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軍哲的話說的太直白了,沒有技巧、不帶含蓄的一氣呵成,就像是面對老師背答案的學生。
問題是吳越不是老師,論級別他還低了車軍哲兩等,他更不是奉了懷老指示代表懷老出京的“欽差”, 受這樣的待遇真有些說不過去。
談判都是雙方慢慢的試探,一點點交出底牌,現在一順風倒向了自己,倒令吳越措手不及。
包廂極爲清雅,空調的溫度很合適,還有淡淡的鮮花清香,那是瓶插月季散發的味道。
不過吳越覺得這空間裡充滿妖異,面對的人是極度扭曲的,聽到的話也是掩飾在厚厚假面背後的。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吳越沒來由的暗歎一聲,東方市政法委書記,華夏副部高幹,抽去了脊樑骨,竟然成了眼前這副奴顏婢膝樣。圖謀太多,連做人也做不像了。
“車書記,你胸襟開闊,值得我學習。”吳越回了一句套話。
“哪裡,哪裡。”車軍哲笑了笑,露出一排血紅的牙肉,像極了伺機噬人的猛獸,“我也是覺悟跟不上行動嘛。”
該表達的表達了,儘管手法拙劣,失了他這位置的尊嚴,但小不忍亂大謀,如果能讓吳越這位咄咄逼人的新貴放鬆對他的注意力,目的也算初步達成。吳越把他當做粗人最好,一般而言粗人的威脅力想比總是少了些。
懷老是太陽,他比不了,可是拼時間,他耗得起。沒必要爲了爭一時之氣白白葬送了大好前程。車軍哲自比臥薪嚐膽的勾踐,這樣想似乎讓他得到了一定的解脫和安慰。
“東方市是華夏第一市,也是世界矚目的大都會,幹羣素質確實需要我們這些後進省市學習。今天車書記給我上了一堂生動的教育課,此行不虛了。”吳越舉着筷子,指點桌上的菜,“這一道就是浦江名菜‘黃龍過江’?聽說要三蒸三煮,高湯密料炮製一週才成,果然菜如其名,濁浪蛟龍相得益彰,就算看看,我也食指大動啊。”
“不是猛龍不過江,今天吳書記大駕光臨不上這道菜豈不是不能應景?”車軍哲呵呵笑道,慣常的氣度又回到他的身上。
剛纔那副虛僞做作的假模樣看了實在叫他噁心,現在車軍哲正常了,吳越心中的厭惡感方纔少了些。
車軍哲心裡也挺彆扭,放低身架如斯,換來吳越幾句套話而已,沒見這個年輕人有啥異樣的反應。如今的年輕人厲害呀,一個個比他還老狐狸深藏不露,叫人摸頭不着。楓少如此很好解釋,吳越如此,就不得不讓他加倍小心。
他從政幾十年,當初一個無根無基的轉業小排長混到今日的地位,說他沒眼力界那簡直是開玩笑。有人是天生適合從政的,這樣的人才最難應付。
懷老的眼光怎麼可能比他低呢,想到這,車軍哲又莫名的緊張。他要的不是不痛不癢的恭維,而是對方的明確態度。可對方一個太極推手,轉而當起了美食家。
必須繼續這個話題。車軍哲一面殷勤的佈菜,一面回頭問,“吳書記,明越事件,你的意思?”
