座多年,不應犯下如此失誤。”

他此話一出,周身三丈範圍內埋伏的刺客們聽了皆是吃驚——各人除了蕭書生皆未露面,他竟能感知得到我等埋伏的人數?

那些人正是舒明雁身邊的親信死士。舒明雁欲拉國師剷除金飛燕不成,反被國師和金飛燕聯手算計後,他僥倖未死,心中大恨此二人,聚集了剩餘的心腹力量,正準備向國師報復。正好遇上離花宮以前的叛徒蕭書生,蕭書生幫助他給了這樣一個機會,舒明雁便把自己的一部分人交給他,帶來暗殺國師。

那些人聽到國師輕描淡寫,舉重若輕的口吻,心裡皆暗自狐疑——都曉得這個大宗師出自道派氣宗淵藪,師承名門泰斗,可是他畢竟只是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人,何故這麼大口氣。這些在場的刺客均是離花宮內舒明雁旗下一等一的高手,難道他還真能同時對付得了這麼多人不成?

蕭書生的臉上看不出驚訝或慌亂,他長得瘦而乾癟,月光灑在他臉上慘白如灰,但他的神情卻沒有絲毫悽慘或是害怕,更確切地來說,他像是一具枯瘦沒有表情的殭屍,用死寂的聲音回答:“多謝大宗師關切。竹吟跟隨您數年,知曉您身懷紫衡真人傳渡的百年道功,一定會小心交手。”

他這口吻,不疾不徐,不像是來殺國師的,倒像是虔心誠意來討教的。那幾個刺客也是奉舒明雁之命臨時受命於蕭書生,聽到這裡也不禁疑惑起來:這蕭書生當真跟國師有仇?

國師淡淡冷笑:“蕭竹吟,難道你以爲以你等之力可殺得了本座嗎?”

“生死難料,總要試一試才知道,”蕭書生的回答依然平緩,他乾燥的嘴脣一張一合,就像一具毫無生命的人偶,“大宗師,他們個個都是不要命的人,您可千萬要小心了。”

國師眉頭一皺,蕭書生搖手一招,示意進攻!

那十名刺客死士得令,刷地一聲踩住陣型,將國師圍在垓心,攻了過來。

蕭書生退至丈餘之外,抱臂觀看,臉上不見任何表情。

這十名刺客之中,有人持分水刺,有人握旋刀盤,也有拿雙戟和鉤鐮槍的;這些人的武器分則各自鋒銳凌厲,合則能夠從上到下密佈成陣,殺得水泄不通,使目標難有餘地可逃。

國師振衣而起,刺客們的兵器落在他的坐騎上,白馬瞬間哀鳴一聲,鮮血噴濺——馬脖子被雙戟齊頭斬下,馬腹被鉤鐮□□個對穿,雙戟砍前蹄,刀劍削後蹄;所有的這一切,都只是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完成!

蕭書生的計劃裡,就是要將國師這樣五馬分屍。他冷冷看着國師泠然騰空,在躍至高點時舒展姿態,調節身體重心,長久的滯空時間使得他衣袂翩飛,如一縷縹緲的嵐煙。

包圍圈三尺開外的位置,國師徐徐落地,雪袖翻涌,風吹得他衣袍白浪叢生。

刺客們迅速轉過身來對着他,再次集結成陣勢。這時,國師已抽取腰間兵器,鋥——一聲尖銳清晰的金屬響聲,一把古樸至極的長劍握在他手裡。

劍身細長如條,劍格帶工,劍柄處以玄青色皮革裹纏,夜色中看來平平無奇的一把劍。

然而下一刻,國師翻轉手腕,宛如雪山山巔雲破日出的一瞬間,衆刺客只覺眼睛一刺,紛紛眯起眼,警惕撤步——那長劍接住了月光瞬間折射,竟閃出雪亮的寒光來。

那道劍光漫射而過,璀璨無邊;那種氣勢似是令世間所有的兵器,在它面前都黯然臣服下來。

唯有蕭書生處亂不驚,在旁道:“哦,原是那太上忘情,真不愧乃傳世名器。”

太上忘情劍。

這些刺客混跡綠林數年,自然聽過這名震天下的神兵利器,當年重華派道祖青陽真人開山立派,創北宗氣宗武學之先,爲得神器,他花十年之功閉關鑄劍,纔有這把太上忘情。歷代以來均爲重華派鎮派至寶,爲掌門級別的人物方可持有;太上忘情最後一次在江湖上出現,乃是重華掌門紫衡真人應先帝之邀出任國觀長老,佩戴此劍坐鎮三清朝科的典禮之上。

