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徐綵鳳的睡房,一扇木門擋住了外面的喧囂,蘇小小坐在桌邊吹着手裡的茶。
此刻,她是一身嫵媚的裝束,這身衣服比剛纔出場的任何一件都漂亮,只不過,她的這身衣服和她的臉卻是極不相稱。
一張素顏配上一身風情萬種的衣服,任誰看見都會覺得有些怪異,不過蘇小小到是沒這麼覺得,她就是那個壓軸出場的“江南名姬”,不上妝是因爲她在等,至於等什麼……
蘇小小垂眸認真的品着茶,吹散那有些微燙得水汽,這茶真心的不錯,果然還是純天然無污染的環境才能種出好東西。
“你究竟想怎麼樣?”徐綵鳳按耐不住還是問了。其實她知道她想怎麼樣,只是看見眼前的蘇小小,她實在很不甘心,難道真的就這樣放她走?!
這一刻徐綵鳳還是有些後悔,在妓院這個地方混了這麼久,她終究還是走眼了。
“徐姐,你知道我想怎麼樣,”蘇小小沒擡頭,只是聲音裡多了一絲笑意,“您若不給,今日這戲怕是很難收場,我不恨您,也不想恨您,更不願意讓您恨我,我只希望我們還是朋友。”
退路已經想好了,蘇小小怎麼都會用自己後半生幸福去賭別人的良心,她的意思很明白,若是今日拿不到自己的賣身契,她是絕不會出場的。
徐綵鳳是一步步被她送到這一步的,若今天她不出去,外面的人一定不會善罷甘休,這場華麗麗的妓~院轉型恐怕也會功敗垂成。
“你說了不會爲難我,”徐綵鳳還想做最後的掙扎,她自然不甘心就這樣把賣身契還給蘇小小,現在的蘇小小就是搖錢樹,只要有她在國色天香樓就不怕沒人來,“小鳳的賣身契我可以給你,可是你的……若是日後龐公子問我要人,我……”
“徐姐,今天上上下下進進出出可不止百人,這麼多人,丟個東西也不是沒可能吧,更何況我是有意來偷。”理由她早就已經想好了,給或不給只在徐綵鳳的一念之間。
“你!”徐綵鳳看着蘇小小,有那麼一刻她眼中閃過恨意。恨自然是難免,時至今日很多事她怎麼還會不明白,這一切都是蘇小小早就想好的,不過最後她只能妥協,她走近自己化妝臺,然後從抽屜裡拿出兩張紙。
徐綵鳳將一張拿在手上,另一張又放了回去,這原本是說好的,也是準備好的,只是看見今天的蘇小小她後悔了,“小鳳的賣身契在這,接下的事還沒完,你快點準備一下吧。”
說完她轉身出了自己的睡房,蘇小小依舊坐在那,許久,她纔將桌上的那張紙拿起來然後起身走向了剛纔的那個化妝臺。
還是剛纔的那個抽屜,輕輕拉開,裡面只有一張紙,蘇小小拿出來看了一眼,正是自己的那張賣身契。
她將兩張賣身契收好,就着梳妝鏡打扮起來,柳眉入鬢紅脣欲滴。
世人都說美若天仙,閉花羞月沉魚落雁,其實到底怎麼纔算是美?
蘇小小把自己打扮好,又對着鏡子看了許久,這就是傳說中的美人?今天她走出這個房間,她要面對的到底會是什麼?
外面最後一個出場的姑娘也走下來了,場子裡突然安靜下來,三樓,負責灑花的那些下人也都停了下來,風燈一盞一盞的熄滅,最後只有舞臺上還有一點光亮。
一下失去了光源所有人都愣了,展昭將手搭在了寶劍上,燈光暗下來之後他聽見一些金屬和齒輪攪動的聲音,看不清,他只能安靜的聽着,聲音是從三樓的兩個角落傳來,像是有人在拉動什麼。
聚精會神的一刻,一陣香風從旁邊帶過,展昭清楚的看見一個女子從二樓飛身而下。
他想去救卻慢了一步,追命在他起身的剎那抓住了他的手,“別急!”
