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不知愁,拂面而過。一時間樹下的兩人都沒說話。一個是在消化這所謂的故事,另一個則是在等他消化。
莫鳶尋靜靜凝視着眼前這個人。夏君離的模樣雖然變了,可他的眼睛卻沒有變,依然是這般清澈而深邃。
真是個神奇的人呵!莫鳶尋的心裡讚歎着,當初正是一見這雙眼,自己就沉淪了罷。
“你是意思,是說,我來這個世界完全是你的傑作?”夏君離思索良久,皺眉問道。
“或許應該說,你的前世不過是我的一個夢。”莫鳶尋笑,眼底盡是狂妄。
“也許。”夏君離也笑,眼底的迷茫卻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時一如既往的淡定,“於你不過是一個夢。但於我,卻是真實。”
“無妨。”莫鳶尋挑眉,溫柔道:“你只需記得,你——夏君離,必定是莫鳶尋的。如此便好。”
夏君離卻還是笑,連弧度也不曾改變:“可惜,我早已不是夏君離,而是端木憶。”
或許莫鳶尋說的是真的,夏君離與他真的是有宿命的羈絆。也許這羈絆無法擺脫,但是現在的他早已不是夏君離。而是包含夏君離的,端木憶。
“我的小君離真是聰明呵!”莫鳶尋忍不住又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可是小君離真的真的只是端木憶了?”
“自然。”夏君離笑,依舊是一樣弧度,卻莫名覺得溫暖,“從爺爺不計我的曾經開始,你命裡的夏君離便已經死去。”
“我的小君離還真是自欺欺人呵。”莫鳶尋撫上夏君離的眉眼,表情愈來愈溫和,“若你不再是夏君離,那爲何一直向世人強調你的名字是君離呢?難道,只是習慣?”
夏君離的笑容卻是漸漸凝固。他凝視着莫鳶尋,表情依舊淡然,眼底卻是寒冰一片。
“我的小君離別這樣看我呵!”莫鳶尋以手掌覆在他的面上,不讓他的表情流露半分:“我的君離,該是所謂的‘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怎麼被我說中心事就這般摸樣呢?”
“所以,我不是你的君離。”淡淡的冷漠自手掌之下傳來,莫鳶尋也不在意,只是笑道:“是不是,將來自能見分曉。小君離又何必一而再地強調?還是,害怕自己真的是?”
“……”夏君離沉默着閉上眼,再睜開時已褪去冷漠,換上溫和。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似是自嘲。的確,他表現的過於震驚。若莫鳶尋是他的敵人,大概他早已身首異處了罷。
不過,莫鳶尋帶給他的威脅,是比敵人更大的。
“啊,寒殤要醒了呢。”莫鳶尋收回手掌,面帶一絲遺憾。“看來我得走了呢。”然而他馬上又換上嚴肅的表情,“小君離下次要小心點啊!即使是在自己的地盤也不是絕對安全!”
聞言,夏君離輕抿脣角,笑:“鳶尋的教誨,君離自當牢記在心。”
莫鳶尋也笑,又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現在帶你走就太輕鬆了點。告訴寒殤罷,我等着與他一決勝負。”
言罷,他放開夏君離,身形突然拔高而去,幾個起落便消失地無影無蹤。風在身旁呼嘯而過,黑衣被吹的獵獵作響。
莫鳶尋的嘴角掛着一絲笑容,帶着蔑視萬物的氣度。他的眼裡閃爍的是自信而嗜殺的光芒。寒殤,我們都是獵人。可是,到底誰更高明?這答案,值得一探!
寒殤,你可不要讓我失望呵。
夏君離站在原地,笑容另人如沐春風。他望向天空,卻是羣星黯淡,東方啓明星微亮。
新的一天又即將到來。
那麼,當陽光撒滿大地的時候,黑暗是否還能籠罩萬物?