倘若要排一個江湖兵器譜,就是再過一百年,太上忘情也不會跌出前三。

衆刺客不料他有這等神器在手,均是吃驚。

蕭書生又看了一眼:“真是好劍啊。”語氣裡沒有羨慕。

國師很淡然:“此劍原不殺無名之輩,上一劍刺的還是你們主人舒明雁,本座尚覺委屈了。”

此言一出,在場刺客均覺羞辱,然而國師紋絲不動,沒有嘲弄,也沒有輕視的意思,彷彿只是在心平氣和敘述一個讓人覺得很難堪的事實:

“今日本座趕時辰,是你等之幸,速戰速決。”

他話音甫落,長劍出手,只見月亮映射的光芒悠悠一閃。

這一劍來勢不快,劍身平平,輕巧而自然地點向一名刺客,招式沒甚特別之處。

那刺客也是高手,初看便覺心中一凜,知曉這位國觀大宗師的劍法,不是等閒之流。

因他這一劍盪出之勢,雖然平穩無波瀾,但是其中所暗藏的變招,卻是可以多達十幾種以上。

那刺客面對強敵出手,一時猶豫,沒想反攻只求自保,因而舉着峨眉刺交叉在胸前一格,擋住他的劍招。

這一檔卻沒遇着對手,峨眉刺空然晃了出去,國師的劍卻已經不見了。

刺客心中大驚,國師當下評判:“你死了。”

說罷將撤開的劍勢原路折回,無波無折地刺進他的心臟,輕輕一攪,對方五內俱碎,當下沒了氣息!

這一切發生得如同電光火石一般,其他數名刺客來不及驚愕,更談不上出手相救,國師已經收了劍橫在眼前,他一抹劍身的粘稠血跡,用手指彈落在地,輕輕一嘆,優雅清冷:

“較之舒明雁,差得太遠了。”

說罷,眉頭一展,雙眸清晰如電,鋒利射向衆人:“你們呢?”

衆刺客雖飽經風雨,此刻面對一青年後生,卻不禁面露出恐懼之色來!

他們終於曉得,傳聞中的北宗劍術流派的厲害之處——國師的出劍,每一劍的最初都能夠使人看清,可是到了跟前,卻居然快似杳然無跡,使人摸不着它的存在。於是先前你所能夠清楚看到他出劍的每一幕,都變成了足以誤導你犯下致命錯誤的虛假動作。

這種先慢後快的突然變速,和它出招時詭異的軌跡變化,真當是他們刺客生涯中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猶豫和恐慌之情在刺客中間一時蔓延。這時,蕭書生突然發話,不緊不慢:“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你等既然豁出去來到這裡,還顧慮什麼;他刺你等一人一劍,難道你等九人還刺不中他一劍麼。”

這話點醒了衆刺客,這些人均是抱着必死的決心來替舒明雁復仇的親信,倒不會顧慮自身的生死,於是衆刺客重整旗鼓,再次朝國師攻去。

國師長劍飛舞,頭頂如罩森森雨幕,將周身護得密不透風。行雲流水的劍勢如一場優雅的舞蹈,隨着他白袍上下翻飛,在漆黑的荒野里拉開序幕。

他每出一劍,都挑翻一名對手:

長劍一斜;

長劍一蕩;

長劍一挑;

長劍一點……

他邁着鼓點般的節奏和步伐,隨着對手一個一個倒下,一步步接近蕭書生所在的方向,彷彿一場華麗的炫技。

蕭書生紋風不動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焦躁,他打了個響指,一匹黑馬從暗處跑將過來,蕭書生翻身上馬,卻沒有立刻扯繮繩,而是回着頭繼續盯着國師。

國師也在看他,眼角餘光罩着最後兩名刺客,長劍微蕩,斜斜橫掃,乃是一招優雅凌厲的“解落三秋”。

這時候,突然心中傳來一個聲音:【老妖怪,我到了。】

他心念一動,精力微分,被對手抓住空隙,一名刺客突然出手,朝他腹部打了一枚鐵蝨子。他迅速左手來接,當下挾在指尖,反打回去,把那人釘死在地。卻無可避免地露出左肩一片空門,被剩下僅存的那名刺客鉤鐮一甩,刺中腹部。

國師長身微震,那鉤鐮深深入到肉裡,竟是撕咬般的疼痛。

蕭書生心知不可得手,雖有不甘,但看到這裡,見他終於受傷,終究枯瘦的臉龐總算冷笑微漾,稍稍覺得一絲快意。爲求自保,他沒作停留,一夾馬肚子,甩開繮繩:“駕!”絕塵而去。

