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5章 吳越的兩次特批
見到朱福根的窘樣,吳越緩和了語氣,“當然,文廟鄉的實際情況我也清楚,工業基礎薄弱,幾乎談不上有什麼企業。農田呢,嚴重鹽鹼化,傳統作物的種植也只夠填飽肚子。但是不能等靠要,抱着老黃曆過日子。要走出去看看,遠的不說,自己縣裡的工業園區轉轉跑跑也用不掉幾個車旅費吧。”
指着不遠處的鄉鎮公路,吳越又說,“這條路開春就要重修,修成後去工業園區一個小時就夠了。你去跟工業園區的老闆們接觸接觸,看看能不能引進一些配套的加工項目。個人沒有這個經濟實力的話,就由你們鄉政府牽線,村委當自然法人,集體經濟發展了,也能提高羣衆的收入。”
“是,是。吳越批評的對。”朱福根連連點頭。
吳越笑了笑,“老朱,我說過了,現在我管不了你,所以這不是批評而是建議。”
“吳啥時批評我都行,我就愛聽吳的批評。”朱福根趕緊表白。
一邊上,團省委的幾個女孩子都偷偷掩住了嘴,農村幹部農民式的狡猾和恭維,讓她們覺得有趣又好笑。
“你這個同志。”吳越搖搖頭,指了指王永銘,“老朱,你要是怕生不敢去,先去縣裡找王主任,讓他帶你去跑跑。”又把方天明拉過來,“這位方老闆是工業園區最大的老闆,你認識認識。”
“嘿嘿。”朱福根咧開嘴,對身旁幾個鄉幹部說,“你們看,挨吳批評值不值?這不縣裡的大門開了,大老闆也來了。”
“我也不是救世主。要想跑到項目,腿勤嘴甜態度誠懇。”吳越沒好氣的看了朱福根一眼。
“那是,那是。”朱福根嘴裡應着,湊到方天明跟前,“方老闆,你看咱們鄉這種情況能上啥項目?”
方天明瞅瞅朱福根,調侃道,“想空手套白狼?”
“方老闆,話不能這麼說。我有人,有地方,至多算是搭個雞架子引只金鳳凰吧?”朱福根陪着笑。
“呵呵,這話說的有道理。”方天明被逗樂了,“行,既然吳提出來了,我不敢不聽號令。我先給你一個項目,大約要用一百多個人,不用男勞力,婦女同志完全能幹得了。每人每天我付四十塊工資,你們鄉政府按人頭我每天給二十塊,算是管理費和場地費。”
真給項目?就這麼一說。吳的面子也太大了吧。朱福根原本是應景逗趣,絕沒想到還真成了。他粗粗一算,一天二千多,一年就是七十多萬的管理費,鄉政府的日常開支足夠了。
看着有些傻愣的朱福根,方天明故意道,“怎麼,嫌項目小,朱不樂意?”
“不不。”回過神來的朱福根慌忙搖手,問,“方老闆,那咱們鄉里要提供些啥?”