展昭是救人心切,追命卻是看的明白,那個女子雖然是從二樓飛身而下卻不是自殺,她身上綁着一根極細的鋼絲。
蘇小小飄飄然落在舞臺上,然後伸手將身後的鋼絲摘了下來,一曲《送別》配着樂聲響起,臺下更安靜了。
舞臺上蘇小小有些怯場,聲音也有些顫,這場面她沒經歷過,站在臺下看和站在臺上讓人看可是完全的兩回事,不過好在唱的是《送別》,她的顫音倒是有了些悠揚婉轉的意境。
展昭輕挑眉尖,這女子好大的膽子,僅憑一根細絲就敢從那麼高的地方往下跳。
“果然不凡,這就是錦毛鼠的那個紅顏知己?”追命收回手,看了一眼坐在舞臺對面的那個白衣男子。
這裡會武功的人不少,細想,能參透這玄機的自然大有人在,可是誰都沒想到這個女子真的敢跳。
舞臺對面,那個讓所有人都避讓的白衣男子脣角動了動,江南名妓,紅顏知己,他怎麼不記得認識這樣一個美人。
隨着一曲唱完,舞臺周圍的燈光又亮了起來,口哨聲叫好聲掌聲,甚至有人將銀票和銀錠子都飛了出來。
蘇小小趕忙退讓,銀票也就算了,這銀錠子要是打在身上可不是鬧着玩的,“小女謝過各位大人,承蒙各位大人錯愛,小女獻醜了。”
蘇小小一步步退到屏風處,等她把話說完,臺下又安靜下來。
盈盈的笑意如沐春風,款款的施禮,蘇小小轉身進了屏風,這後面就是樓梯,剛纔的姑娘進進出出都是從這裡走。
一架古箏早就準備在了臺下,一個旋轉的機關從舞臺的中央緩緩的升起,全木結構的機關發出細微的聲響,不過這一切並不影響蘇小小的發揮,她就坐在古箏邊,口中低吟的是一首任賢齊的歌:
滄海笑滔滔兩岸潮
浮沉隨浪記今朝
蒼天笑紛紛世上潮
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江山笑煙雨遙
濤浪淘盡紅塵俗世知多少
清風笑竟惹寂寥
豪情還剩一襟晚照
……
一曲《滄海笑》唱的蕩氣迴腸情深意切,相比之下剛纔那首《送別》卻是太多纏綿哀婉,成大事者胸懷浩然,江湖的壯志凌雲,生生世世的紅塵一笑在一個女子的牽引下變的讓人癡迷,誰說一個人不能清醒着醉倒,此刻展昭,追命甚至是那個寒若冰霜的白衣男子的臉上的神情分明就是醉了。
江湖,江湖人才懂的情懷,現在卻被一個女子唱成了歌謠。
一個女子能將江湖唱進歌裡,談何容易,不過一個間奏的時間,歌聲再起的時候蘇小小聽見了笛聲。
她擡頭,就看見二樓正對她的位置,一個白衣男子衣袂飄飄的站在護欄邊,手裡橫着一隻短笛。
有些恍惚一個愣神,蘇小小忘詞了,手也停了下來,她只是愣愣的看着那個白衣人。
她是不是在做夢?他是誰?
這人長的俊美,又是一身的白衣,打眼一看,還以爲是仙謫下凡。那樣塵世不然的驕傲讓他看起來更添了一份超然,幽幽的笛聲盪漾開來,看見的人無不感嘆。
用現代的審美觀去看,這人應該算是帥哥中的極品,他沒有展昭的那股溫潤,也沒有追命那麼陽光,但他身上的那種渾然天成的貴氣和傲氣卻讓他更顯出衆。
沒有歌聲,沒有琴聲,只剩下白衣男子的笛聲悠悠的在縈繞的空氣中流轉。
展昭和追命都看向那個白衣人,他們自然知道他是誰,所以心中不免多了一份憂慮,這是早就安排好的……還是……
其實不止展昭和追命,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看着白玉堂,只是這些人的目光都跟他沒什麼關係。
白玉堂的目光落在臺下,不過片刻,他已將一首《滄海笑》熟記於胸,這個坐在臺下的女子也讓他心有所動,從來就沒有一個人可以將兒女私情和江湖都看透,她卻做到了。
笛音剛落,白衣人飛身而下,他身上可沒吊什麼鋼絲,蘇小小隻覺得眼前一閃,腰間一隻手已經緊扣住了她,然後在她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的時候整個人被帶了起來。
展昭和追命都晚了一步,他們沒想到錦毛鼠會去當衆掠人,這總不會是安排好的吧。
白玉堂從來就討厭與人爲伍,更討厭有人靠近,所以今天他帶着臺上的女子越窗而出的時候,展昭和追命都遲疑了。
不過片刻,展昭和追命倆人就追了出去。
窗外,夜風很冷,那一抹白在夜色中漸行漸遠,倆人對視了一眼跟了上去,雖然白玉堂的輕功獨步天下,不過展昭和追命也不是浪得虛名。
白影,一個曖昧的距離,耳邊是呼呼作響的風聲,蘇小小伸手捂住自己的嘴,耳邊現在只剩下一片風聲。
這到是意料之外的邂逅,一個人間極品的帥哥帶着她在空中“飛”,若不細想,其實……這感覺還不錯。
她一隻手捂着嘴,一隻手死死的抓住身邊人的衣服,這人是誰,爲什麼要抓她?驚嚇過度的結果是她的腦子有點短路。
手裡的衣料柔滑細膩,一摸就知道是上好的東西,上好的料子,自然就應該是上好的做工。
這一身“名牌”的公子應該不是爲錢才抓她吧,可是她也不過剛到北宋幾個月,這幾個月她能得罪和敢得罪的人也就是徐姐和龐煜……
難道是龐煜……不對,龐煜向來都明搶,不會做這種事……呃,不過,她現在好像也是被明搶了吧!
