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感覺內心已經被賈母傷得麻木了, 垂着頭不再言語。
薛寶釵輕輕嘆了一口氣,握着她的手又用力了幾分,半晌纔開口說:“雖然老太太是爲了家族利益, 從另一方面想她也是念着你沒人照顧的緣故。”
“即使是擡了家裡的姨娘, 我也不願她什麼人都往我家裡送。那兩個女子比我大不了幾歲, 能顧得上誰。左不過是給賈家牽個線。時間久了說不定閤府上下的東西都要搬到賈家去了。”林黛玉毫不客氣地諷刺道。
林如海見她說得不像話, 立刻沉着臉喝止道:“再怎麼說也是你的外祖家?”
林黛玉一聽這句氣得更狠了, 淚撲簌撲簌往下落,嗚咽道:“什麼外祖家,比仇人又好到哪裡去, 今兒就上趕着給我找後母,明兒還不知道怎麼越俎代庖作賤我呢?”
薛寶釵有些頭疼, 林黛玉這性子, 敢愛敢恨, 以前是擔心她太親近賈母了,如今林黛玉又把賈母想得過於一無是處了。
薛寶釵知道的很清楚, 一直以來賈母對林黛玉還是有幾分真心的,之前想讓賈寶玉和林黛玉成親,也有想要護着林黛玉的意思。
林如海上前安撫道:“玉兒莫哭,你外祖母真心疼你,你且看着, 那兩人送回去, 你外祖母定不會說什麼, 也不會再送人來了, 她必然會考慮我們父女的心情。”
薛寶釵心裡也不禁嘆了一口氣, 林如海竟是個會唬人的,他如今可是皇上跟前的紅人, 賈母自然不會倚老賣老硬逼他妥協的,林如海當真是疼林黛玉疼得緊。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賴大回去後,讓賴婆婆如實向賈母稟報,賈母端起茶碗重重地磕在桌子上,茶水從茶碗中溢出,整個手都溼淋淋的。
“他竟是這麼說的?敏兒去了,他竟不把我這個老太婆放在心裡,用這誅心的話隨意埋汰我。”賈母氣得手直抖,手裡的茶碗嘩啦就被她掃了出去,滾在了賴大的腳邊。
“祖母,我倒是覺得是我們辦事辦得有些不妥。”
賴婆婆往旁邊說話的人瞧去,身材高挑,削肩蜂腰,臉盤如鴨蛋,俊眉修眼,正拿着帕子給賈母擦手,正是府上的三小姐賈探春。
自薛寶釵和林黛玉走後,迎春是個木訥不會頑笑的人,惜春又整日裡禮佛研畫,寶玉更是失魂落魄,只有探春日日來望賈母,讓受不了冷清的賈母心裡頗有慰籍,
而且探春見知不同其它女子,與鳳姐論庶務有時竟能壓上一頭,這更讓賈母十分滿意歡喜。
故探春雖然直言惹得賈母有些不快,但還是耐着性子問道:“三丫頭,有什麼好主意快說來聽聽。說得好了重重賞你。”
探春笑着說:“當不得祖母賞,不過是一些淺見,只求着祖母聽了,不要罰我就好。”
賈母立刻心懷舒暢,眯着眼笑看着她說:“儘管說來聽,保證不罰。”
探春這才放下心來,緩緩說道:“姑姑是祖母親自教導出來的人物,自與尋常人不一般,怕是滿京城的貴女也沒幾個能比得上的,不然也不會讓名滿朝野的林姑父念念不忘。即使那些旁枝的姐妹們學了一星半點,怕也是入不了林姑父的眼。說不定林姑父還以咱們家故意羞辱他呢。”
賈母點了點頭,覺得她說得有幾分道理,然後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探春想好了措詞,再次開口道:“祖母要是想賈家和林家再親密一點,也只能送你親自多年教導的人,這樣才讓林姑父覺得我們府上看重他與林妹妹,是真心爲他着想的。”
賈母聽到這臉色一變,銳利地目光射向探春說道:“讓林家看重固然重要,要是亂了輩分,罔顧人倫那是萬萬不成的。”
探春立刻臉白如雪,低着頭不敢再言語,只聽賈母又聽道:“你回去吧,明日不必來了。”
語氣中說不出的嚴厲,探春身子晃了晃急忙告退,步伐踉蹌地離開了。
賈母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睜開眼看着賴婆婆還站在那,吐出一口濁氣道:“坐着吧。讓你看笑話了,府上的孩子竟不似你家的孩子懂事。”
賴婆婆找個矮凳坐下,雖然在賈母面前有幾分體面,但也不敢託大,裝作不知賈母話裡何意,笑着說:“三小姐雖然是庶出,因着老太太多年的教導,本事文采不讓其它府上的嫡出,老奴家的那些粗人怎麼能和三小姐比?”
