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陣悠揚的“叮咚”聲徐徐傳來——
老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拉了拉衣角，應了聲“來嘍”，便匆匆地朝容府的雕花銅藝大門走去。
“江伯，好！”
晃忽回到了三年前：
老江翕動着嘴脣，半天也能發出一個字，渾濁的眼中卻泛起了淚光。
半晌，老江才顫顫微微地伸出手，隔着鏤空的銅藝門，抓起了喬小美拎着旅行箱的小手，哽咽地輕喚了一聲：“少奶奶？！”
喬小美望着激動得有些哆嗦的老江，笑得更加的溫和：“江伯，是我。小美！喬小美！”
“小美！少奶奶！”老江顫聲地叫着，擡起袖口，抹了一把眼角，“您可回來了！”一邊緒緒碎碎地念叨着，一邊手忙腳亂地將大門拉開，伸手提過喬小美手中的行李，扭頭朝着容家的深深的庭院裡，興奮地大聲嚷嚷：“少奶奶回來了！少奶奶回家嘍！”
“江伯！”喬小美急急地輕喚住興奮不已的老江，微紅着臉，搖了搖頭：“我已經不是了——”
老江呆愣了一會兒，旋即，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緩緩地點頭，訥訥地叫了一聲：“喬小姐！”
看着滿臉失落的老江，喬小美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柔聲寬慰：“江伯，叫我小美就好了。”
“小美小姐！”老江卻依然很傷感。
“江伯，”喬小美也依然溫婉，淺笑着懇請：“麻煩你帶我去見見爺爺。”
雖然，不再是容家的少奶奶，但，她卻仍將自己當成是容老爺和容老夫人的孫女兒。
“好！好！”老江收拾好心情，喏喏地應着。
“江伯，聽說爺爺病得很重，是麼？”喬小美一邊緊跟着老江走向容府的豪華別墅，一邊憂心地問。
“哎——，可不是！”老江長長地嘆了口氣，佈滿皺紋的臉上滿是哀傷，難過地說：“已經下不了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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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喬小美痛心地呢囁着。
三年前，爺爺的精神是那麼的矍鑠！紅光滿面，聲若洪鐘，深沉睿智的臉上總是帶着不怒自威的王者之風，他的每一個眼神都帶着叫人不可抗拒的威懾！對待自己卻又總是那麼的和藹可親，關懷備至，寵溺疼愛到了極致！
心中一片荒涼，然而，老江卻仍在喋喋地哀嘆：“這三年來，老夫人也蒼老了不少。以前，她總是喜氣洋洋，有說有笑的一個人，現在卻是心事重重，沉默寡言。整天就只是靜靜的陪在老爺身邊。天賜少爺倒是變得懂事了，一心撲在事業上，把‘容氏’打點得井井有條，有聲有色的！”
說到這裡，老江突然停住了口，回頭瞅了一眼，神情凝重而臉色卻很尷尬的喬小美，喃喃地道歉：“不好意思，小美小姐，你看這些年過去了，江伯我也老糊塗了，你可別見怪！啊？”
喬小美苦澀一笑，輕輕地搖頭：“怎麼會呢？”
三年了，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了！
三年間，關於他和“容氏”的種種屢見報端！
而，她，卻再也沒有出現在他的生命裡！
只有，在每一年新春的那一天，她會發一條短信給親愛的奶奶，問一句好，報一聲平安！