“喂!”白玉堂在城牆上迎風而立,微微蹙眉,“你是誰?”
“啊?”蘇小小覺得自己的腳下好像是地,於是便嘗試着站了站,腳下踏實了之後她才微微鬆了鬆手,“大哥,這句話應該我來問吧?”
“大哥?”白玉堂好看的臉上閃過一絲說不清的神情,他確定自己真的不認識眼前的女子,“我只有四位兄長,並無妹妹。”
“呵呵……”這人八成是白玉堂,蘇小小假笑了兩聲,“是啊,我也不認識你!不過,好像是您把我帶到這來的啊!”
白玉堂一愣,隨即才發現,自己真的將人帶到了城樓上。
原本,他只是想和她說兩句話,但剛纔的那一刻,曲調悠揚中,他竟情不自禁的就將人帶了出來,這好像不是他以往的行事作風……
“喂!”見白玉堂不說話,蘇小小稍稍退了半步,可是城牆的磚能有多厚,只退了半步,她就覺得自己的半隻腳已經懸空了,“大俠,小女子怕高,我們下去說行不行?”
怕?白玉堂將脣角輕輕動了動,他可是沒看出她在害怕,看她那神情興奮反倒多些纔對。
微寒的風中,此時帶着細雨,雨絲很細,冷冷的落在蘇小小和白玉堂的皮膚上。
就在白玉堂猶豫的時候,有倆個人一左一右,無聲無息的落在了他腳下的城牆上。
來的好快,白玉堂低頭道,“你叫什麼名字?”
“白玉堂,這裡是開封府。”展昭的聲音在靜夜裡響起,沒什麼情緒。他並無威脅恐嚇之意,他只是告訴白玉堂這裡的事他一定要管,這是職責所在。
聽見展昭的聲音傳來,蘇小小覺得有救了,她擡眼含笑的看着白玉堂道,“小女離歌。”
“離歌,”白玉堂像是沒聽見展昭的話,他將蘇小小腰上的手放開了些,“我不記得自己的紅顏裡有這樣一個人,你究竟是誰?”
這人怎麼死心眼,蘇小小皺眉,“小女就叫離歌,白五爺知己遍天下,怎麼會記得所有人。”
“你果然認識我,”不過他卻不記得見過她,白玉堂偏着頭看了一眼展昭,然後很輕的說了一聲,“我還會來找你的。”
“啊?……”蘇小小光顧着聽他說什麼,沒注意他已抽身而退。
那布料本就絲滑,加上蘇小小剛纔放鬆了力氣,這會白玉堂抽身根本沒用什麼力氣,蘇小小整個人便向着城牆外跌去,還好不是向內,不然還不摔死。
口中的驚叫還沒喊出來,在下落的半途中,蘇小小的腰又一次被人摟住了。
嚇死人了~~好玩啊!!