“車書記,我完全同意你的處理意見,同時我認爲有些東西也不適宜繼續保留在部隊,適當的時候,我會請他們轉呈東方市警方的。”
“好好好。”車軍哲終於定性了些,“給受害者一個安慰,讓施暴者得到法律嚴懲,一些不良影響儘快消除吧。”
“車書記,雙方配合都要快,久拖不決損害的只有人民羣衆對政府的公信力。”
不見到小浩他們進監獄,吳越是不會息事寧人的。車軍哲臉上一陣黯然,點了煙,抽了幾口,“我想應該很快了,偵查工作基本結束,下一步就是公訴和判決了。”
“車書記,我理解你的心情。”吳越臉上也不見喜色,他倒不是同情車軍哲,而是這種不明不白非他掌控的勝利讓他沒有絲毫成就感。也許明越的事件只不過一個開始,必定有更爲艱辛高端的鬥爭在不遠處等着他。
“來來,吃點菜。關顧着說話,菜都涼了。”車軍哲向吳越舉杯,他要顯出大度,顯出真誠,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呵呵,倒像是我沒誠意請吳書記吃飯一樣。”
吳越舉杯一迎,一碰,一口乾了,“車書記言重了。”
兩人東來西扯說了一會不着邊際的閒話,又彼此幹了幾杯。
也不知是車軍哲酒量小還是啥的,他竟然有點醉意了,彷彿忘了以前種種不愉快,言談越發親熱起來,敬酒之機座位不知不覺就移到了吳越身旁。
“吳書記,你一肩挑兩副擔子,乾的都有聲有色嘛。政法工作不談,你一去濱海的治安就起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只是沒想到搞經濟你也有一手啊,濱海一個貧困縣,在你手裡也有了全面復甦的勢頭。”
“車書記過譽了,羣策羣力,我個人的作用微乎其微。”吳越伸手去摸打火機,不動聲色的把椅子往邊上挪了挪。
“噯。沒有領頭羊怎麼帶動一片奔小康?歷史是人民創造的,其中有的篇章也是英雄書寫的,光是強調集體忽略個人的作用,不符合唯物主義世界觀。”像是吳越過於謙虛,車軍哲反倒看不過眼似的爲他抱不平。
吳越不置可否笑笑,遞煙給車軍哲,自己也點上。
“吳書記,說道搞經濟,我倒要多事了。”
“哦。”吳越轉過臉看了看,“車書記請說。”
“我那位老朋友,喏,就是今天借車給我用的,他對吳書記的治縣方略很感興趣,很想去你們縣實地考察一番,看看有沒有投資的可能。他是旅居美國的大實業家,拳拳報國之心一如當年。”車軍哲放下煙,看着沒啥反應的吳越,又說,“他也正好在海上明珠宴客,吳書記,你看?”
“歡迎。只要是正當合法的投資,有利於濱海縣發展的投資,我都歡迎。”
“那好,你稍坐,我打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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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明珠的豪華套房裡,葛元楓正看着監視屏裡吳越的一舉一動。
“楓少,我這就過去?”一個穿了休閒西服六十出頭的人低頭附耳。
“去吧,去吧。”葛元楓揮揮手,一邊笑道,“老孫,你可別像那個老車,當了幾年官,演戲也不會,過火的一塌糊塗。”
老孫附和一笑,“楓少,請放心。”他擡起頭,慢慢走出房間,嗨,還真是個演戲的老手,舉步投足間真有幾分海外富豪的派頭。
剛纔鎩羽而歸的烏波忍不住多了句嘴,“楓少,真要投錢到濱海縣,不是便宜了那小子?”
“嗯——”葛元楓回過臉,笑意轉眼被陰冷替代,“你懂什麼,亂插嘴華夏我葛家沒份?家國家國,你明白嗎?”指着一邊的老王,“你好好教教小烏,讓他學學規矩,別有力氣沒腦子,我身邊不要這樣的”
烏波畢竟還年輕,有些血氣方剛,嘴巴翕動想回上一句半句,卻被老王一把拖了出去。
烏波掙了掙,無奈老王雙手如鉗,這才明白,他那點東西實在不值得一提,一顆爭雄的心也頓時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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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孫名叫孫元良,其地位相當於古代門閥的清客,說學逗唱,裝神弄鬼還是有一套的。
走到吳越所在包廂門前,沒先叫門,而是擰開懷揣的小酒壺幹了幾口,然後才請服務生傳話,等開門進去就一嘴酒氣的打招呼。
“車書記,這位就是吳書記吧,呵呵,青年才俊。”孫元良不等車軍哲相邀就坐了下去,一面又對吳越拱手,“剛纔的事對不住了,小烏呀,太不懂事。”
“沒啥,沒啥,孫先生,都是練武之人嘛,也沒傷着和氣。”吳越淡淡一笑,他一時也搞不清狀況了,說車軍哲顧忌懷老,另外心懷其他目的在明越事件上讓步還能理解,可居然還熱心幫他拉投資,真有點情理不通,再怎麼着,他也不可能和車軍哲達成一致吧。
孫元良果然健談,奮鬥史、海外見聞、公司實力從他巧舌如簧的嘴裡一點點的冒了出來,時而撫案神傷,時而高亢激昂,時而追憶過往,把包廂變成了他一個人的舞臺。
總之奮鬥是艱難的,成就是輝煌的,他和車軍哲的友誼是真誠的。
臨別時,呈上一張銀製鑲金的名片,上面印着——泛美大華夏投資公司總裁,恰如其分的烘托了他的身份。
“車書記,我還有客人要陪,不好意思了。”孫元良站起身,先跟吳越握手,“吳書記,不久之後,我們大華夏將會組團參觀考察貴縣。”
“好,我代表縣委縣府向不久後到達的貴公司參觀考察團表示熱烈的歡迎。”吳越笑着點頭,只是對方手心溼漉漉的讓他覺得很不舒服。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