喬小美原以爲，自己今生今世都不會再邁進容家一步了。
眼前的一切，跟三年前相比沒有任何的改變，只是物是人非——未語淚先流！
當推開容老爺的臥房大門，見到臥牀不起，虛弱不堪的容老爺時，喬小美的淚水真的就那麼落了下來！
牀榻上的躺着的老人：熟悉得叫人覺得陌生！
一頭雪白而凌亂的銀髮，襯映着蒼老慘淡的面容毫無生氣；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睛，半開半含着，失去了所有的鋒芒變得叫人不忍注目；抿起的嘴角依稀還是可以看出他往日的剛毅與威嚴，然而，嘴脣上那一抹憔悴的灰白，卻叫人心酸得無助起來-------
喬小美放緩了腳步，慢慢地來到病榻前，府下身去，輕輕地抓起容老爺一隻枯瘦蒼老的手，用雙手包裹着貼在臉頰上，摩挲着，柔聲輕喚“爺爺！”
容老爺吃力地睜大了眼睛，凝着喬小美悽婉的淚臉，翕動着乾癟的嘴脣，虛弱的臉上全是不自信的驚喜與疑惑：“小美？！秀珍，是小美回來了嗎？我好像聽到小美在叫我-------”
“是的！耀華！”站在一邊的容老夫人一邊嗚咽着，一邊向容老爺湊過身子，俯在他耳邊溫柔地答應着：“是小美回來了！小美她回來看你了！”
“呵呵呵——”容老爺疲憊地笑了起來，呆滯的眼珠慢慢地轉向了自己被喬小美貼在臉頰上的那隻手，怔怔地盯着喬小美那張哭泣的小臉端詳了許久，才又戰戰兢兢，艱難地擡起自己的另一隻手，輕輕地撫弄了一下喬小美額角的留海，用蒼老沙啞的聲音，困厄地低詢：“小美？真的是你？”
“是我！是我！我是小美！爺爺，不信你摸摸！”喬小美不住地點頭，不停地回答着。慌忙地將容老爺的另一隻手也緊緊地握住，讓他摸着自己布
滿淚水的小臉，哽咽着啜泣：“我回來看您了！”
“小美！好孩子！”容老爺了無生氣的臉上出現了一抹難得的笑意，用枯瘦的手指貪婪地撫摸着喬小美的臉蛋，滿足般地嘆息着：“爺爺可算又盼到你了！”
“爺爺！”喬小美洶涌的淚水打溼了容老爺粗糙的手：“對不起！我應該早點來看您的！”
“小美，你怎麼哭了？！”容老爺沙啞的聲音變得異常急促，透着憐惜與寵溺，焦急地誘哄着：“好孩子，乖！不哭了啊？不哭！”
太過於激動緊張，一口氣緩不過來，容老爺驀的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
喬小美慌亂得忘記了哭泣，不停地用手撫着容老爺起伏胸口，口中凌亂地叫着：“爺爺！爺爺！”
好不容易，容老爺的喘息總算稍稍平定了些，卻別過臉去，焦躁地推開容老夫人遞到脣邊的藥片和水杯，眼睛直直地盯着喬小美，生怕她會突然間消失了一般，怯怯地央求着：“小美，讓爺爺好好看看你！”
喬小美抽着鼻子，強笑了起來，從一臉無奈的容老夫人手中接過藥片和杯子，用故作輕鬆的口吻，撒着嬌與容老爺“討價還價”：“小美已經乖乖聽爺爺的話，不哭了！爺爺也得乖乖聽話吃藥！不然的話——”喬小美故意轉過臉去，不讓容老爺看見自己笑得比哭還難看的“笑靨”：“我就不讓爺爺看了！”
容老爺無奈地苦笑了起來，“好吧！”
乖乖地接過水杯，讓喬小美小心地喂自己服下了藥片。
之後，便又緊拉着喬小美的手，目不轉睛地盯着、看着，卻什麼話也不說：不是不想說，而是不知該怎麼說，從何說！
畢竟，容家虧欠喬小美的，實在太多！
一來，擔心爺爺羸弱的身體；二本，被容老爺這樣一直盯着看，實在有些煎熬，喬小美終於忍不住，柔聲勸說：“爺爺，您先躺下睡一會兒吧！”
“不！”容老爺驟然緊張了起來，拼命地拽着喬小美的手不放，急急地說：“爺爺不累！不累！”