……

顧柔佇倚長橋在等待。

晚風徐徐,吹動水面粼粼波光。

約定的時辰還有半柱香便要到了,她還沒想好要如何坦承前情,不由得在橋上焦慮起來,雙手撐着橋闌干,深深吸了一口氣。

和國師的事,的確很難說得出口……而且,心中的畏懼,似乎遠不止這事件表面的一層。她爲什麼不敢說?用國師的話說,應該事無不可對人言纔是,如果內心真的夠坦蕩。

水裡,月亮的倒影搖又晃,一盞不知誰放的河燈孤零零地從橋下飄過來,水裡月亮的影子便碎裂了,顧柔凝望出神,忽然神思一恍。

驀地,水面竟浮現出國師的影子來。

他微笑時的模樣,他冰冷時的模樣,他皺着眉頭質疑的模樣,還有他幾次冒着生命危險將自己迴護在身後的模樣……那個頎長玉立的背影,伴隨他身後被風微微吹起的白髮,竟然深深地銘記在了她的腦海裡。

原來他的關懷,無時不刻地存在着,就算她再遲鈍,再刻意忽略,也沒法視而不見。那天的一劍,照她被激怒後的脾氣,原本應該用力地刺出去,可是她瞧見了他那時的眼神。他深邃清俊的眉眼裡,分分明明地透着徹骨的傷心。他用那麼心碎的眼神望着她,像一個渴求她原諒的孩子,生生拉扯着她的心,讓她的憤怒全都頹軟了下來。那一劍也就鬼使神差地沒刺出去。

她用力搖頭,希望能夠把國師的影子從腦中抹去。

河燈飄遠了,水面又恢復了平靜。

自己怎麼會這樣?快要同老妖怪見面了,卻在心裡想着另外一人,這是瘋魔了?

夜涼如水,顧柔仰起頭,原諒了國師,卻原諒不了自己,她從未有一刻像此刻這般無助和迷茫。

……

亥時過去了。

子時過去了。

丑時二刻,洛河長橋上已空無一人,顧柔單薄的身影在月光下長久地佇立,彷彿已與石橋融爲一體。

夜風吹着河水,嘩啦嘩啦輕輕響,吹得她心臟微微發涼。

她等的人還沒有出現。

……

作者有話要說:  等下還有一更,國師會來的,雖然有點波折。哦對,舒老大還沒死……

疾速狂暴化變形中的BOSS舒老大:呵呵

59|1.6

064

後半夜。

國師清完刺客,因惦着和顧柔的約定,沒有再搜索追擊蕭書生,直朝城裡趕來;然而他折了坐騎,輕功行至城郊三裡處才尋得驛館換馬,那驛館的屯兵被半夜叫起身,還老大不耐煩,國師將腰牌一亮,嚇得他瞌睡醒了大半,這才火速挑了一匹驛館裡的好馬交給他。

遲到這般久,大抵是壞事了,抱着最後一線希望,國師心急如焚地騎馬趕至洛河河畔,遠遠地只見月光下的河水如一條銀緞,橋上有個單薄佇立的身影,不是顧柔又是誰?

她竟在此等了三個多時辰了。

距離有些遠,國師看不清顧柔臉上表情,只是夜風從吹動着她的裙衫,側影看起來分外孤獨和憔悴。

他心驀地一痛,不欲馬蹄驚着她,連忙下來,把馬匹拴在河岸邊的柳樹樹幹上,快步走上長橋。

一步一步,朝着他爲之心愛心疼的小姑娘走去。

他每走一步,皆覺周遭的景物疾速向後退去,淡化、模糊,眼裡唯一可見的,只有她那扶着橋欄默然呆立的清麗側影。

他感到胸腔中低低燃燒着一股隱痛,或許是因爲剛剛在和刺客的搏殺過程中受了一點傷,又或許是滿腔的心緒爲她而牽動,她眼裡的一分愁緒投射在他眼中,十倍百倍地攪擾着他,使得他也爲她憂愁起來。

這對於他而言,真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

他走到她跟前,停下,月光拉出他長長的倒影:“小柔。”

顧柔聽到聲音,眼睛終於動了一動,然後是整個身體,從冷風中僵硬地迴轉過身。

她嫵媚的大眼睛裡,驚愕一閃即逝。

隨即,是她滿眼的淚光。

顧柔顫抖着嘴脣:“爲什麼?”

國師又向前一步,他高大的個子把她頭頂的月光遮住了,他微微俯下身,清秀優雅的眸子漆黑如墨,滿含不可言說的細膩情致:“本座來了。”

顧柔愕然咬住脣,眼淚在眶裡轉悠:“爲什麼,爲什麼是你來了?”