“圈一塊空地,打一道圍牆,裡面搭幾間工棚,通上電就行。我給你的項目叫剝線,就是把廢電線和電纜頭子裡的銅取出來,銅可以回爐,電纜料也可以回爐。剝線工具和小型剝線機械我可以提供,運輸我也可以負責。”
“那敢情好。”朱福根喜得直搓手,吩咐一名鄉幹部,“小李,這事你負責,儘快把圍牆、工棚搞好。”伸手拉住另一個鄉幹部,“去我家,把我家最肥的羊牽出來,方老闆這麼爽氣,不招待一頓全羊宴,咱們文廟鄉也太失禮了。”
“老朱,一個項目一頭羊,要是項目一多,你家那幾頭羊夠宰?你回家就不擔心你愛人罰你跪搓板?”吳越笑道。
“吳,今年我家養了十幾只羊嘞。要是真有那麼多項目落戶咱文廟,我天天跪搓板也情願。”
“一隻羊不夠,牽個三隻來。今天我請隨行的同志和所有在文廟支教的同志吃一頓農家風味。不過,中午是來不及的,那就晚上,這頓飯請老朱負責好。”
“好嘞。”朱福根沖走出十幾步去他家牽羊的鄉幹部喊,“要三隻,跟我婆娘講。是吳要的。”
“吳,看來朱真有點懼內,牽羊還得把你的名號打出來。”高啓明一邊發煙,一邊取笑朱福根。
朱福根嘿嘿笑了幾聲,撓撓頭皮,“這位領導說得對,不過我婆娘操持這個家也不容易,不瞞諸位,要是沒她養些牲畜,光靠我一個人的薪水,一家人吃飯穿衣上學還真有點吃緊。”
“三頭羊要五六百了,這個損失不能強加到你愛人頭上。我說過請客,錢就不付了。”吳越回頭看了看,“小柳,去我車上拿幾條煙給朱送來。”
小柳剛要起步,就被朱福根追上去攔住了,朱福根態度很堅決,“吳,你要給東西,那是打我臉。我吃一頭羊,可能婆娘不依,可吳你要吃,我婆娘心裡肯定高興。那天我婆娘也去縣城人民路了,吳你咋樣,全縣老百姓心裡都有桿秤。”
“那好。”吳越沉吟道,“老朱家裡的情況我也略知一二,父母身體不好,常年吃藥,女兒在大城市讀大學費用也不低。這樣吧,我特批你,等到方老闆的項目建成,你的愛人可以過來工作。其餘的工作機會,留給你們鄉里的一些特困戶。”
“吳,我家婆娘進去,不能服衆呀。”看看邊上的鄉幹部,朱福根爲難道。
“誰要不服氣,誰去引進項目。這可以成爲一個規矩,誰引進一個項目,誰的家屬優先工作。”吳越瞧了瞧鄉幹部們,“你們說,這樣搞服氣嗎?”
“服氣,服氣。”鄉幹部異口同聲。
一天四十塊,趕上自己一大半工資了,要說鄉幹部不羨慕那是假的,有些人正想着設法安排幾個親屬進去,可吳發了話,小心思只能打住。但是不服氣這話也說不出口,雖說朱福根拉來的項目,沒花氣力等於撿來的,不過人家確實搞來了,要不服氣自己也得有這個福氣。
“鄭局長,文廟鄉有幾個支教點?一共幾個支教人員?”吳越沒再理會鄉幹部的反應,問身後的鄭行之道。
“支教點五個,人員八個,中心小學兩個人,村小六個人,是整個縣支教點和支教人員最多的鄉。”鄭行之不慌不忙的回答。
“好,鄭局長,帶我去教育現場看看。”吳越對身後跟着的揮揮手,“你們自由轉轉,注意,不要影響老師上課。”
鄭行之陪同吳越和周新麗、高啓明、方天明幾個,其他的有王永銘陪同。
鄭行之在三年級二班的教室門前停住腳步,低聲道,“吳,這位支教老師叫錢曉麗,原本分配在縣城實驗小學上班的機會,積極要求到邊遠鄉來支教。工作很出色,教出的學生成績可以甚至超過了縣實驗小學,縣教育局準備把她豎爲典型,號召全縣年輕教師向她學習。”
支教分爲兩大類,一類是大學生支教,另一類是本地教師去本地邊遠地區工作若干年,只是後一類的人數相對少了許多。以前縣裡下過行政命令,可不料由此出了一個藉機收受賄賂的教育局局長,誰被輪上支教的,不願去,送個三五千就可以免了,後來這個政策就被廢止了。
放棄在縣城工作,主動到濱海縣最偏遠的文廟鄉,這個女孩的想法真有點與衆不同。吳越透過窗戶看了看,咦,很熟悉呀,想了想,哦,認識,就是在縣招工作過的小麗。
“錢局長,你去把小麗同志請出來一會,我想和她談幾句。”
吳越走到了廊檐外,鄭行之敲了敲教室門,不一會門開了,鄭行之說了幾句後,錢曉麗走向了吳越。
“吳,你來了?”錢曉麗抑制不住的喜悅,只是她的聲音壓抑在喉嚨,生怕響了學生會分心。
“小麗同志,我記得你說過考取了教師就回家鄉教書,可我記得你好像不是文廟人呀。”吳越一邊和錢曉麗握手,一邊寒暄。
“吳,我是想回家在村小上班的,可文廟更需要我。一年下來,我也喜歡上了這兒,喜歡上了這些農村娃,他們和我成長的背景相似,也容易溝通。吳,調職報告我已經打了,很可能下次你來,我就不是支教的老師而是文廟中心小學的老師了。”
吳越讚歎道,“紮根農村的思想不簡單,農村學校的教育基礎相比縣城要薄弱,你能取得這樣的教育實績,更不簡單。依我看,你已經兌現了當初的承諾。一個人能逐步實現自己的人生目標,是很幸福的。”
一位沒課的老師正巧經過,他不知道吳越的身份,也不清楚學校來了一批視察的領導,只聽到吳越所啥幸福,就隨口插上幾句,“要是林良能留下,小麗就更幸福嘍。”
錢曉麗滿臉通紅,“任老師,你瞎說。我和林良有啥,他是名牌大學高材生,能留在文廟?”
