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漸變色襦裙的小風潮和火柴現世做鋪墊,再加上姚府的相護,金穗進明德女學堂十分順利,到金穗滿十週歲“畢業”,恰恰過了三年。
金穗果真買了個會養花的婆子,人稱作花婆子,夫家原是花農,後丈夫因得罪了人,夫家賣了她湊錢贖人。花婆子原本姓什麼,夫家姓什麼,從未有人提過,也不見她自己提,因此,都叫她花婆子。
珍眉折服於花婆子伺候花草的技藝,便是連從沒見過的薰衣草都能養成花田,遂拜了花婆子做乾孃,一心一意要爲她養老。花婆子不愛說話,卻是知曉好歹的,也是爲年老有個依靠,對珍眉倒不藏私,只把一身本事都教給她。從此,珍眉越發鑽在花田裡,金穗便提了識字的曉煙做貼身丫鬟,也能伺候筆墨。
清晨,金穗懶懶地喚了一聲曉煙,曉煙方應了一聲爲金穗挑衣裳,小丫鬟們順次捧盆、捧毛巾進來,月嬋的聲音的便從臥房門口傳進來:“姑娘,如何日上三竿了還未起牀?可是身子不妥?”
金穗一聽月嬋的聲音,無奈地於無人處翻個白眼,套上貼身的褻衣,才撩開帳簾子笑道:“月嬋姐姐,我這就起了。好容易才從學堂回家來,姐姐且讓我寬鬆兩日。”
月嬋於年前嫁了人,嫁的是薛大算的兒子喚作薛會算,薛大算家的如今是漿洗上的小管事,薛大算專爲黃老爹駕馬車,薛會算長得壯實,是黃老爹的隨扈。月嬋嫁人後,因她在楚王府待過,知曉規矩,成了金穗的教養嬤嬤,小丫鬟們都叫一聲“薛嬤嬤”,金穗對着二十出頭的月嬋怎麼也叫不出“薛嬤嬤”。索性還叫月嬋姐姐,曉煙幾個也沒改口。
如今黃老爹去了益州,薛大算父子隨行。月嬋家下無事,便進來得勤快些。
月嬋就嗔道:“姑娘合該顧念自己的名聲,便不爲個勤快的名聲,好歹知曉早睡早起,身體康健的理。”
月嬋邊嘮叨,邊爲金穗穿戴妥當。爲金穗梳了個包包頭。金穗和曉煙對視一眼,兩人暗地裡偷笑,金穗裝得比較像,曉煙很快就露陷了。月嬋輕擰她耳朵:“小蹄子,嫌我話多是不是?”
曉煙忙告饒:“姐姐饒了我,我再不敢了。”
如此鬧一通才到擺早飯的時間,一碟棗泥糕,一碟醃黃瓜,一碟地姑娘小籠包。外加一碗豆腐腦。豆腐腦養胃而又營養,是金穗特意加上的,竈下的小丫鬟每日早早去豆腐坊買幾大碗回來,金穗只吃一小碗,剩下的誰愛吃誰添上。金穗過過窮日子,沒得浪費糧食,每樣菜食不過一小碟。
金穗用完早飯在花園子裡散步,月嬋吃過飯跟上來,爲金穗攏攏毛領,金穗便思量着說:“小寒姐姐今年過二十了。月嬋姐姐瞧着。可有什麼合適的人不曾?”
“唉,要我說,姑娘操的那門子心。願意小寒的,小寒瞧不上眼,小寒願意的,人家又嫌她的病。他們家的老姨太太都不急,倒把姑娘急得什麼似的。”月嬋口中帶嗔地道。末了,嘆口氣。
自楚世子妃年前停了月嬋四人的月例銀子,四人越發與金穗一條心了。金穗本打算將月嬋嫁到外面去,但月嬋有自己的思量,她脫了籍是個獨戶,沒孃家,縱使嫁了人,受欺負卻沒處訴苦。還不如繼續待在金穗身邊,到底有幾分體面。金穗見她沒二心。用得順手,且處出了感情,自然留着她。
金穗卻道:“我當初答應了文華,食言卻是不好。說起來,當日哪兒曉得文老姨太太這般能鬧騰,得了別人幾句好話兒,便要小寒嫁到那樣的人家去。偏她是個長輩,又是主子。”
文家老姨太太和后街上的一個婆子交好,兩個老人家時常湊在一起說話。那老婆子家中有個獨孫,看上了小寒好容貌,但這人愛賭,小寒自然不願。文家老姨太太不知怎麼鐵了心,要將小寒嫁過去,金穗夾在其中周旋才暫歇了她的心思。
月嬋氣道:“這位老姨太太見識淺薄,也配稱一聲主子?姑娘以後少去她那兒,沒得一副上不得檯面的小家子氣帶累了姑娘。”
“那可使不得,不管怎麼說,我答應文伯孃要照看老姨太太和小寒姐姐的。”金穗顰眉道,攏住的眉心泛起輕愁。
月嬋怨怪道:“可瞧瞧,姑娘都攬了些什麼事?”