輕輕地抽回自己的小手，爲容老爺細心地掖了掖被角，喬小美甜笑着勸哄：“爺爺聽話，就睡一小會兒，好麼？”
容老爺凝着喬小美溫婉的笑靨，欲言又止“小美，你——”
心中，縱有萬的不捨，卻已無顏挽留！雖有萬語千言，竟唯有無語凝咽！
“爺爺！”喬小美故意閃躲着容老爺的目光，柔聲勸慰：“睡吧！”
“哎——”容老爺的一聲“哎”既像是答應，又像是嘆息：閉上雙眼，心中一片哀傷！
“奶奶，”喬小美凝着容老爺安祥的睡容，用指尖輕輕地梳理了一下他的亂髮，心疼地問站在自己身邊許久，卻一直沉默不語的容老夫人：“爺爺這樣子多久了？”
容老夫人也變了許多：不僅變得寡言，也變得蒼老。
三年前，保養得相當好的她，現在看上去老邁得讓人悲憫！
容老夫人沒有看喬小美，而是將柔和的目光輕掃過容老爺平靜的臉，口中幽幽地，像是在感嘆：“自從，你離開了以後，耀華的身體一下子就垮了，他的脾氣又倔，不肯配合醫生的治療，東西也吃得很少。兩年前，就已經下不了牀了。”
“奶奶！”喬小美心疼地嗔怪：“您怎麼不早些告訴我？”
容老夫人卻是滿臉的苦澀：“奶奶是想的！可——，哪有那臉皮啊？要不是醫生說耀華的心臟功能已近乎衰竭，怕是熬不過今年冬天，奶奶也不會------”
“奶奶！”喬小美又大叫了一聲，淚水便衝了出來。
容老夫人卻淡淡地笑了：“奶奶跟你爺爺結婚六十年了，太瞭解他了！這三年來，他從沒有向任何人提到過你。可奶奶明白，他的心裡多惦記着你！他這樣子消極是覺得自己已經活夠了，可他放心不下你，他嘴上卻是不說，心裡就越是苦！小美，你別看你爺爺他這一輩子都風光無限，享盡榮華，可，他也有完不成的心願，說不出的苦處-------”
“奶奶！”喬小美搖了搖頭，泣不成聲：“難道，就沒得救了嗎？”
“救？”容老夫人的笑容越發的苦楚慘淡：“那也得他自己想要被救才行啊！爲了給他治病，國內外能請的專家教授我們哪一個沒請過？那些專家都說，其實，只要耀華他肯配合治療，是可以做心臟移植或是搭橋手術的。雖然，你爺爺的年紀偏大，但是有了那麼多的專家的技術做保證，手術的成功率仍然在將近50%！不必就這樣躺着等死！”
“那爲什麼不做？！”喬小美急急地大叫：“不是還有一半的機會嗎？”
容老夫人卻仍在搖頭，望着喬小美，平靜地解說：“對於別人是一半的機會，可，對你爺爺來講，卻幾乎是零！”
“爲什麼？！”喬小美更加錯愕地瞪大雙眼。
“因爲，你爺爺他根本就不能進行手術！他太虛弱了，總是一天到晚一點兒東西都不肯吃！睡眠也很糟糕，經常整夜整夜的失眠，睡不着！白天的
時候，精神也很不濟，總是一個人發呆！又不肯按時吃藥！無論怎麼勸他都總是不聽！”
“怎麼會這樣？”喬小美拿朦朧的淚眼，痛心疾首地瞅着風燭殘年的容老爺：“爺爺怎麼可以這樣子呢？”
“小美，今天真是謝謝你！”容老夫人用一隻手輕輕地拍了拍喬小美的肩，“你肯來看他，真是太謝謝啦！”
“爺爺！爺爺！”喬小美一邊“嚶嚶”地抽泣着，一邊喃喃地低喚着：心疼的感覺漫延到了全身！
容老爺的睡眠本來就淺，加上擔心喬小美的離去，很快便又悠悠地轉醒，見到仍握着自己的手，坐在牀沿邊的喬小美，如釋重負般地長長吐了一口氣：“小美，你還在？”
睡醒後的容老爺精神稍稍好了一些，更令他覺得欣慰的喬小美仍守在自己的身邊！
支撐着病弱的身子，半躺着，又開始盯着喬小美看個沒夠！
“耀華，喝點粥吧！”容老夫人從徐姐手中端過一碗溫熱的白米粥，舀起一勺，放在嘴邊吹了吹，餵了過去。
容老爺卻仍是搖頭，抿着嘴，扭過臉去。
容老夫人又嘆了口氣，無奈地將勺子放回小碗裡：從早晨到現在，容耀華又是一點兒東西都不肯吃！
