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去哪呢?”秦子琴凝着他問。
“在機場遇到了一個熟人,耽擱一會。”陸柏昇簡明地說。
秦子琴一瞬不瞬地凝着他這張好看的臉,擡手輕輕地在他俊朗的五官上摩挲着,“昇兒,你是我的兒子,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不管你經歷過多少事情,在外人眼裡你看起來有多麼地堅不可摧,在媽這,你永遠都是個孩子,一個一撒謊,耳根就會發紅的孩子。”
陸柏昇微微怔了下,臉上不自然地劃過一些難堪和心虛。
只有在母親面前,他纔像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秦子琴笑了笑,也沒再繼續問下去,收回手,目光看向遠方,“知道我這次爲什麼要回來嗎?”
陸柏昇沉了沉眸,輕聲道,“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秦子琴搖了搖頭,陸柏昇不解地看着她。
“媽是個死裡逃生的人,我本是打算將這個秘密帶進墳墓也不告訴你的,可是……”
秦子琴頓了下,眸光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似是心疼,回來之前,她無意之中在斯密斯那兒,瞭解到了他的身體狀況,她從來不知道,眼前這個看起來刀槍不入的兒子,病情竟會如此嚴重。
陸柏昇擡眼,看向她,低問,“可是什麼?”
秦子琴壓下心頭的泛起的酸澀,繼續說,“可是,媽覺得你有權利知道這件事。”
陸柏昇擰了擰眉心,總覺得她接下來的話,一定不簡單。
“媽,什麼事?”
秦子琴沉默了片刻,才緩緩地道,“昇兒,其實……其實,你還有一個弟弟,雙胞胎親弟弟。”
陸柏昇腦子裡嗡地一聲,騰地一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整個人僵在那,一臉難以置信。
“不,這不可能……”從他出生到現在,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弟弟,在他的記憶裡,也根本沒有弟弟這個概念。
秦子琴拉住兒子顫抖的手,仰着臉看向他,“昇兒,我知道一時間你很難接受,但媽沒有騙你。”
“那他現在在哪?”陸柏昇雙目猩紅,像受到了巨大的打擊一樣。
秦子琴搖了搖頭,眼神裡一片灰敗,“我不知道……”
她緩緩地垂下手,空洞的雙眼,看向窗外,神情木然而痛苦,這麼多年,她一直不敢回憶過去發生的那些事,她一直都在逃避。
如果不是爲了兒子,她一定不會將這些事說出來的。
如今,那些傷疤再次揭開,她還是感到痛不欲生。
秦子琴無法自拔地再次陷入了那些揪心的回憶裡。
“生你們,比預產期早了一個星期,你們兩一出生,我就求幫我接生的醫生把你們都送走,我知道若是沈心榕知道你們的存在,一定不會放過你們的,可是你生下來身體太虛,必須進恆溫箱觀察,當時,情況太緊急,醫生只能把那個孩子先送走,沒過兩天,陸慶豐就來了。”
說到陸慶豐,秦子琴雙目裡迸發了濃烈的恨意,放在腿上的手也不由自主地緊緊地攥成了一團,整個身體都劇烈地顫抖起來。
“都是他,都是他!”秦子琴咬牙切齒地錘着自己的腿。
陸柏昇忙蹲下來握住母親的手,“媽,你別想了。”
“昇兒,你知道我是怎麼懷上你們的嗎?”秦子琴看着眼前的兒子,痛恨的淚珠滾滾而落,發紫的脣瓣,抖得不成形。
“媽,別說了,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陸柏昇不想讓她再去想那些過往。
“不,這些事過不去,一輩子都過不去,一輩子都會銘記在這裡。”秦子琴指着自己的胸口,那兒,像是有一把刀在剜刺着,彷彿要將她的靈魂也一片一片地割斷。
“如果他沒有強·殲我,沒有軟禁我,我根本就不會生下你們,也不會讓你遭此劫數。”說到這,秦子琴情難自控地嚎啕大哭起來。
“我愛的是佟世忠,可爲什麼他不肯接受我,如果那天他願意出來見我,我不會被陸慶豐羞辱,也更不會遭受沈心榕和她兒子那般非人折磨,落此下場……老天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過去那些記憶都太血腥,也太殘忍,讓人根本無法直視。
陸柏昇眼眶發紅,他緊緊地摟着母親,“媽,你別去想了,我求你了。”
“佟世忠爲什麼不肯出來見我,爲什麼……啊……”秦子琴的情緒受到刺激,尖叫了一聲,直接昏倒在了陸柏昇的懷裡。
“媽,醒醒……媽……”
“於拓,快叫醫生進來!”正在廚房幫陳媽做飯的於拓聽到這聲厲吼,連忙將手裡的碗往琉璃臺上重重一擱。
顧不得自己的手被滾燙的湯汁燙到,跑出廚房,快速敲響公寓對面的門。
一名金髮醫生迅速打開門。
“快,夫人昏過去了。”
“我馬上過來!”醫生折回去拿醫藥箱,帶着裡面的幾個護士,急匆匆地跟着於拓跑向臥室。
這些人都是長期照顧秦子琴的醫護人員。
………………………
秦子琴的情況十分危險。
她的身體各項機能都比常人要弱很多,能醒過來已是奇蹟,稍微不注意,都有可能導致情緒失控,再次陷入昏迷,甚至是直接死去!
