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坤纔想起來,他早已按下錄音鍵了啊。急忙將磁帶倒回去,重新放。幾個孩子屏住呼吸等待自己的聲音跑出來。
磁帶呲呲響了一下,便出現了錢坤的那個“唱”,緊跟着他們剛纔說的話,一字不落地都吐了出來。
幾個孩子立時笑作一團。
說說笑笑完了,梅雪突發奇想,“哎呀,要是把《西遊記》錄進錄音機,秦老師就不用那麼麻煩,每天上課給咱們唸了。”
“真的啊,這個辦法好,我給咱錄。”烏江興奮地大叫。
“你錄?你認識幾個字啊?”錢坤一臉鄙夷道,“還不如烏海錄,烏海現在認識好多字了吧?”
“嗯,好多呢。”烏海答道,“不過,還是讓她念,咱們上課少打瞌睡。是吧?”他說着,擠擠眼睛。
“馬洪德和馬洪才這幾天怎麼又沒上課來?”烏海突然問錢坤。
“唉,他那個爸呀,把他倆就整死了。”錢坤嘆一口氣,道,“他爸喝醉酒摔了一跤,躺在牀上不能動彈,他們得拾垃圾賣錢,湊醫藥費。”
“真可憐!”梅雪說。
“我看他倆穿着的鞋,大拇指都露出來了”烏海說,“再送給他鞋,他們又不要……”
這讓烏海心裡很不好受,他覺得是他和烏江搞得他們那麼難堪的。
雖然全班同學也都知道了,偷鞋的並不是他們兄弟倆,而是他那個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的父親。但,他們倆依然在班裡擡不起頭來。
李玲玉甜蜜蜜的歌聲所帶來的短暫歡樂,被這弟兄倆的境況給一掃而光,大家一時都沉默了。
“要不,咱們幫他們撿垃圾走吧,撿好放在他們家門口,他們去賣。”梅雪突然出主意道。
“還不如做木工去呢!”錢坤說,“我們家一個木匠工資也挺不錯呢。”
“這個主意靠譜。”烏海說,“孫悟空學會七十二變纔敢大鬧天空的。學了本事,就什麼都不怕了。”
於是,錢坤後來將這個想法告訴了馬洪德,他高興的差點哭起來。後來,他一邊跟着錢坤家的木工師傅學徒,一邊上學,課業倒也沒有落下。
日子悠悠盪盪過得飛快,時光的車輪,從不因誰的苦難或者誰的幸福而停滯一分一秒。
轉眼兩年多過去了,又是秋冬交季的時候。
這一天,天氣陰沉,冷風拍打着窗棱和門框。
月芳一邊聽着錄音機裡的流行歌曲,一邊正在裁剪一套小西服。最近礦上非常流行這種小西裝,大人小孩都穿。
烏成祥下班回來,心事重重地悶頭吃飯,一句話也不說。
月芳見成祥臉色不展,便關了響了一下午的錄音機,問:“臉拉得二尺長,怎麼了?”
“唉,礦上的日子只怕是不好過了。”烏成祥長嘆一口氣說,“早上開會時,隊長說礦上可能要打破鐵飯碗,自負盈虧了。”
“自負盈虧還不好嗎?”
月芳不瞭解這其中的道道,但她倒覺得自己挖煤,自己賣錢,多好的事兒啊。
“好個啥呀?礦上的機器設備都用了很多年了,落後老化,故障不斷。別說煤挖不出來,即便是挖出來,賣給誰呀?”
“哦……”成祥一般在家裡不談論礦上的事情,月芳也不太知道礦上的具體情況,今兒聽他這麼一說,也擔憂起來。
煤礦要是效益不好了,誰還會來做衣服呢?沒人做衣服了,她掙什麼錢呢?她要是不掙錢了,光靠成祥那每月幾十塊錢的工資,只怕是要頓頓喝稀飯了。
“嗨,你太悲觀了。”
梅金禧這時端着飯碗踱了進來,他一邊刨碗裡的飯,一邊說,“我覺得這是好事兒,國家正在全面搞經濟建設,肯定需要大量發電,大量鋼材和水泥,這還不都得靠煤炭啊?”
他說完,順便夾了一塊桌上的菜,放進嘴裡,“嘖嘖嘖,他姨這做飯手藝越來越好了啊!”
“哪兒是做飯水平好了啊,是菜裡有油水了。”月芳笑着說,“驢糞蛋裹着油下鍋一炸,都香噴噴呢!”
說得三個人都笑起來。
“現在想拾驢糞蛋都拾不上嘍!”梅金禧說,“你們知道那個趕驢車的老漢幹嘛去了嗎?”
“幹嘛去了?”成祥和月芳異口同聲問道。
“聽說下海了。”梅金禧說。
“下海?下海捕魚去了?”成祥問。
月芳噗嗤一聲笑了,“你呀,就知道下苦,啥都不知道。連我這家裡蹲的家屬都不如。”月芳斜睨了成祥一眼,“下海就是搞副業,掙錢,對不對他叔?”
月芳自從開了裁縫部,接觸的人多且雜,性格磨練得也越來越潑辣大膽,加上自己能夠掙錢養活自己,到底底氣足了,膽氣也壯了,什麼人都敢搭話,什麼話也敢說了。
“對對地,就是搞副業。”梅金禧說。
“他搞啥副業去了?”月芳問。
“老本行唄,相面看風水,封建迷信的那一套。”
“那一套不是被徹底破除了嗎?”
“現在有錢人,生意人,當官的又開始信了。”
他兩個你一言我一語說得高興,烏成祥卻又沉下臉來,長嘆一聲道:“咱們家那間房子,礦上恐怕要收走了。”
“啊?爲什麼啊?”相比前面那個消息,對於月芳來說,這個消息更加糟糕。因爲這個直接關係到自己的切身利益。
“礦上總務科的人說,一些後勤物資沒地方放置。所以……”
“礦上那麼大地方,咋就老惦記着咱這一間呢?”月芳瞪了成祥一眼,好像這個壞消息是成祥造成的一樣,“那咋辦?咱們又得全家擠一間了?”
“不擠有啥辦法?”成祥低聲嘟囔道。
“你就不能想想辦法嘛?”月芳有點惱火地說。
月芳現在越來越看不上成祥這點了,但凡需要他出面解決的事兒,他都像烏龜一樣縮起來。
“我有啥辦法啊?”成祥垂下頭,撓撓頭皮,“你也知道我就是個老實工人,沒啥本事嘛。”
“我算服了,你呀就是一輩子煤堆裡刨食的命。”月芳無奈地翻了個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