“小麗,不要嘴硬。你和林良的關係,咱們都看在眼裡,也般配嘛,可惜呀,縣裡沒有這個政策,林良就算想留下來,總不能當一輩子代課老師吧?”任老師五十多歲,戴着高度近視鏡,他對着錢曉麗嘆息的搖搖頭,眯着眼看看吳越,“你是小麗的哥哥?”
見吳越沒有否認,任老師又說,“我跟你說,林良這小夥子不錯,天生當老師的材料,他在新蘇村小,一人帶兩個班,有幾個月村小的老師生病,整個學校就他一個人,可期中摸底考試,學生成績還在全鄉中上游。七十多個學生,涵蓋一到四年級,換了我這個工作了二三十年的去,也不敢說比他教得好。”
吳越遞了一支菸上去,幫着點了火,“任老師,林良和小麗的關係,你咋知道這樣清楚?”
“這個也是巧合。”任老師摘下眼鏡,小心的放進沾滿粉筆灰的衣兜,“我有次被學校安排去新蘇村小監考,晚了沒來及回來,就在新蘇住了一宿,那天林良炒了幾個菜請我喝酒。呵呵,這小夥子酒量不太好,喝高了以後就對着我倒苦水。”
“他這個人呀,就是衝動,沒心機。”錢曉麗低着頭,絞着衣角,可能覺得吳越在面前不禮貌,又擡頭一笑,那眼眶中分明已有淚水。
“一段好姻緣啊,可惜了。”任老師晃晃花白腦袋,嘆了口氣,往辦公室走去。
吳越小心的問,“小麗,那個林良和你?”
“吳,不說他了。”錢曉麗背轉身,飛快的擦了擦眼睛,回過臉,眼睛裡只剩下倔強,“他是很願意留下來的,可我不能拖累他。留下了解決不了編制,真像任老師說的一樣,一輩子當個代課老師,太委屈他了。他有才,不在文廟去大地方更能發揮。他也是農村娃出身,家裡供他上了大學,如果說代課,一個月二三百工資,他怎麼對得起他的父母?”
嘴上說不提林良,可錢曉麗還是幾乎坦白了一切。
吳越輕輕拍了拍錢曉麗的肩膀,安慰道,“我下午去新蘇的,我再瞭解一下,如果你們彼此都有好感,他又適合當老師,並且真心願意留下來。有些工作我來做,縣裡沒有這個政策,我特批一個編制給文廟!”