醫生在臥室裡進行搶救,陸柏昇立在門外,整個身體都是僵直的。
“boss,放心,夫人一定會沒事的。”於拓上前安慰他。
陸柏昇雙目無神,腦子裡反反覆覆地全是母親剛纔那些話。
忽然,他猛地一拳揮到牆壁上,似是要發泄掉心裡那些不暢。
可那些陰鬱的情緒,就像是石子堵在了胸口,無法消散。
於拓被他的動作嚇到,連忙上前制止,“boss,你冷靜點!”
他冷靜不了,一點都冷靜不了……
他居然還有一個孿生弟弟。
是和他開玩笑嗎?
更難以接受的是,到現在,這個弟弟是死是活他都不知道。
耳畔全是母親那絕望而又痛苦的嘶喊聲,那一聲聲,就像是鞭撻一般抽在他的心上,比凌遲還要狠上千倍地抽過來。
他根本承受不住。
母親這般怨懟佟世忠。
如若有一天,她知道佟雨念是佟世忠和柯念晶的女兒,而他還和她在一起,母親會怎麼樣?
那一幕,陸柏昇不敢去想象,母親現在單單是提起佟世忠的名字,都這樣情難自控,到那時,若知道真相,一定會要了她的命。
陸柏昇心裡的不安,就像是漣漪一般越擴越大。
他無處宣泄,只能化作重拳,拼了命地一拳又一拳地朝牆上砸去,咔嚓幾聲清脆的響聲,骨節分明的大掌一下子就沁出了血。
他力氣大得驚人,於拓根本拉不開。
一張臉也佈滿了寒霜,幽冷得讓人心悸,讓人看都不敢看一眼。
一旁站着的陳媽,看着他這個樣子,又心急又心痛,卻又束手無策,急得眼眶都紅了。
“少爺,你快住手吧!”這樣下去,兩隻手鐵定要廢了。
“boss,如果夫人醒來,看到你這個樣子,你讓她心裡作何感受。”於拓死死地抱着他的腰,要將他拉開。
許是他這些話起到了作用,陸柏昇停止了自殘的動作。
雙手撐在牆上,身體在劇烈地顫抖着,像是秋風中簌簌而落地一片落葉,淒涼而可憐。
他喘着粗重的呼吸,面上一片慘白,整個空間裡,都只有他那壓抑的喘息聲。
不一會,只聽到地板上傳來幾聲啪嗒啪嗒地輕響。
於拓和陳媽皆是一怔,詫異的目光看過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的這一幕。
只見一顆顆晶瑩的淚珠從陸柏昇的眶中跌落了下來。
是自責,亦是悔恨,如果當年他有能力保護好母親,她根本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於拓跟在陸柏昇身邊這麼多年,這是第一次,見他落淚。
哪怕是之前那次被子彈打破頭,他也沒哼一聲。
這樣的陸柏昇讓人心痛,更讓人心憐。
………………………
幾個小時後。
醫生一臉疲倦地走出來。
“我媽怎麼樣了?”陸柏昇走過去問。
醫生取下口罩,“已經沒大礙了,但是情緒還是相當的脆弱,不要再讓她受刺激了,柏昇,你知道的,你母親的身體,現在經受不住任何的風浪,她說什麼,都儘量按她的要求來吧。”
陸柏昇頷首,“我知道了。”
他擡腳準備走進去,陳媽喚住他,指着他那雙血肉模糊的手,“少爺,手還是先進行包紮一下吧,這樣,夫人見了,一定會擔心。”
醫生這纔看到他那雙,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你母親還沒醒,讓她多休息一會,你先和我去包紮吧。”
陸柏昇沒拒絕,跟着醫生到了對面公寓。
這一層,陸柏昇都買了下來,兩戶是想通的,目的就是爲了方便醫生進出照顧母親,卻又不打擾她的生活。
在意大利母親一直活在醫生的監視下,回國後,她特意要求,想過普通人的生活。
陸柏昇這才把醫生安排在了對面公寓。
……………………
陸柏昇包紮好手,再過來的時候。
秦子琴已經醒了。
