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妹一面注意觀察金穗的面色,見金穗臉色未變,一面接着道:“那個巷子叫做無人巷,巷子裡原有兩個義莊,專給客死異鄉的漂泊客挺屍用的,義莊搬出城之後,這條巷子便少有人居住,說是常常聽見巷子裡有人哭,無人巷的名字由此而來。
“黃姑娘,我前幾天在街上碰到過黃老太爺,黃老太爺稱這幾日在木匠鋪子打傢俱,我覺得這件事有些詭異,今早特意走過從木匠鋪子走過,路過無人巷,我發現,發現從那條巷子走的話,到黃府的路程會縮短!”
胡小妹一口氣說完,不安地攏了攏懷裡的手爐。
金穗震驚地凝視着她,胡小妹全部是陳述,沒有一句是猜測而來,但是這番話的指向很明瞭了,昨天,黃老弟遭到了藏寶賭坊的襲擊!
胡小妹略顯輕鬆道:“不過,黃姑娘,我方纔碰到黃老太爺從棋茶室回來,心情愉悅,走路帶風,完全不像是昨天才遭遇過刺殺的模樣,但願是我想多了。”若黃老爹真遭遇過刺殺,卻表現得這麼悠遊自在,那黃老爹的心理素質也太強悍了。
以前黃老爹是個種地的莊稼漢,現在黃老爹是個普通商戶,她想,黃老爹再怎麼堅強,臉上總會帶出一份惶恐的,但方纔她仔細觀察過黃老爹,黃老爹是真的沒有半點害怕的。所以,胡小妹說到後來完全輕鬆了,否則的話,她還不敢冒冒然地告訴金穗這件事。說出口則是因爲,一讓金穗對藏寶賭坊的狠毒有個直觀的印象,二是反正來了,便當做玩笑話講給金穗吧。
畢竟上午去了一趟無人巷,她是真以爲遭到刺殺的是黃老爹呢。
金穗訥訥道:“想來也是,我今兒的早晨還陪着爺爺吃粥呢。”
但她心裡不像表面上這麼平靜,她記得昨天傍晚黃老爹回來的比較晚,今天早上門房送來的門禁記錄裡。黃老爹在夜色降臨時曾經出去過一趟,到酉時末纔回來,那時候已經宵禁,一同出行的還有姚府的幾個侍衛。
這些都透着不同尋常。
胡小妹見金穗心不在焉,自己也慌起來,害怕自己說錯了話,金穗將來是要做姚府媳婦的。他們這些利益同盟加朋友是同一條船上的人,得罪金穗於她沒好處。
金穗從怔神中驚醒,臉色恢復如常,卻沒了半分笑意,說道:“小妹,你現在也曉得藏寶賭坊看我黃家不順眼,爺爺怕我擔心。一直不肯跟我說實話,昨兒的事是不是對我們府上的謀算,我不敢下定論。如今,也只有小妹你能跟我說實話,幫我了。”
說罷,金穗苦笑一聲,原來黃老爹瞞了她那麼多,把她保護在象牙塔裡,自己卻在外面披荊斬棘,她早該想到的。藏寶賭坊這種混黑道的說好聽的是講兄弟情義,說難聽點便是睚眥必報。不說黃來喜的試探,黃老爹在焰焰坊一事上揭發藏寶賭坊,已經是在跟藏寶賭坊作對了,怎能不叫王老五記恨。
原來,有了姚府的庇佑,黃老爹仍不能安生。
胡小妹怔了怔,她眼中的金穗從來都是端莊而自信的。還是第一回看見金穗的無助,這種對親人的擔憂的自然流露深深打動了胡小妹,胡小妹想着胡家的稻香裡若不是有黃家的提攜和照看,說不得他們兄妹二人還是在碼頭上挑酒賣。或者被胡攪蠻纏的胡大(胡幫主)給奪走酒方。
“黃姑娘,不過是守在藏寶賭坊門前討幾個銅板罷了,是咱們力所能及之事,再者,黃家歷年來秉承胡老夫妻的遺志,年年月月給乞兒們發饅頭,小乞兒當初接下這樁差事,覺得能還黃姑娘一份人情是瞧得起他們,他們都很高興。所以,黃姑娘,咱們是心甘情願地幫忙。”胡小妹真摯地說道。
金穗起身福了一禮,胡小妹唬了一條,忙攔住:“黃姑娘這是做什麼?”
金穗則深深吸口氣,道:“小妹,事關我爺爺的性命,我僅僅是福禮表示感謝。至於送饅頭一事,其實是想着胡老夫妻的善報,能結一份善緣罷了,卻把你們拉進危險中,而我不得不爲之,因爲我想不到其他可用之人。與胡老夫妻相比,我何其慚愧。”
胡小妹大咧咧道:“黃姑娘,這世上有善行,必有善果。小乞兒願意幫黃姑娘,便是黃姑娘結的善果。”
金穗想了想,道:“行善是行善,正如小乞兒覺得虧欠了我饅頭,我也覺得虧欠了小乞兒行危險事,不如這樣好了,我僱傭小乞兒爲我打探消息,不拘是否有用,每天給小乞兒一兩銀子,怎麼樣?”