“是本座來了。”

她茫然一瞬,抽泣了兩下,被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拉入懷中。

令人窒息的漫長擁抱。

她怔怔地僵立着,聽見他胸腔深沉律.動的心跳,夜風逆向而吹,她清晰地聞到他衣袍上淡雅薰香味,混合着他獨有的男子體香,以及一股微淡的汗味和血腥味,交雜在一起……這味道她曾經貼身接觸過,莫名地使人着魔,讓她既感恐懼,又感迷茫。

他俯着身,白皙修長的大手輕輕捧起她的小臉,溫柔重複:“是本座來了。”

顧柔的眼淚瞬間滾落,喃喃自語:“爲什麼是你……爲什麼,他沒有來。”

國師微微一頓,沉聲問:“如果本座就是你要等的人。”

他黑沉沉的眸子如碧璽一般吸着她,她的心像是吊在懸崖上,溺在深淵裡。

她並非因爲恨他,而是因爲怕他。

她還有一絲神志在,掙扎着推拒他,試圖脫離他的掌控。

可是下一刻,國師卻捧起她的臉,深深地凝眸望着她,他不言不語,卻勝似千言萬語,深邃的眼睛死死地擒住她,不容絲毫放下。

月光輕晃,目光相接,她一看到他那雙飽含深情的眼睛,瞬間似有所悟。

她覺得窒息,長長地吸氣,胸口起伏。

被他眼光擒獲的那一刻,她就明白,自己的心徹底亂了!

她如夢初醒,一把推開了國師,大口喘息,搖頭:“不,你不是我要等的人。”

國師目光灼灼,緊鎖住她:“本座未同你開玩笑,本座便是你要等的人。”

這怎麼可能?她拼命搖頭:“不,不可能。”

老妖怪要來,早就來了,何至於她之前呼喚這麼久,他到此刻連一句心聲都未傳來?

——她並不曉得,國師受了傷,又兼快馬趕路,一路上風聲呼嘯,他內心早已昏眩,只聽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許多聲音便就此錯過了。

“小姑娘……”

“別這麼叫我!”顧柔近乎爆發地衝他:“別叫我,求求你!”

她推開他,一轉身衝下了長橋。

顧柔一路狂奔,沒有方向。

夜漆黑一片,前路茫茫,耳邊風聲呼嘯。

她不曉得該如何面對已經發生的一切,漫無目的地跑了出來,也不曉得停在什麼地方,東方的天空露出的魚肚白,前面的道路上站了兩個路人。

她擦了擦淚水,放緩腳步繞過去,卻被兩人夾道一攔,封住去路。

觀此二人身形步伐,頗具武者氣態,顧柔心頭一緊,戒備地向後疾退,卻不料對方出手更快。一人閃出躍過她頭頂封住去路,另一人在前方掠陣,顧柔被雙雙包夾;其中一個高瘦枯槁的男人出手一點,擊中她身上一處穴位,她登時僵硬。

蕭書生曾經在山崖上打過顧柔一掌,但是當時顧柔背對着他,沒有看見面容,姑而認不得他,只是在心裡狐疑,爲何這個中年男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既冷漠,又厭惡。

除了蕭書生,舒明雁也在打量着顧柔,他剛剛在蕭書生的協助下死裡逃生,他臉上又畫下一道嶄新結的刀疤,眼神陰霾似鬼魅。突然間,他發現旁邊的蕭書生正以一種無比狠厲的眼神盯着顧柔,右手五指攏聚成爪形,悄悄移到顧柔背後。

舒明雁一掌拍卻蕭書生的手,把顧柔扯到身側:“你幹什麼?”

蕭書生冷冷道:“她是顧之問的女兒。”

舒明雁大怒,攔在他身前,厲聲警告:“蕭竹吟,這女人我留她有用,沒你插手的份。”

顧柔聽知這高瘦男人是蕭書生,想起國師說過他是肖秋雨的兒子,以及肖家和自家的恩怨,心裡一怵,暗叫不好,怕是要遭殃。

蕭書生收起戾氣,雙手交叉,面無表情退向一旁。

顧柔稍鬆一口氣,忽奇這二人之間的位份關係,暗中觀察起來。

舒明雁那天在葫蘆巷國師的宅子裡見過顧柔一面,也看見國師追着她出門的情景。他曉得國師因爲身練道家純陽之功,不得接近女色以泄身,所以,如果能有一個女人能夠真正入得他臥房牀榻,使他放棄修爲精進的機會,必是他眼前特殊的重要之人。