賈母聽了,不由嘆了一口氣道:“畢竟是庶出,教得過於好了,心就大了。今兒她說的話你也聽出來了,她一個侄女竟是要給姑父做繼室,這話要是傳出去了,我們兩府都不用做人了,有些事她還是想得淺了。”
賴婆婆故作不解道:“沒聽三小姐提過啊?是不是老太太想岔了,三小姐雖然有幾分才學,但也是個守規矩的,斷然不會有這樣的想法。”
賈母不知她是真沒聽出來,還是在裝,她現在只需要一個傾訴,也不介意賴婆婆的態度和想法,慢慢解釋道:“能和我那敏兒相提並論的可不就是這府上的幾個小姐,二丫頭迎春庶出不出,爲人太過於老實呆板,若是讓她嫁給林海,怕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四丫頭年紀尚小,這合適的人選可不就餘她一個了嗎?”
“三小姐怎麼會?”賴婆婆似是不敢相信。
賈母冷哼一聲:“左不過是不想將來做側室姨娘,以她的身份要嫁林海那樣的人物,哪能做得了正妻,做個繼室那也是勉強,林家夫人的位子怕是滿京城嫡女都爭破頭呢。她將來嫁得再好,也不會比這個強。不過她有一句話說得倒是對的,那些旁支的人自然是配不上林海,難怪林海會說那樣的話了?”
賈母把這種事說得如此明白,賴婆婆是個老狐狸了,只是呆坐着聽也不言語。
賈母自覺無趣,吩咐道:“你讓賴大將三丫頭院裡的人都換了,就對三丫頭說,那些不上臺面的奴才說的話她以後是萬萬聽不得的。”
探春受了賈母的訓,院子裡的人又換了個精光,還不知自己錯在哪裡,那句不上臺面的奴才更是戳在她的心窩上,偏偏趙姨娘還趕着來說風涼話:“都說不讓你奉承那老婆子,你還不要臉往跟前湊,如今看着哪得了好?”
探春氣道:“若不是從你肚子裡出來,我哪能討不了好,還被人罵作是不上臺面的奴才!我爲了讓你們在府裡好過點,天天看人臉色。末了落不了好,你這個親孃還要來踩上幾腳——”
最後說着便趴在桌上哭了起來,趙姨娘何時見過探春這樣,自覺有錯,面色尷尬欲言又止,扯了扯帕子轉身離開了。
探春到底是閨閣女子,只想着能早點跳出賈府這人牢籠,未免有些心急,一些事也就忽略了不去想。事後想想,竟出了一身冷汗,幸好這事沒有成,若是成了,她的名聲怕也臭了。
原先想着與林黛玉關係親厚,自已雖然名義上是後母,但背地裡也是親近的姐妹,她自然也會護林黛玉周全,不會讓人欺她。
想明白後,探春後悔不已,便去賈母院裡請罪,賈母見孫女之中也就探春能和她說得上話,鳳姐再來時,便讓探春和鳳姐一起料理家事,經此一事,探春行事越發謹慎,行事不敢冒進。
一場風波逐漸過去,卻不知賈母算計薛家的事還未結束,薛夫人見薛寶釵平日裡穿得太過素淨,這些日子天天往薛家的珠寶商行去選些素雅的首飾,眼看着薛寶釵已然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由不得她不急。
“夫人,又來選首飾,這次是給未來少奶奶選?”掌櫃的笑眯眯上來親自招呼薛夫人。
薛夫人聞言不由變了臉色:“哪有什麼少奶奶?”
雖然薛蟠說不會娶林黛玉,但她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若是她知曉薛蟠願意爲了林黛玉置薛家的香火於不顧,也不知道會不會氣得瘋掉?
慶幸的是薛蟠見林黛玉對他無意,便沒有向薛夫人提及此事,說林如海有如此要求,不然薛夫人怕是又要一哭二鬧三上吊了。
掌櫃的察言觀色,急忙把最新的樣式圖冊拿來,給她選擇。
選好後,薛夫人出了門正要上馬車,側面跑出幾個人眼看丫環婆子都攔不住,就要衝撞上薛夫人。
旁邊又突然蹦出一位相貌儒雅的青袍中年男人,擋住了幾人,那幾人一看闖了禍,立刻消失地無影無蹤。
那中年男人面帶微笑,自認爲風采不凡,正想對薛夫人說什麼,哪知薛夫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裡閃過一絲鄙夷,然後吩咐那些婆子道:“給這位一百兩銀票,以示謝意。”
說完不等中年男人有什麼反應,便踩着車伕的背上了馬車。
一行人浩浩蕩蕩離開,只留下中年男人錯愕地拿着銀票呆立原地。
過了片刻,賴大從暗處走了出來,氣道:“爺,你就不能穿得體面點,薛家富貴滔天,你這窮酸樣哪能入了她的眼?”
“賴爺爺,這是我最好的衣裳了,你可要幫我啊。”那人苦着臉求道,富貴滔天這四個字顯然是讓他昏了頭。
賴大思慮了一會兒,低聲說:“也不是沒辦法,下次穿得富貴點,興許還能引了那女人的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