胡小妹咋舌,乞丐的命不值錢,別說一兩銀子一天,便是半兩銀子,人還不願意殺個小乞丐髒手呢。
她忙道:“黃姑娘使不得,小乞兒在哪裡乞討都是一樣。怎能給這麼多。”
金穗鬆口氣,看來胡小妹是贊成她僱傭小乞兒的,她覺得每天一兩銀子,有人監視藏寶賭坊,其實很划算的,一個月下來不過三十兩銀子而已。
和胡小妹推讓一番,金穗說服了胡小妹,並且另外加進來三個乞丐,每個月共付一百兩,這些胡小妹都是可以做主的。
金穗叮囑胡小妹以性命爲重,不可讓他們做危險的事,胡小妹當然也不想讓小乞兒們爲此丟掉性命,連連答應。
送走胡小妹,金穗坐在桌邊上考慮很久,披上件毛皮披風去漿洗房找薛大算家的,薛大算家的殷勤地迎着金穗,笑容有些諂媚:“姑娘怎地跑到這髒地來了,仔細髒了姑娘的鞋。”
自從金穗和姚長雍定親之後,黃家上上下下的婆子丫鬟就把金穗看得嬌貴起來了,倒是惹得金穗好笑。
薛大算家的正在漿洗金穗的衣裳,不知她什麼毛病,明明下面有漿洗上的小丫鬟和婆子,她非要親自洗金穗的衣裳,說是怕旁人把金穗的好綢緞衣裳給洗粗糙了。
這會兒,薛大算家的雙手從冒白氣的井水裡拿出來,行完禮後,隨便在身上搪了搪,雙手交叉塞在袖筒裡,微微瑟縮着肩膀。
“薛大算家的,我是來找件衣裳的。”金穗把暖烘烘的手爐塞給薛大算家的,沒有接她方纔的恭維話。
薛大算家的一陣心暖,又是覺得有體面,又是覺得心酸——這麼可人疼的姑娘就要嫁走了,黃老爹又沒有娶妻的跡象,她們內宅裡的媳婦婆子們日子沒有主母壓着,到時候說不得要亂起來。而且看金穗對黃老爹的孝順程度,是不會把他們這些人作爲陪房帶走的。
好在他們家有個月嬋爭氣,能繼續跟着金穗過舒坦日子。
金穗不知薛大算家的就這麼瞬息的功夫腦子裡轉了十八道彎,說道:“我記得給爺爺做了件新褻衣,你曉得的,是那匹杭綢的料子,做褻衣穿着最舒服。卻不曉得放哪兒去了,想着許是我混忘了,已經送去給了爺爺。問了前院伺候的小廝,說是沒找見,怕是昨兒的穿了,今兒的送來洗。我怕你們老太爺說我記性差,不敢去問爺爺,只有來你這兒瞧瞧了。”
薛大算家的哪裡認得出什麼杭綢、蘇綢的,忙道:“昨天換下的衣裳都在這裡了,剛燒了熱水,還沒洗,姑娘且瞧瞧。”說着,喊了一個專門負責洗黃老爹衣物的婆子把黃老爹換下的衣物拿過來。
金穗細細翻檢,的確是她做的褻衣,自從她在女學堂頗學了些簡單的針線後,黃老爹的褻衣都是金穗給做的,全是淨板沒繡花的,但金穗認得自己的針腳,只聞見衣裳上有些微汗味,沒有血跡,衣裳也沒有清洗過的痕跡,金穗便確定昨天黃老爹真沒有受傷。
她深深地舒口氣,嚇死她了,就怕黃老爹受了傷,還在她面前強裝歡顏,金穗眼眶不由地有些溼潤,握着褻衣的手緊了緊,等平復了情緒,這才站起身笑道:“果真是這件,看綢子便曉得了。”
薛大算家的忙把手爐在自己身上蹭了蹭,遞給金穗,一疊聲道:“我的姑奶奶喲,趕緊回房暖着吧,凍着了可怎麼好?”
曉煙吐槽道:“薛嬸子,好啊,咱們姑娘還沒出嫁呢,你就叫姑奶奶啦!”
惹得薛大算家的朝她瞪眼,沒大沒小。
金穗聽兩人你來我往地脣槍舌戰,嬉笑歡鬧,她的心情也變得歡快。接着,她去清點府中花名冊,發現府中和姚府送來的侍衛一個人沒少,不禁道,難道是我想多了?
但直覺上,她還是認爲那天晚上巷子裡發生的事是針對黃老爹的,哪裡就那麼巧了,黃老爹從那條巷子回府近,那條巷子就恰好發生了人命案子?
要說黑幫火拼更沒可能了,錦官城有姚府這個地頭蛇在,還是走白道的,黑道的除了後來冒尖的藏寶賭坊,還真沒黑幫敢在錦官城的地界上打架鬥毆。
即便真有刺殺,那說明,黃老爹這邊贏了。金穗得出這個與事實真相相差無幾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