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事秘書工作時間久了,就會養成凡事提前準備的習慣,尤其在作息上的表現更爲突出。苟威也是如此,鄉鎮機關八點鐘上班,他七點半就到了。儘管辦公室天天有人打掃整理,他卻像犯了強迫症一樣,非得自己動手再弄一番才過癮。
收拾到滿意後,他就打開對着鎮政府大門的窗,坐在辦公桌前,看着大門口出出進進的人。
在市委上班那會,他也是這樣早早到了辦公室打掃整理,然後盯着樓下,注意許斌三號車的動向。當然,他的心態有了改變,以前是略有忐忑的等待,現在是帶着挑剔的審視。他越來越喜歡這種高高在上俯視的感覺,如果有可能,他極渴望儘快站到袁橋的最高處。
突然,一輛鐵紅色的大切諾基駛入他的眼簾。又是哪個廠長經理吧,這麼早就來辦事?苟威的目光又轉到文件櫃,袁橋真是個好地方,纔來沒幾天,裡面的菸酒就快堆不下了。
苟威一邊盤算着啥時把菸酒轉移回家,一邊探出頭盯着大切看,他是政府口子實際負責人,企業辦事,在部門轉一圈,最後還要到他這兒來拍板。
開這種車子的,出手不會小氣吧。苟威美美的想着,好像看到大包小包都拎來放到他辦公桌上了。
大切的車門開了,吳越從裡面出來,把車鑰匙交給保安,夾了公文包,快步走向政府大樓。
這小子拉風,,桑塔納2000還嫌不夠換大切了苟威悻悻的關上窗,坐回椅子上,相比之下,他那輛嶄新的雅馬哈摩托實在太寒酸了。
不是一樣拿工資嗎,這小子中華煙不離口,開的是七八十萬的大切,哪來這麼多錢?有問題苟威蹦了起來,他覺得終於找到了吳越的軟肋,一面高興,一面又惱怒自己的遲鈍。
“許書記,許書記。”苟威躲進宿舍,抱着手機,如同獵犬發現了主人遺忘的獵物,帶着興奮和邀寵。
“嗯,小苟,你的政治敏感性很強嘛,要沉住氣,這個情況市裡有關部門正在調查。”許斌淡淡回了一句。
有關部門不外乎紀委、反貪局,哈哈,這傢伙早就給瞄上了。看你還蹦躂幾天。剛纔的不快一掃而空,苟威覺得通體舒坦,看了看臺歷,98年11月20號。他要記住這個日子,這是終結吳越的倒計時,也是他走向輝煌的第一天。
黨委會九點召開,八點五十幾分,黨委委員們都到齊了。
苟威一臉的笑,讓坐在他對面的許世朝看了就不爽。
官場之上,借勢是高明,仗勢那就只能算下作和無能,而苟威明顯就是仗着市委許斌的權勢來開展工作的。他的作派不但吳越這個圈子的人極度反感,就連明哲保身的石豔羣和黃燕笑也只是面上對他敷衍,實際心裡根本瞧不起他。
“苟鎮,這麼高興啊,夫人懷了雙胞胎還是彩票中大獎了?”許世朝揶揄道。
“噯——小孩我有了,咱可不敢違反計劃生育。”苟威擺出親近下屬的面孔,順着許世朝的話開玩笑,“彩票嘛,咱是奉獻派,專門添磚加瓦的。”
冷場,又是冷場,沒人附和,也沒有笑聲,剛纔引頭的許世朝也低頭不說話了,苟威沒來由的一陣無趣,只好自己尷尬的乾笑幾聲。
吳越一踏進會議室,黨委會就正式開始了,議題只有一個,重新修訂袁橋招商引資的計劃書。
開會前,吳越已經和大部分人打過了招呼,雖然有人不理解,不過還是給了他足夠的信任。
低於十個億的投資,袁橋不歡迎?這傢伙今早起來頭給門板夾了?這份計劃書越荒唐越好,反正誰制定誰負責,就讓市裡的領導看看,袁橋的當家人是什麼貨色。苟威心裡是極其高興的,可他畢竟算是政府口子的負責人,明面上還是要拿出一點態度出來的。會議有記錄,以後上頭追究起來,班子裡衆人獨醉他獨醒,不就一下子突出他的能力了嗎?
“吳書記,這個計劃是不是有些超前了?”苟威清了清嗓子,一副一心爲公的樣子,“當前的招商引資競爭激烈,袁橋本身也沒有太大的優勢。十個億的投資,就算省級開發區也沒那麼高的門檻吧?”