國師毀掉了舒明雁的一切,舒明雁需要一個籌碼引出國師復仇。他憑着敏銳的直覺,把寶押在顧柔身上;也因此,他更不容許這個節骨眼上有任何人來破壞。

顧柔被兩人用黑布矇眼,一路拖至馬車上,顛簸趕了半個時辰的路,才被扔下車來。

隔着黑布只覺陽光有些刺眼,天應該已經亮了。外面風聲呼響,身下是乾燥的草地,能聞到桃花杏花的香氣,卻聽不到其他人聲,只有鳥鳴,約摸是到了一處野外。

顧柔想起城南的郊外有一處桃林,開滿桃花杏花,猜測也許就在這個方位。

舒明雁道:“把她穴道解了。”

蕭書生走過來,擊中顧柔的穴位,原本解穴無須太大力道,但因爲懷着仇恨,他使出的手段痛得她蜷身。舒明雁狠狠瞪了蕭書生一眼,走過來,扯開顧柔的眼罩。

光線突然變強,顧柔被刺得頭暈眼花,緩緩地看清眼前的兩個人來。

舒明雁回頭對蕭書生道:“你看着她,我去叫人過來。”

顧柔忙叫住他:“這位大哥,請您留步。”

舒明雁和蕭書生一同盯向她。

顧柔既然知道蕭書生跟自己有仇,同他說什麼必然都是沒用的了,就乾脆不管他,只朝着那舒明雁說話:“這位大哥,我雖然不曉得哪裡得罪了您,但您既然將我帶來,必然是因爲我對您有用。”說罷她朝蕭書生看了一眼,怯怯地道:“而我看這位老兄瞧我的眼神可怕得很,萬一您走開了,他將我殺了,我豈不是不能爲大哥您做奉獻了?”

蕭書生聽得一窒,轉頭看向舒明雁,驚覺他打量自己的眼神當真有幾分狐疑,不由得臉一沉:“舒老大,我連你的命都搭救回來,如今你我合作關係,難道還信不過我?這丫頭看似嬌弱,實則乃是九尾,你小心着她的道!”

舒明雁臉色陰晴不定,朝蕭書生看去。這時,忽然陰陰笑起來:“我當然信得過你……這樣罷,你去報信,我來守着這女人。”

顧柔在一邊驚訝地道:“原來是離花宮宮主舒老大,小女子自從行走江湖以來,一直聽說您的威名,對您十分敬重,想不到今日得見尊嚴,實乃三生有幸。若是能有什麼方面能幫得上舒老大您的,您只管開口,小女子萬死莫辭。”

蕭書生氣得咬牙,他原本雖然不會殺顧柔,但是趁着看守她的時候倒是可以折磨折磨她解解恨,如今卻被舒明雁支開,一時地不甘心。

顧柔想起國師說起過,那舒明雁曾是江湖上排行第一的刺客,十年前追殺過毒手藥王肖秋雨,既然蕭書生是肖秋雨的後代,這兩人合該有仇纔對,怎麼會走在一起?她心念一轉,又道:“舒老大,你聽他這樣說,卻沒提他同我爹有段仇隙,他這是存心隱瞞於你,想要伺機報復我。若是您走開了,他非殺了我不可,您要是真有差使交給我,就千萬不能把我交到他手裡。”

蕭書生聞言又是一窒。他同顧之言有仇,同舒明雁何嘗不是也有仇,只是因爲目前他和舒明雁有共同的敵人,要爲了當下利益合起來對付國師,這才臨時合作,待合作一結束,自然各打各的算盤。被顧柔這樣明着一戳破,更是惱怒起來:“舒明雁,你信她的胡說八道?”

他這一躊躇,舒明雁更不悅,他們二人一人負責盯住顧柔,一人負責去叫國師過來,顯然要去叫國師的那個人處境更危險,任務更艱鉅——他剛剛想都沒想就決定自己去了,換到蕭書生這裡,居然猶猶豫豫惜命起來,他是不是還打着別的算盤?想想十年前,自己曾把他老爹肖秋雨打成重傷,看蕭書生這睚眥必報的性情,想必多半也不會在日後放過自己。

舒明雁臉色冷了:“你還不去?”

蕭書生暗恨咬牙,轉身便走了,心中念念:舒明雁,你如今不過是一條喪家之犬罷了,還真以爲你還是離花宮的老大?