金穗輕笑一聲,道:“好啦,是我愁呢,月嬋姐姐愁個什麼?船到橋頭自然直,小寒姐姐拖着兩三年沒選着人家,許是沒遇上自己的姻緣。再者說,文老姨太太也是因遠離家鄉,沒個說話的人,寂寞了些,方纔聽了旁人的讒言。我這幾年上學堂顧不得,如今得了閒,常走動走動,總能攬回她的心。”
“我說不過姑娘,偏姑娘好心。”
“哪兒是好心,你只瞧着了文家的麻煩事兒,哪兒知當初我於困境時,文伯孃出手助我。”金穗笑道。
月嬋點點頭,她尤記得當日文太太細心幫金穗挑丫鬟的情景,是真把金穗當做女兒來疼的。月嬋摸摸鬢髮,她髮髻裡插的這根銀簪子,還是當初講了個“胡幫主”的笑話,文太太賜給她的。
一時,月嬋心下計量着幫小寒好好相看人家,口中道:“這事我上上心,姑娘總歸未出閣,讓姑娘操心這些個,太沒道理了。”
兩人在花園子裡轉了兩圈,日頭漸熱,風卻起了,月嬋催金穗回屋,仔細給她擦了護膚的膏子。
月嬋是個閒不住的人,去年學了護膚和按摩,給金穗按了兩日,金穗通體舒泰。
顧曦鈞來爲金穗診脈,這回他倒沒怪聲怪氣,笑眯眯地對金穗道:“穗孃兒,眼瞅着你的病去了,其實這些年養下來,你自己又注意保養鍛鍊,只怕底子比尋常女兒家還要強些。這藥方子不吃也罷,多吃飯,比燕窩人蔘還強些。”
金穗這幾年格外注意養生,在學堂裡學了騎馬,每月出城跑幾圈,不僅馬術見長了,連身子順道鍛鍊結實了。顧曦鈞每個月纔來診一回脈,頭一年還煎藥吃,後兩年只吃保養的藥丸子。
金穗面上一喜,歡快地笑道:“顧大夫,這麼說,我這病,根兒也去了?”
“自是去了,我纔敢說這話。不過,你身子到底虧過,還是要多注意。我爲着你的病操心這許多年,你該怎麼謝我?”顧曦鈞成功治癒病人,心頭自是高興,此時挑眉說話的模樣,金穗還是頭一回見。
金穗道:“前些日子姚老太太送了些今年的新普洱茶與我,我全部送給顧大夫作爲答謝怎麼樣?”
“那是姚老太太送給你的,你怎麼好意思送我?且,我愛普洱茶,姚老太太比你還清楚,我替老太太瞧了三年的病,得了多少普洱茶?難道我還稀罕你那點子茶不成?”顧曦鈞搖頭道。
金穗頰上染紅,爲難道:“那我就不知能送顧大夫些什麼了。”
她忽然記起,顧曦鈞最愛奪人所愛,不會這廝惦記上黃傢什麼值錢的物件了吧?金穗忍不住鄙視,姚老太太偏就喜歡顧曦鈞這不羈的性子,又是她強行將人拘了來,對顧曦鈞格外仁慈,什麼好東西顧曦鈞瞧上眼,都會送與他。
顧曦鈞不知謀了姚府多少好東西,黃家這些東西哪裡還入得他的眼?
顧曦鈞咬牙恨道:“你那是什麼眼神兒?你家的東西我還看不上眼呢,偏你是個小氣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眼見金穗要變臉,顧曦鈞忙道:“我不過聽說你想和姚府上的兩個丫頭合夥開酒樓,又聽說你有幾個私藏的菜譜,我也不要你的菜譜,你便將那菜做給我嚐嚐,也不枉我爲你費心這些年。”
金穗暗啐了一口,顧曦鈞這話好意思說給她一個十歲的小女孩聽麼?
倒也舒口氣,心中暗樂,別當做吃了毒藥纔好呢。
金穗親自下廚,吩咐賈娘子燉好滷料,這些可是她研究了三年的秘技,除了賈娘子,不傳外人的。金穗狠狠剁了幾串辣椒,添在滷料中,滷了豬蹄、鴨脖子、鴨腸、小腸、鴨舌、鴨頭、牛肉,但凡能滷的,全部滷煮了。
入味後,撈起鍋放到微熱,切了裝盤,香味飄了滿園,金穗身邊的人早吃過她拿手的絕技,勾起饞蟲不知多少,一個個眼巴巴地朝竈房偷瞄。
金穗雖然能做這些,但吃不了幾口,她的胃是越養越弱,況且月嬋和曉煙輪番盯着,不許她吃辣。兩丫頭別的肯聽金穗忽悠,這個關乎金穗的健康,卻是金穗說一千道一萬不動搖的。
顧曦鈞也早早聞見香味,金穗先讓木蘭涼了兩壺茶,這才讓人上菜。菜方上桌,顧曦鈞忍不住動筷子,隨後一口吐出來,吐着舌頭恨恨地瞪着金穗,坑坑窪窪道:“你,你害我!菜裡放了什麼?”
木蘭捂嘴偷笑,遞上茶壺,顧曦鈞顧不得大冬天,喝了幾口微涼的茶,方救回火燒火燎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