寒殤猛然睜開眼,不帶絲毫初醒的迷濛。他看向左手懷抱的位置,空蕩而冰冷。披上外衣,奪門而出。他的表情是從未見過的冰冷。
然他又馬上柔和下來。天幕之下,正有一人仰望蒼穹。星光撒滿他身上,好似這原本就是他散發的一般,柔和卻是耀眼。
這便是他的憶兒。
“憶兒。”他喚着他,於是夏君離便轉過頭來看着他,眼眸是如猶如泉水般清澈通透。
寒殤像是要迷失在那片清泉裡。他慢慢走近他,受蠱惑般俯身在他的眼簾上印下一吻,柔情萬千。將人抱起,往回走。
“寒殤。”夏君離輕輕喚他,像是在嘆息一般,“於你而言,我是誰呢?”
“端木憶。你是我的憶兒。”寒殤依然面無表情,可是眼底卻浮現一絲可以稱之爲溫柔的東西。
端木憶,夏君離。彼時他是夏君離,現在卻已經是端木憶。是否真有命運這東西?是否真如莫鳶尋所說,命中註定?
呵。夏君離笑,嘲諷而冷漠。“無論是夏君離或者端木憶,都不可能是別人的。”屬於夏君離的驕傲,是被衆人忽略了的。
寒殤停下腳步。當褪去柔情,表情愈加冰冷。然,夏君離並不在意寒殤突然散發的冷氣,他只是縮在寒殤的懷裡,嬌小的身軀看起來是異常柔弱。
“若真有命運……”他輕輕呢喃,帶着笑意,“……且看我如何顛覆這虛無縹緲的傳說罷。”
三日後,寒殤與夏君離回到端木山莊。這期間一路平靜,再無任何奇怪的事情發生。
寒殤將人送回寒梅軒休息,卻一反常態沒有住下,只是望着夏君離的睡姿,最終拂袖離去。
那日起,寒殤與夏君離便像是有了隔閡一般。寒殤面上雖毫無破綻,心情卻是異常煩亂。需要思考,他想,便回到殤城。
此時已是六月。又到荷花盛開的季節。寒殤站在池邊,微斂眸子。
這是怎麼了?他問自己,卻無可解惑。什麼東西變了?是人?是事?還是……心?
微風拂過,帶着滿池荷花的馨香。如此熟悉的味道,如今寒殤卻覺得有些刺鼻。
到底,是怎麼了?寒殤揚起頭,面容比夏荷更爲動人。他沉思良久,終究還是一無所獲。
不遠處遊人結伴而過,三五成羣。殤城繁華依舊。
只是,再繁華,再美麗,寒殤的面上卻不再動容。
那麼,即便如此,又有何意義?
夏君離一手持白子,一手拖下巴。似在思索,然文老等待良久,也不見他有什麼動靜。反倒,似乎走神了。
“憶兒?”文老疑惑地出聲,成功喚回某人遊歷的神志。“憶兒有心事?”
“……”夏君離微微皺眉,搖搖頭,正要落子,卻見棋盤早已是黑子的天下。他無處可落。他笑,讚歎道:“文老棋藝高強,君離望塵莫及。”
言罷,也不顧文老欲言又止的神色,轉身回屋。
“……禮,憶兒怎麼了?”不遠處,黎燼與端木禮將這一切盡收眼底。黎燼握着端木禮的手,憂慮的心情慢慢平靜。
“……”端木禮亦是搖頭。猶豫良久,終究只嘆了一口氣。
午夜時分,梅雨城迎來一場暴雨。夏君離打開窗。他看着窗外,雨夜是如同他的眼眸一樣的深沉。
忽覺疲憊,他把頭靠在窗臺上。任由雨水將自己淋地溼透。
繁盛中隱有悲傷。
也許,當一切結束,他會找個寧靜的地方,行到水窮,坐看雲起。
這樣想着,睡意油然。夏君離嘴角上揚,就着這狂風暴雨,漸漸睡去。
第二天,僕人卻發現自家小少爺高燒昏迷在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