蕭書生一走,顧柔鬆了口氣,連連給舒明雁拍馬順氣:“舒老大不愧是舒老大,您一發話,號令江湖誰敢不從。就是不曉得我九尾哪裡得罪了離花宮,惹舒老大不開心了,您但管說出來,只要有我九尾能效勞得着的地方,我一定鞍前馬後,萬死莫辭。”

舒明雁陰冷道:“你以爲給我戴高帽子有用麼。”他低下頭,靠近顧柔,兩隻空洞洞的眼睛各自被兩條刀疤橫穿過眼,血痂新結在上面,看着十分地可怖。

顧柔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這條疤,是你男人給我的,”舒明雁慘笑,揪住顧柔的頭髮,“我要百倍千倍地送還給他。你想活命,就看他對你有幾分看重了。”

顧柔心裡茫然一瞬間:我男人,他說誰?

舒明雁又扯了一下,顧柔被揪得疼痛呲牙,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搶回被舒明雁揪住的長頭髮,擡手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衣服一片血跡。她愣住了。

這血跡已經乾涸,不曉得是什麼時候沾染上去的。

她想起在洛河長橋上,國師將她擁在懷中的情形——她的衣服剛好接觸他的腹部。

心裡一抖,難道……那個時候他受傷了?

再看看舒老大,腦海裡片段似的閃過種種:離花宮、少年刺客、國師、蕭書生、舒老大……

顧柔忽然回過神,明白了過來。

60|1.7

065

顧柔被舒明雁下了兵器。

舒明雁右手拿潮生劍,左手挾持着顧柔,站在桃林的一片曠地中,背靠大樹,眼睛鎖死前路的方向。在腦海中,他已經自動想象如何地殺死國師幾百次了。

顧柔被他掐着脈門,一動不敢動,心裡頭慌亂不安。

她一方面不想就這麼死掉,另一方面,卻又盼着國師千萬不要來。她的心矛盾極了。

桃林裡起了風,落花成陣,揚起片片粉色的雲煙。

馬蹄聲響。

一騎白馬奔進桃林,踏花繚亂,一路直到曠地中間。國師跳下馬來,順帶着用力一扯,把捆得跟人肉糉子似的蕭書生從馬背上也拉了下來。

蕭書生重重摔在地上,發出沉悶的哼響。他一把擄走顧柔爲人質的消息告訴國師,肋骨就被打斷了三根,恨得他咬牙切齒,既憎國師,又遷怒舒老大。

國師用腳踩住蕭書生的頭,白髮微蕩,眸光清淡,冷看舒明雁:“換人。”

舒明雁一把抓過顧柔:

“慕容情,你也想得太容易了。你毀掉我的一切,豈能是蕭竹吟一條命能抵消的了的?今日,我就要你看着你的女人死在你面前。”

說着,他指頭在顧柔咽喉處一捻,顧柔臉色便轉青,呼吸困難。

國師眸色轉深,沉聲而道:“你要什麼,開出條件來。”

“心疼了,害怕了?”舒明雁看見他的態度,厲聲笑道,“把蕭竹吟丟過來。”

國師看了一眼顧柔。

舒明雁道:“你也可以不放,我立即剁掉她一根手指來給你瞧瞧。”

國師臉一冷,飛起一腳踢在蕭書生身上,蕭書生慘呼一聲,骨碌碌滾到舒明雁腳邊。

舒明雁衝顧柔低聲冷笑:“看來,你在他眼裡有點分量啊。”

顧柔心一緊。只聽那頭國師道:“舒明雁,此乃你我恩怨,同她無干,你有什麼仇恨衝着本座來。”

舒明雁畢竟同國師共事過一段時日,對他有一定程度的瞭解。雖然國師話裡話外雲淡風輕,但他每次挨近顧柔,都能看到國師臉上的陰霾之色。

“好,”舒明雁更有底了,森沉一笑,“你把劍放下。”

顧柔看向國師腰際的那把太上忘情,傳世名劍,鎮派神兵。

她看着國師的手滑向腰際,取下佩劍,不由得焦急:“大宗師,不可……”

國師解下佩劍,隨手輕輕扔在地上,卻也重重落在顧柔心上。

對於一個武者而言,放下他的兵器,不但意味着解除防備,更像是放下了他武者的尊嚴。

國師的面孔已經變得鐵青。

“踢過來。”舒明雁道。

國師擡腳一勾,將太上忘情拋起,一腳踹了過來。蕭書生此時已經掙脫綁縛,從地上爬起,見到此等寶器,顧不得疼痛,立即搶在手中。

舒明雁目光掠過蕭書生,有一絲鄙夷。但他今日的目的不是神器,而是國師的命。

國師道:“本座已卸下兵器,你衝我來,放了她。”

舒明雁邪惡地冷笑:“你求我啊。”

“別理他!啊!”顧柔掙了一下,被舒明雁狠狠砸在後頸穴位上,疼得錐心刺骨,彎下腰去,“大宗師,別管我,別求他!”