“奶奶，我來喂。”喬小美淺笑着，從容老夫人手中接過粥碗。
“爺爺，聽話，喝粥嘍！”喬小美一邊像騙小孩似的柔聲誘哄着，一邊舀起滿滿的一勺粥，喂到了容老爺的嘴邊：“張嘴，啊——”
容老爺乖乖地張開口，將勺子裡的粥喝了下去。
“再喝一口！”喬小美開心地笑了起來，又舀起一勺，餵過去。
容老爺又爽快地喝了。
很快，一碗粥眼看着就快要喂完了，喬小美又體貼地拿起紙巾，輕輕地爲容老爺拭了拭沾了粥湯的嘴角。
站在一旁的容老夫人不禁微微頷首，由衷宛爾起來。
而，徐姐卻已喜上眉梢地大聲嚷了起來：“還是少奶奶有辦法！”
頓時，氣氛微妙——
其實，喬小美回來容府的消息早已傳遍了整個容府上下，所有的人都歡欣鼓舞，喜不自勝！
只是，所有的人也都還一時改不了口，仍會下意識地把喬小美叫成“少奶奶”！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徐姐立刻機敏地改口糾正：“我是說小美小姐！”
卻，也爲時已晚，與事無補了。
尷尬的氣氛令容老爺不悅地皺起了眉頭，推開了又一次喂到自己嘴邊的粥勺：“不要了！這粥這麼淡，真難喝！”
徐姐難過地低下了頭，她知道自己的一時嘴快，犯下了一個大錯！在容家最提不得的就是“少奶奶”這三個字！
喬小美卻笑了，調皮地嗔着：“爺爺，你的嘴怎麼還這麼刁啊？年紀大了，本來就應該吃得清淡些的。”
容老爺撇了撇嘴：“天天吃這些沒味道的東西，我的嘴巴都淡出鳥來了！”
喬小美不動聲色地一邊慢慢騰騰地攪着小碗裡剩下的白粥，一邊眨巴着水靈靈的眼睛，悠悠地問：“爺爺，您想吃蔥花薄餅麼？”
“蔥花薄餅？！”容老爺叫了起來，像個饞嘴的孩子一樣使勁地點着頭：“想！想！”
“那好吧！”喬小美狡黠地笑了起來：“您乖乖地把粥全部喝完，明天我做給你吃！”
“小美！”容老爺渾濁的雙眼瞬間變得清明，放出了欣喜的光芒：“你是說——”
“不答應說算了！”喬小美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喝幾口粥，就能多留喬小美一晚！
容老爺一把奪過喬小美手中的粥碗，三兩口地將裡面的粥喝乾淨，又將碗端回到喬小美面前，眼巴巴地望着她，討好般地說：“喝光了！”
喬小美卻似乎並不滿意，接過了碗，捧在手裡，又漫不經心般地輕聲問道：“爺爺，我聽說，您不但吃飯不乖，還經常不肯吃藥，是這樣麼？”
“呵呵呵——”容老爺有些難堪地打起了哈哈：“爺爺又沒什麼病！”
喬小美盯着手裡的碗，纖細手指沿着碗口，一圈圈地划着，吞吞吐吐地問：“爺爺，如果每天都是小美給您做飯，喂您吃藥，您肯像今天這樣乖乖的全部都吃完嗎？”
“小美！”容老爺慘淡的面容頓時變得容光煥發，不由得向前傾了身子，提高了聲量：“你是說，你願意留下來陪爺爺，是嗎？”
“爺爺！”喬小美盈盈地笑着：“您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您先回答我，然後，我纔回答您！”
“好！好！”容老爺握起喬小美拿着碗的小手，渾身不住地顫抖着，激動地叫嚷：“爺爺答應！爺爺什麼都答應！”
喬小美這才點了點頭，笑容也應得越發甜美動人，柔聲應諾：“好吧！不過，我要收費的！”
容老爺欣喜若狂，喜出望外地衝着容老夫人大聲地嚷着：“秀珍，你聽到沒有？聽到沒有？小美說她留下來！她答應我，要留下來了！哈哈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