“吳,真的?”錢曉麗的眼睛剎那亮起來。
“放心,回去好好上課吧。下午請個假,跟我一道去新蘇。”看到錢曉麗還不放心似的,吳越打趣道,“我可不和你伸手拉鉤一百年不能變。”
錢曉麗調皮的笑了笑,像一隻快樂的小鳥蹦蹦跳跳的回教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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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在文廟鄉政府用過午餐,吳越一行人直奔新蘇村。
新蘇村小是原本村上的老祠堂,坐落在新蘇村東北角的一處高地上,離村子大約半里路左右。
老祠堂規模不大,前面兩間平房,權作教師辦公室和宿舍,中間一個院子,種了些花草,後面一個空落落的大房間,七十多位學生擠在一起上課。
學校邊上平整出一塊泥地,算是操場,豎了一個歪脖子的水泥籃球架,放了一張水泥乒乓臺,乒乓臺沒有攔網,用兩塊磚和一根木棍代替。
學校年久失修,四面通風,不時有草屑窸窸窣窣的從房樑上掉落。大白天,教室裡還很暗,雖有一盞日光燈,卻捨不得開,學生們把課桌搬到背風處,老師把黑板掛在牆上,就在房子外面教課。
新蘇村,吳越不陌生,一年多前的炮擊就在新蘇,至今那一處高牆還豁開着嘴,被削去半邊的碉樓還沒有整修。
“天氣這麼冷,學生們真是遭罪呀。”吳越不悅的看了看朱福根。
朱福根招手把聞訊趕來的村支書李大寶叫到面前,“李支書,我上次就說過,快過冬了,學校要修一修,不說要你供暖,也不能讓學生在外邊上課吧。你瞧瞧,一個個小手凍得像個紅蘿蔔。”
“朱,我難道不想?錢呢,你朱又沒有錢給我。我們村的情況,誰不清楚。前些年搞走私,可富得是幾個混賬。現在老百姓出去到養殖場打工,有的地裡種了些掙錢的品種,好不容易手裡有幾個活絡錢,我是去搶還是去奪?”這樣的村支書,誰愛幹誰幹去,少個幾百補貼,一年可以少煩多少心?李大寶也不客氣,對着朱福根一頓搶白。
“這個,教育總是要重視的嘛。”朱福根尷尬道。
李大寶抽出布腰帶上的旱菸袋,對着土牆敲敲,“口號誰不會喊,要是能喊出錢來,我叫的比誰多響。”吐了口氣,“朱,沒事我也不敢上這兒來,看到娃娃們這樣,難爲情呀。”
“李支書,你們村上那個走私貨場不是還閒置着嗎,稍加改造,遠比這兒強呀。圍牆、水泥地場地、房子又牢固又亮堂。”吳越上前道。
“朱,這位領導是?”
“不是通知你了嗎,團省委吳,就是原來咱們縣的縣委。”這李大寶不會是倚老賣老吧,朱福根瞥了一眼。
“通知的是狗日的呀,他沒說是在咱們縣當過的吳,只說啥團的、省的,咱一個土老帽,沒聽說過啥時有了團的、省的。”李大寶懊惱的拍拍腦袋,衝着吳越賠不是,“吳,我不知道是你來,你看,把你這位貴客怠慢了。”
吳越順勢遞上煙,“老支書,我也不能算客人吧,我在濱海工作過,算得上半個濱海人。”
“吳,前幾天村上有人說要去縣城迎接你,我也打算去的,可這不爭氣的老寒腿——”李大寶用旱菸杆敲打起自己的腿。
“其實我應該來看你們。”吳越喀嚓點了火,小心護着火苗送到李大寶面前。
“哎呦呦,吳給咱點菸,受不起,受不起。”李大寶慌忙湊上臉,深深吸了一口,對邊上人說,“看我的面子是不是大了點?”
聽到邊上人鬨堂大笑,李大寶露出缺牙的嘴也呵呵笑了幾聲,接上吳越剛纔的問話,“吳,那個庫房是個好房子,可惜村上人說,哪裡死過人不吉利,平時白天也沒啥人進去,怕被怨鬼纏上了。”
“黨員幹部還信這一套?”吳越笑了笑。
“吳,我是不行的,可架不住村上大部分人相信,還有人口口聲聲說他看見了鬼,沒有頭,沒有手,渾身血淋淋的。”李大寶無奈的搖搖頭,“我要說讓孩子們搬到那地方去,孩子家長還不找我拼命?”
“羣衆的想法一時也難以扭轉,不過那地方確實可以當學校的,如果利用起來,周邊靠的近的村小,完全能搬進來。兩公里範圍內路程,不影響孩子們上學。”吳越頗爲遺憾道,“找個工程隊修正一下,添置一點設備,我看條件比中心小學還強呀。”
“吳,修整和添設備都要錢呀?”李大寶還是擔心錢。
吳越擺擺手,“錢的問題不是難事。”
“那,我倒有一個辦法。”李大寶一拍大腿,“不是說有鬼嘛,我就來個請神驅鬼!”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