舒明雁得意地微笑:“真是個好女人啊,大宗師不憐惜一下嗎?”左手繞過顧柔的脖頸,曖昧地捏住她的臉頰,強行握起來給國師看。

國師牙關一緊,聲音仍是清冷涼潤,咬字清晰地道:“本座求你。”

舒明雁突然大吼:“不夠,給我跪下!”

顧柔震驚了。即使她對國師瞭解不深,她也曉得像他那樣自出生以來順風順水的人,絕不可能朝舒明雁這樣的彎折下他的膝蓋,他在世人眼中,永遠是那麼清白如玉,高不可攀,聖潔宛如天上的雲靄,山巔的冰雪。

舒明雁嘶吼:“跪下!”眼睛通紅,幾近瘋狂,手指掐着顧柔的臉死死用力。

通!

國師撩開衣襬,白袍蓮花般地一展,雙膝落地,竟是朝着舒明雁乾脆利落地一跪。

他聲音清晰:“本座求你,放了她。”

顧柔瞧着他,怔怔然落下眼淚。

他明明是那種寧可死去也不肯受辱;寧可被亂箭穿身也不會朝人下跪的人;她還記得他在潼關斷崖附近的那一躍,像是風裡的旗幟,滿身雪白,不惹塵埃。

可是他爲了她,竟然連片刻的猶豫都沒有。

舒明雁更能明白,一個身居高位的人,給螻蟻下跪的屈辱;就好像他自己前日還是離花宮的主人,今日卻已經淪爲喪家之犬昨日黃花。爬得越高,摔得越慘,那種憤恨和痛苦,只有親身經歷,才能夠真正瞭解!

現在舒明雁的心裡痛快極了——他終於有一天,可以親眼看到那個在自己面前頤指氣使高高在上的國師,像一頭落水狗般的跪在自己面前!他發出嘶啞憎恨的聲音:

“慕容情,你不是事事順遂嗎,你不是無所不能嗎?你不是手眼通天嗎?你怎麼起不來了呢?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大宗師嗎,哈哈哈哈!”

舒明雁狂聲大笑,想起過往,離花宮昔日在手底下的繁榮情景幕幕回現,幾欲瘋狂。

他笑得累了,痛了,收了收神,拿起潮生劍,擡起劍鋒,對着國師俊美白皙的臉,沿着眼角至臉頰的部分,劃下一道血痕——

“世人皆道你完美無瑕,但在我舒明雁這裡,你也不過是一條沼澤爛泥裡打滾的野狗罷了!”

國師的身體紋絲不動,鮮血從他白皙的臉上流下,顯得格外殷紅。

顧柔的心像是被錐子碾壓而過,隨着他一同流血:“不,大宗師……”

他的眼眸黑得發沉,定定地凝視着她,彷彿眼裡根本沒有舒明雁,沒有蕭書生,冷得幽靜的眸子裡掩藏着只有她懂的情致。

“放了她,本座的命由你處置。”

呸!”舒明雁狠狠在他頭上啐了一口:“死到臨頭還想跟我談條件?慕容情,你現在連狗屁都不是,我現在拿捏你就像拿捏一隻螞蟻!你和你那老爹憑什麼?憑什麼掌握着朝廷最高的榮耀和職權,還要支配江湖中的生死利益?我今天就要讓你的女人死在你面前!”

舒明雁一對顧柔用力,國師的膝蓋就擦着地面,近乎瘋狂地向前俯衝一步:“放開她!你傷她半寸,本座要你千刀萬剮!”

國師在先前的交戰中身受重傷,步伐搖晃,但那血紅的眼睛狠厲無比,瘮得舒明雁也不由得一怔。

舒明雁陰陰慘笑:“好,我放她,你先剁了你右手給我瞧!”他就是不殺他,就是要一點一滴地折磨他,以泄心頭之恨。

“不可!”顧柔尖叫,眼淚遏制不住,用力去踢打舒明雁,“不,我不准你那麼做!你不準……”被舒明雁扼了一下嚥喉,痛得說不下去。

國師垂下頭,他擡起左手,聚氣手心,掌風漸漸凝聚——

忽然地,卻又停下。

舒明雁一驚,警惕:“怎麼,反悔了?那我殺了她!”

國師擡頭,他跪着,仰望着顧柔,臉上的鮮血染紅了右半邊臉,殷紅雪白相映,竟愈發地詭譎悽美。

此情此景,顧柔心肝欲碎。

他聲音清銳柔和,仍然是那樣從容優美:“小柔,你不必難過;本座今天所做的一切,只因本座傾心你,甘爲你生,甘爲你死。”

顧柔嘶聲:“我不要你死!”

