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坐在主座, 薛寶釵和林黛玉一左一右坐在最上首,堂下跪着賈菖、賈菱,兩人皆是一身黑衣, 頭上腰裡腿上都綁着孝帶, 在鳳姐的審視下戰戰兢兢不敢擡頭。
“擡起頭來, 我且問你們, ”王熙鳳厲聲審問道, “老太太的藥你們可曾換了方子?”
賈菖立刻大呼冤枉,哭天搶地道:“嬸嬸冤枉啊,給我們一百個膽子, 我們也不敢改老太太的方子,那都是王太醫開的藥, 我們照着方子抓的。”
他哭的起勁, 旁邊的賈菱卻急了, 拼命給他使眼色。
王熙鳳將一切看在眼中,端起茶碗猛地在桌上磕了下, 發出清脆的響聲,賈菖的哭聲戛然而止,鼻子一抽一抽地,嘴脣哆哆嗦嗦說不出半個字。
王熙鳳冷笑道:“菱哥的眼睛怎麼了,莫不是得了什麼病症, 要不要我喊王太醫來給你瞧瞧, 嗯?”
賈菱低垂着頭連叫幾聲不敢, 但關於正事一個字也不吐口。
“你皮倒是硬的很, 不知道能不能硬得過咱們府上的竹板, 趁早說免受些皮肉之苦,不然就把你們送官法辦。”
王熙鳳銳利的目光看向滿臉驚慌的賈菖, 決定拿他開刀:“來人,先把菖哥拉出去打二十大板,下一個就是菱哥!”
“嬸嬸,我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做啊,做事認認真真的,不敢有半點疏忽。”賈菱惟恐賈菖貪生怕死,搶在他前頭磕頭喊道。
林黛玉怒目而視,戳破他的謊言道:“剛纔表嫂並未說方子有問題,只問方子有沒有改,你們一個兩個作賊心虛,還敢狡辯,依我看也不用審了,直接送官了事!”
她站起身,顯然不想再聽下去。
賈菱這才明白,原來是林黛玉知道了,想要審他們,他平日裡對林黛玉的爲人素有耳聞,想着林黛玉說送官那就不是嚇唬他們,說一不二,想到這些,他頓時冷汗直流。
鳳姐皺眉,顯然是對送官這件事有所疑慮,現在沒審明白,但這兩個做了手腳是必然的事,當時鬧到官府,恐怕她也要落得個治家不嚴的名聲。
賈菱看到鳳姐的臉色,便知鳳姐的顧慮,跪着爬到鳳姐裙角,扯着鳳姐的裙子央求道:“嬸嬸,我們也是逼不得已啊,是趙姨娘,她氣暈了老祖宗,又怕老祖宗撐不到三姑姑出嫁,所以逼迫我們給老太太用了大補的藥,是趙姨娘逼迫我們做的,嬸嬸要爲我們作主啊。”
聽到是趙姨娘,鳳姐竟有鬆口氣的感覺,只要不是那些正主,這事也還有緩和的餘地。
薛寶釵卻覺得事情另有因由,但還要看林妹妹怎麼想,是繼續一查到底,還是就此打住,只追究趙姨娘的責任,依林妹妹的性子,鳳姐想要息事寧人估計有點難。
“探春剛出嫁,若是她姨娘鬧出事,那邊藩王府會怎麼看待她,還得從長計議啊。”鳳姐邊觀察着林黛玉的神情,試探道。
賈菱眼裡露出一些喜意,見林黛玉看過來,急忙低頭掩飾。
只聽林黛玉冷聲道:“我覺着表嫂剛纔說的對,他皮硬得緊,不打不會說實話。”
賈菱慌了神,急忙對着林黛玉叩頭道:“姑姑,姑姑,侄兒不敢亂講,句句屬實啊!”
薛寶釵明白了林黛玉的意思,想到前世兩人可能做的惡事,不願林黛玉來做這個壞人,寧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賈菱和賈菖是族裡的近親,事情也不是他們的主謀,到時賈氏族人會有什麼說法,不得而知。
她攏了攏額前的亂髮,坐直身體言道:“賈菖被打個半死,你也聽到他的痛叫越來越無力了,如果他一會兒頂不住招了,你卻還嘴嚴實着呢,到時就不是二十大板的事了。趙姨娘是什麼身份,我住府上時,可知道你們連賈環這個正經的爺們長輩都瞧不上,怎麼就聽了一個上不了檯面的姨娘的命令。她怎麼威逼你們的,說與我們聽聽。”
若是鳳姐和林黛玉說這些賈菱可能還有些畏懼,薛寶釵和他們的關係又遠了一層,自然不怎麼願意這樣被她審問,竟壯了膽子和鳳姐說:“嬸嬸 ,這是咱們府上的家事,按理外人應該回避,是不是……”
“嘩啦!”
沒等他說完,一個茶碗就朝他飛來,摔在了他前面成了碎片,裡面的茶水灑了一地,浸溼了賈菱衣袍。
誰也沒想到,茶碗是林黛玉砸的,鳳姐驚詫地看着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按血緣親疏,自己和薛寶釵更近些,按關係,林黛玉可以爲薛寶釵如此,兩人的關係果然不是旁人能比。
薛寶釵急忙走過去察看林黛玉的手,看看沒有燙紅的痕跡,才放心,嗔怪道:“爲了這個生氣不值得,下次別砸碗了,丟銀子金綻,給他們一個體面的死法。”
林黛玉沒忍住,“噗嗤”笑了起來道:“姐姐少來惹我,金錠銀錠砸人,我們林府可沒有府上富貴!”