蘇小小本能的去抓住那個救她的人,手裡竟是一塊藍色的棉布衣料,呼~~好吧,不管怎麼說,好在被人接住了。
展昭只是見情形不對所以很本能的施展輕功躍了出去,白玉堂和那個女子是兩個相反的方向,他幾乎是想都沒想就縱身抓住了那個被推下城樓的女子。
這裡是開封的護城牆,這裡離地少說也有五六層樓幾十丈那麼高,他若是不救,那女子的命怕是就沒了。
白玉堂並未轉身,他只是騰空藉着城牆的一點點力道飛身向後躍去,細密的雨絲被他帶起的風牽引着在他身邊畫出一道銀白色的弧線,白玉堂在弧線之內,脣角帶着淡淡的笑意。
他看着展昭將那叫離歌的女子救起,也看着追命朝着他的方向而來,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今晚果然會有些意外的收穫,離歌,不錯的名字。
有展昭和追命在,那女子不會有事,何況他已經看見展昭將人接住了,白玉堂在空中輕巧的轉身藉着一戶房舍的屋檐走遠。
“你沒事吧?”展昭將人放在安全的地方,然後匆忙的退開了一些,“白玉堂爲什麼要抓你?”
“謝大人救命之恩,”蘇小小不敢擡頭,只能嬌羞帶怯的驚嚇狀。她怎麼知道白玉堂爲什麼要抓她,白玉堂剛纔什麼也沒說好不好。
展昭皺着眉擡頭朝白玉堂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追命已經回來了,看來人是沒追到。
“沒事吧?”追命落在展昭身旁,開口問道。
“應該沒事吧,”展昭淡淡的點點頭。
剛纔好險,這個白玉堂怎麼會如此任性,他將人命置於何地。
“他幹嘛要抓你?”展昭的問題追命又問了一遍,他伸手搔了搔頭髮,“你不是他的紅顏知己嗎?這樣把你扔下來,不怕你摔死?”
“大人怕是誤會了,”蘇小小斂着袖子,一手按在胸口上,不是因爲害怕實在是這夜風真的很冷,“小女只是在江南爲白公子唱過一曲,白公子與小女並不相識。如今坊間多傳,小女是白公子的紅顏,想來,白公子是不高興了吧。”
“原來是這樣。”追命點頭,“這麼說,你不是白玉堂的紅顏知己?”
“小女不是,”蘇小小低着頭看不見追命臉上的表情,她只是奇怪追命幹嘛老是抓住“紅顏知己”這個詞不放。
“嗯,”追命拍了拍衣袖,似有似無的點了點頭,然後一臉笑容的道,“既如此,你就做我的紅顏知己吧。我叫追命,武功雖然沒白玉堂好,不過,真要是打起來我也未必會輸哦。”
“大人玩笑了,”蘇小小趕緊打岔,“小女明日就回江南了,若日後公子去江南,小女自當給公子助興。小女出來很久了,徐媽媽該着急了,二位大人,我們回去吧。”
展昭點點頭,轉身。
追命回來展昭就沒再說過一句話,其實他也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此刻他的心裡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自他從出師以後救了不知道多少人,可是就在剛纔,就在他接住那個女子的剎那,他的心裡竟然是一陣的心慌,若是他慢上半步,若是他遲片刻,若是……
這些他以前救人的時候從未想過,救人就是救人,救了就是救了,何必去想什麼如果。
可是今天……他不由的捏了一把冷汗,若那女子真的死在這裡,他以後怕是夜夜都會夢見她,夢見她對自己說,展昭,你爲何遲疑,你爲何見死不救……
想起剛纔那一曲,展昭不禁暗自慶幸,還好,還好他不曾遲疑。
追命跟上展昭的腳步與他並肩而行,心裡奇怪,展昭這是怎麼了,臉色都變了,感覺怪怪的。
蘇小小跟在二人身後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腳尖,現在這麼近,他們要是認出她可怎麼辦?
現在,她覺得還不如讓白玉堂帶走,要是讓追命和展昭知道她的身份,她以後將去何處落足容身,開封府和神捕司會要一個女子做捕快嘛?
“對了,我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吶?”追命走在前面,隨意的問。
“小女離歌。”
“離歌,好奇怪的名字。剛纔你唱的那首歌叫什麼名字?很好聽。”
“江湖笑。”
蘇小小能少說一個字就少說一個字,這個追命還真是百搭,跟誰都能聊起來。
展昭安靜的在一旁聽着,離歌,這名字好悲慼,應該名字後面會有一個故事吧。通常煙花女子都會給自己取一個討喜的名字,她卻叫自己“離歌”,這分明是傷別之意。
不知不覺展昭想的有些出神,他自己都沒發現,他此刻竟然在專注的想一個紅塵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