“一切皆是本座自願,你不必負疚於心。”

她幾乎快瘋了,奮力掙扎:“你想怎麼樣,你是想讓我這輩子都忘不了你嗎?”

淒冷的風裡傳來他輕輕的笑聲:“那也很好……今生不相負,來世復今生,你心裡有本座,足矣……”

今生不相負,來世復今生。

只要能在她心裡停留片刻,他爲她做任何事,心甘情願,死而後已。

她全身脫力,只覺天旋地轉,末日將至:“不……”

就在她幾乎暈厥過去之時,忽然,她聽到虛空中傳來一個清明的聲音——

【小柔,舒明雁左胸有劍傷,你趁他不備,點他天池、鷹窗二穴;點着即跑,休要戀戰。】

【!!!】

她震驚無比,看向國師。

舒明雁已不耐煩:“倒底是下不下手!”

她登時回神過來,無暇再糾結於心中的震撼,心念轉動,腦海裡迴響着他的指示。

此時,只見國師復又運氣舉左掌,作勢朝右手腕劈落,舒明雁目不轉睛瞪着國師在看。

這一瞬間,顧柔突然發力,不要命地撞了一下舒明雁的小腹!

舒明雁本能反應,彎腰躲過,側頭驚眼看她,雖是意料之外,但憑着他多年的江湖經驗,左手已經出手如電地抓向顧柔。顧柔迎着他攻擊被拍了一掌在左頸,疼得呲牙,卻沒忘記老妖怪的囑咐,用力在舒明雁左胸兩處穴位上點落!

然後,抽身躍開。

只見舒明雁身體原地一僵。顧柔有些後悔:爲什麼剛剛不直接讓她殺了他?

可是下一瞬間,舒明雁就恢復行動自如,健力振起,拳走龍蛇朝顧柔攻擊而來。

顧柔驚駭無比,連連撤步躲避。沒想到舒明雁衝穴竟能夠衝這麼快。

其實,舒明雁並非衝穴,而是在那瞬間移穴,這是他作爲殺手自保的絕活。可是他左胸肺部有傷,這會兒強行移穴,觸發未愈的劍創,登時肺部鮮血噴涌,呼吸困難。

國師需要的正是這樣的一瞬間。他原本要劈在自己右手腕上的左掌瞬間一轉,袍袖中閃電般地射出一把匕首,直擊舒明雁咽喉!

舒明雁回頭看見,大驚失色,帶着一臉震駭的表情被匕首刺了個對穿。

顧柔一看,腰間突然發出兩根白練,纏住匕首首位兩端,用力向後一拉,生生把匕首橫着拉出來,切開了舒明雁左邊一半脖頸。

舒明雁的腦袋向右邊,半拉皮地掛在身體上,搖搖晃晃倒了下去。

——顧柔之所以被叫做九尾,並非她的劍法如何出神入化,而是因爲她這三根秋水練用得極好,攀巖走壁,飛屋滑脊,靈活自如。

只是沒想到有一天,竟然會用在殺人上面……毫無手生,而且出手這麼狠。

顧柔也不由得抖了一下。

突然聽得身後國師的疾呼:“顧柔!”

趁她一時的無備,蕭書生忽然高舉太上忘情,從她背後偷襲了過來。

顧柔跟舒明雁方纔一樣驚訝地回頭,只見細長的太上忘情已經高懸頭頂,壓到她額頭只剩寸距,冷汗登時迸出,她咬牙擡手,以臂力拒。

咻——

太上忘情逼到眼前,卻突然隨着蕭書生手腕劇震,原路向上,彈了回去。

蕭書生胸口向前一挺,眼裡滿是震驚和不甘,一支黑色的弩~箭從他背心穿過,在心口露出了猩紅的尖頭。

顧柔抓住機會,秋水練一甩一纏,裹住太上忘情扯到手邊,一氣呵成交到右手,用力地刺了蕭書生一劍。

蕭書生倒了下去。他身後,唐三剛剛收起千機匣。

——唐三一路追尋舒明雁的蹤跡來到這裡,剛好救下二人。他這個人沒什麼原則,唯一給自己定的標準就是接下來的生意一定要完成,天涯海角也要殺死目標。

【我,剛剛我殺人了。】顧柔回過神,從蕭書生身上抽回血淋淋的太上忘情,依舊震撼不已。

【小姑娘,你做得很好。】

她又是一震,轉頭去看向國師。

他蒼白而脆弱的面容被鮮血染紅,卻顯得異樣地溫柔。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會,竟然恍如隔世,穿越萬語千言。

顧柔櫻脣微顫。

“你,你就是……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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