兩人旁若無人的說笑,卻讓賈菱寒毛直豎,等到賈菖拖進來時,他整個人軟倒,再也跪不住,坐在了地上。
鳳姐以帕掩口,厭惡地看着地上趴着的賈菖問道:“菖哥可想好招還是不招?”
賈菖有苦說不出,他從來沒說過不招,也沒像賈菱死鴨子嘴硬,怎麼先堵他的嘴不由分說打了板子,他看向毫髮無損的賈菱,忿恨道,都怪菱哥死扛,招不招都是死,要死也一起死,憑什麼護着那些主子?
“嬸嬸,侄兒知錯了,是政二爺爺他讓趙姨娘來藥房換了方子。”
賈菖此話一出,別說林黛玉不信,就連王熙鳳和薛寶釵也不信,賈政雖然爲人迂腐,自許清高,但是愚孝,他怎麼可能會做那樣的事?
賈菱臉色雪白,暗道這下全完了,把賈政供出來,還有他們的活路嗎?
林黛玉握着薛寶釵的手在打顫,全身都在發抖,將薛寶釵的手越攥越緊,轉頭看向她似是在確認:“寶姐姐,你聽到他說的是誰了嗎?”
薛寶釵被她的反應嚇到,林妹妹相信是姨丈做的這件事嗎?她完全沒想過林妹妹會是這種反應。
薛寶釵還未答話,鳳姐卻開口道:“妹妹莫要聽風就是雨,長房雖和二房有了嫌隙,但此事可不是小事,我也不敢專斷,可平時二老爺是個什麼樣的人,對老太太如何,我們都看得清清楚楚。”
林黛玉卻拉着薛寶釵的手,一步步逼近賈菱,厲聲道:“你還不說實話嗎?”
賈菱見大勢已去,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從頭至尾講了清清楚楚,他們之所以聽信了趙姨娘是因爲她拿了賈政的親筆書信,信還蓋着賈政的印章。
聽罷這些,林黛玉再也支撐不住 ,要不是薛寶釵支撐着她,她早倒在了地上。
“可恨,可恨啊,二舅舅,好一個端方的正人君子,居然做出這樣的事,他妄爲人子,妄爲人子啊!”
林黛玉神情悲憤,聲音淒厲,字字泣血,嚇得賈菱不住往後挪動,衝她擺手:“姑姑,姑姑,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啊,冤有頭,債有主,你去找二爺爺去說啊!”
薛寶釵抱住快要崩潰的林黛玉,厲聲呵斥賈菱道:“再喊亂棍打死!”
林黛玉抱住薛寶釵大哭:“寶姐姐,我好恨,好恨,真想衝到前院去質問他!”
鳳姐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把氣撒到賈菖賈菱身上,起身高聲叫道:“外面哪個在,來人把這兩個東西嘴堵上捆起來扔到焦大那裡,讓焦大爺看着!”
前世雖然厭惡焦大,但是讓他們給焦大,讓焦大出出氣,省得對府裡的事指手劃腳,然後再說一些不着調的話。
剛處理完賈菖賈菱兩人,周瑞家的又領了鴛鴦進來。
周瑞家的和鴛鴦兩人進院時,剛好碰到院裡的人,把堵着嘴綁成棕子樣的賈菖賈菱拖出去。
進了屋,鴛鴦面如金紙站在周瑞家的後面發怔,周瑞家的喚了她好幾聲,她都沒有聽見。
鳳姐見鴛鴦魂不守舍的樣子,料想鴛鴦也是知情人,賈菖賈菱的供詞不曾作假,心裡更是複雜難言。
林黛玉又是何等通透之人,心裡早已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冷言質問道:“鴛鴦姐姐,你是外祖母身前得意第一人,怎能助紂爲虐,對她老人家做出那等惡事,你良心何在?”
鴛鴦的淚珠滾滾,順着臉頰不住地往下流,沒有任何的辯角,跪在地上請罪道:“是奴婢的錯,是奴婢沒有照顧好老太太,奴婢早該知道老太太已經病糊塗了,奴婢怎麼能聽她的呢?”
“你胡說什麼,少扯東扯西,難道你不知道外祖母的藥被換了嗎?難道不是你明知道是虎狼之藥還餵給她喝了嗎?”
林黛玉聽她的話牛頭不對馬嘴,再次質問道。
鴛鴦捂臉痛哭,供認不諱:“是奴婢,都是奴婢,奴婢該死啊,林姑娘。你打死我吧,讓我隨老太太去了吧。”
林黛玉身子晃了晃,扶住薛寶釵的手閉上眼睛不想再看鴛鴦一眼。
薛寶釵心有疑慮,忍不住問道:“是姨丈讓你這麼做嗎?鴛鴦姐姐,你拼死也要拒了大老爺的求親,有什麼是二老爺能威脅得了你的?”
王熙鳳和林黛玉不知她爲何有此一問,等鴛鴦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楚,她們才知道自己都想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