陳媽正端着燉好的雞湯準備送進去,陸柏昇從她手上接過來,“我送過去,時間不早了,留兩個傭人在這,你先回去吧。”
“夫人這邊……”陳媽有些不放心。
“沒事,在意大利照顧我媽的那些管家已經在回的路上了。”
聽到陸柏昇這樣說,陳媽放了心,也沒再多說什麼,準備收拾一下回別墅。
“這裡,不要和她說。”臨走前,陸柏昇又叮囑了句。
陳媽點頭,知道他話裡那個她指的是誰,“我明白。”
…………………
陸柏昇端着雞湯進去,秦子琴閉着眼睛虛弱地靠在*頭。
“媽,一天沒吃東西,先喝碗雞湯吧。”陸柏昇把手裡的雞湯遞過去。
秦子琴只搖了搖頭,“你放在那兒吧,我現在沒什麼胃口,不想喝。”
她的臉色十分差勁,一點兒血色都沒有。
陸柏昇不想勉強她,只好把湯放下來。
秦子琴緩緩地睜開眼,看向陸柏昇,一眼就看到他纏着紗布的手,眉心一跳,“你手怎麼了?”
“沒事,剛不小心被東西割傷了。”
“嚴重嗎?”
“不嚴重,就一道很小的口子,不用擔心。”
秦子琴瞭解自己這個兒子,他不想說的事,誰逼問都沒用。
她擡手緊緊地握住他那雙手,纖瘦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輕輕摩挲着,眼眶發紅得緊,好一會才沙啞地開口,“昇兒,你試着去找一找你弟弟吧。”
陸柏昇早就料到母親會對他說這句話。
“你放心吧,我會努力去找他的,只是,這茫茫人海,沒有一點線索,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秦子琴輕嘆了一口氣,也知道要這樣找一個人實在太爲難,畢竟過去這麼多年來,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他被送走的時候太小了,我連他的樣子都沒能記住,當時我身邊什麼都沒有,手上只有一個玉鐲子,臨走前胡亂地套在了他的手上,也不知道摔沒摔碎。”
說到這,秦子琴的語氣裡又染上了哽咽,這一次,她沒在哭,只將那些苦澀死死地壓在了心口。
“媽,除了玉鐲子,弟弟身上還有其他明顯的特徵嗎?比如,胎記這類的。”
秦子琴搖了搖頭,“他一出生就被送走了,根本就沒來得及仔細去看他。”
那個被送走的兒子,一直是秦子琴心裡的一道傷口,可是她也暗自慶幸,自己當年把他送走是對,如果把他留在身邊,他一定也會遭受到沈心榕的殘害。
一想到自己過去經歷的那些事,秦子琴心裡就痛得喘不過氣來,也越發地有愧於自己這兩個兒子,尤其是昇兒。
是她沒盡到做母親的責任,沒保護好他們,連累了他們跟着自己遭罪。
陸柏昇觸及到她瞳仁裡的自責和難過,心有不忍,連忙開導她,“媽,你放心,他一定還活得好好的。”
秦子琴不想讓兒子再爲自己擔心,咬牙點了點頭。
“媽,這件事,你交給我,我一定會找到他的。”陸柏昇向母親保證。
秦子琴看着眼前懂事的兒子,一想到他的病情,猶如被萬箭穿心般。
眼裡一下子泛起波瀾,擡手將兒子緊緊地抱入懷中,眼淚嘩地一下,就落了下來,“昇兒,媽,相信你,你也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最後一句話,秦子琴說得很鄭重,很鄭重。
陸柏昇不知道母親爲何突然如此傷感,彷彿害怕他會突然消失一樣。
他沒多想,只當是母親想起了往事,觸景傷情。
擡起手臂回抱住母親。
這樣被母親抱在懷裡的感覺真好,很溫暖,一顆飄蕩的心,都像是找到了歸宿一樣。
秦子琴突然想到什麼,放開陸柏昇,問,“昇兒,我醒來這麼久,怎麼沒見溪兒來看過我呢?”