吳越懶得和他打嘴仗,一句話就堵住了他的嘴巴,“苟鎮,我說過了,這個計劃書出臺,我負全責。”
“你是黨委負責人,我服從黨委會決定,但保留個人意見。”苟威瞥了一眼在一旁記錄的黨委秘書,一字一頓道:“我個人認爲,修改後的招商計劃書不切合實際,很難落實到具體工作中去。嗯,還有——”
苟威停下來,斟詞酌句,吳越只當他話說完了,站了起來,“散會。”
“嗨,你——”苟威一時氣結。
吳越故作不知又坐了下來, “苟鎮,還有話講?”
“沒了。”苟威搖搖頭,拿起筆記本走了出去。
會後,苟威照例又是電話向許斌彙報、請示。
這次引起了許斌的重視,事出反常必有妖,難道吳越還有什麼強大的後手?工業也屬於他的分管範疇,可最近沒啥大企業和平亭官方有過接觸,難道是從更高層次過來的?
看吳越千萬不能用看待尋常人、尋常事的目光,一不留神,或許他就整出什麼政績來了,到時再想整他,難度就會增加。有些事必須加緊進行,許斌抓起電話,撥通了方樂風的手機。
天地龍集團派出的代表是夏億寒,他是夏鎮海的獨子,也是夏安最喜歡的孫子,家族孫輩中排行老五,人稱“五少爺”。
整個天地龍集團都知道,夏億寒是被當做夏家第三代掌舵人培養的,一般的集團高層見了夏億寒也要恭恭敬敬稱一聲,“五少爺”。
夏億寒是下午二點準時到的,吳越並沒有親自去迎接,而是委派姜文清全程接待,等意向書簽訂好了,纔在辦公室接見了夏億寒一行。
“五少爺,這個吳書記官小架子大,咱們天地龍這麼大的投資,他居然面也不露,還要咱們巴巴的去見他。”跟隨夏億寒過來的天地龍中層,半是討好,半是不平。
夏億寒冷冷看了他一眼,“多嘴。他是長輩,叔叔要迎接侄子嗎?記住,我下次不想從你們嘴裡聽到類似的話。”
拍馬拍到了馬蹄上,誰知道這個地方的一個小鄉官竟然是五少爺的叔叔,隨行的幾個趕緊噤聲,夏家的規矩他們清楚,長幼有序,那是半點不可馬虎的。也各自抹了一把冷汗,還好警告在前,要是見面時,言語得罪了,自己的飯碗也就砸了。
年輕人總有英雄情結的,以前老是聽爺爺說,他同門師哥得了真傳,一身武功驚人。他不太信,爺爺的武功在他眼裡就和武俠書上的人物一般厲害了,難道還有人能超越爺爺?耳聽爲虛眼見爲實,那天在晚宴上,他目瞪口呆的看到吳越用兩根手指就把硬幣輕鬆的碾成了粉末,從那時起,吳越才真正在他心裡有了叔叔的地位。
夏安是早上的飛機去京都的,二個小時後,他就出現在了京都的街頭。
這些年夏安接觸最多的,無非是華夏中央外事辦的一批領導。憑這層關係,想見到懷老那是不可能的,但遞一個光盤過去,輾轉一番,倒也不難。
“夏先生,你說的這個情況屬實?”京都國賓館豪華套房裡,中央外事辦副主任章思吃驚的看着夏安。他和夏安打過多次交道,也深知對方不是亂開玩笑的人,可牽涉到懷老,就由不得他不多個心眼。
夏安放下菸斗,“章主任,我膽子雖大,也不敢無中生事找懷老吧,再說連弘老、楚老也提到了,國之三老啊,別說我,當今華夏誰敢戲弄?”
“夏先生,我相信你。這件事如果確實,對懷老他們也是一個安慰。你放心,我一定儘快將光盤送交懷老辦公室。”章思小心地把光盤放進公文包,站起來告辭。
“章先生,等一等。”夏安擔心師兄的一些不恰當的言論外傳,跟着站起來,“光盤上的內容涉及懷老他們當年的秘密,你看?”
“夏先生,我明白。”章思點點頭,“懷老的東西,他不表態,沒人敢動的。光盤不是其他違禁的東西,不需要事先檢查,你放心吧。請安心休息,等待消息。”
章思副主任走後,夏安就處在焦慮中了,抽菸沒心思,睡覺沒心思,吃飯、看電視也沒心思,他連房間門也沒出,坐立不安,等着電話響。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煎熬中,磨磨蹭蹭的度過。
天終於黑了,窗外長街上亮起了燈火,可房間的電話就像啞巴了一樣。
電話夏安試過,沒有任何問題。難道懷老他們真把師兄給忘了,夏安嘆了一口氣,這時纔想起,他一天沒吃飯了,只是肚子卻不餓,反而漲漲的難受,彷彿一股氣堵在裡面,得不到解脫。
沒有開燈,房間裡光線很暗淡,夏安呆呆的坐在沙發上,劃了一支火柴。
“嘭嘭”門被敲響了。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