提到林夢溪,陸柏昇的臉色沉了些。
母親還不知道他和林夢溪之間發生的那些事。
見他神情不對勁,秦子琴隱隱有所察覺,只低聲,試探性的問,“你們兩吵架了?”
“沒有,您別亂想了,她挺忙的,我還沒告訴她您醒過來了。”
“昇兒,人不能忘恩負義,更不能薄情寡義,你忘了麼,如果不是溪兒,也許你我早就……”
秦子琴沒把後面的話說下去,她相信自己這個兒子能懂。
“……”陸柏昇知道母親指的是什麼,但不知道該從何解釋。
秦子琴也沒理會他那陰沉的臉色,兀自道,“現在我都回來了,精神也還不錯,我不管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我只知道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理應要感謝她,如果你不想通知她,那你把她的電話號碼告訴我,我來聯繫她。”
陸柏昇怔了下,知道自己拗不過母親,在心底嘆了口氣,“您剛回國,連時差都還沒倒過來,身體還這麼虛弱,我答應你,等你適應了這邊的一切,我再帶她來見你。”
秦子琴眼中一喜,像個小孩子一樣揚起了笑,“你答應媽的,可不許反悔。”
看着母親嘴角那孩童般天真的笑容,陸柏昇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倏然被觸動。
點了點頭,苦澀地跟着揚起一抹笑,“我什麼時候騙過您。”
………………………
朵朵放學回來,連書包都沒放,就直奔樓上的主臥室。
剛在回來的路上,管家爺爺和她說,媽咪受傷了,讓她聽話,不要去打擾她。
一聽到雨念受傷了,小妮子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傭人在她身後邊追着邊叮嚀,“小小姐,您慢點,可別摔着了。”
朵朵一心只想快點看到雨念,根本顧不了那麼多。
跑到臥室,看着正坐在*上擦藥,滿臉是傷的雨念,小丫頭,哇地一聲就哭了起來。
聽到她那哭聲,雨念眉心一蹙,“朵朵,你回來了啊!”
“媽咪……”朵朵一邊哭着一邊朝雨念飛奔過去。
她跳上·*,緊緊地抱住雨唸的脖子。
聽着她這可憐兮兮的哭聲,雨念以爲是她在學校受了什麼委屈回來了,“怎麼了,怎麼哭了?和媽咪說說。”
小丫頭哭得傷心欲絕,只把臉埋在她的肩上一個勁的抽噎,“媽咪,對不起,是我沒保護好你,都是朵朵不好。”
聽着她這自責又暖心的話,雨唸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原來,這小丫頭是在擔心她身上的傷呢。
“媽咪,沒事,只是一些皮外傷而已。”雨念安慰她。
朵朵哭泣着,心疼地說,“要是讓爹地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他一定會很心痛的,我要打電話給爹地,讓他馬上把我們接回去。”
“朵朵,不可以打電話!”提起韓昱,雨念連忙阻止她。
“爲什麼?”朵朵睜着水汪汪地大眼睛不解地看着雨念。
雨念不知道該怎麼說,想了想,“還記得媽咪之前和你說過的嗎?爹地很忙,我們現在不可以去煩他,更不可以讓他爲我們擔心,更何況,媽咪現在不是好好的嗎,所以,你也不要大驚小怪哦!”
“可是你都受傷了,那萬一以後再發生這樣的事,誰來保護你呢?”朵朵眨着大眼睛,一本正經的問。
雨念被她那認真的話逗笑,“媽咪是個大人了,自己可以保護好自己。”
“騙人!”朵朵毫不留情地戳穿她。
雨念囧了下,也知道自己這番話其實很沒說服力。
要是她能保護好自己,她又怎麼會受傷呢?
她現在真的不確定以後能不能,獨自照顧好朵朵。
“你不讓我打電話給爹地,那我就找陸叔叔,我讓他來保護你。”說着,朵朵從*上滑下來,去找管家爺爺要手機打電話。
“朵朵,不準去……”雨念喊住她。
可她已經飛快地跑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