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得很快, 天色在入了秋之後暗得似乎更沉了幾分。
“爸,開飯啦!”沈墨初明朗依舊,無憂無慮的樣子羨煞旁人。
“好, 吃飯吃飯。”沈鳴浩放下手中的報紙, 搭着兒子的肩, “墨初今天學了什麼呀?”
“媽咪今天教我應用題了。”沈墨初撓撓頭, 傻呵呵地笑了笑, “媽咪出的題目我都做對了。”
“真棒!”沈鳴浩在主位落座,夾起一根鴨腿,“獎勵給聰明的墨初同學。”
沈墨初樂顛樂顛地接過鴨腿, 彷彿受了無上的讚譽,“謝謝爸爸, 我會更加努力的。”
“我們墨初是最聰明的, 再過不久就要超過你爸爸咯!”童如煙亦是幸福滿面, 夾了段萵筍放在他的碗裡,其樂融融的景象。
“墨初啊, 你喜歡素媛嗎?”沈鳴浩看似不經意,實則認真。
“喜歡啊。”沈墨初擡起腦袋,眼珠子轉了兩圈,“姐姐很漂亮,我當然喜歡。”
“那讓姐姐嫁給你好不好?”沈鳴浩追問。
“是像爸爸和媽媽一樣嗎?”沈墨初眨眨眼, 像是在求證。
“是啊, 你們可以擁有自己的家。”童如煙臉頰微紅, 透着些少女的羞澀。
“好啊好啊!”沈墨初只覺得有意思, 當即高興的拍手叫好。
沈鳴浩顯然對這個答案很滿意, 眉開眼笑,一掃之前的陰霾。
“唔......”驀然產生的一陣腹痛, 沈墨初在毫無警備的狀態下痛呼出聲,緊緊捂着腹部,“好痛,痛......”
“墨初!”童如煙趕忙起身扶着,焦急詢問,“怎麼了?嗯?墨初!”
“這裡好痛。”額間沁出豆大的汗珠,沈墨初只覺得幾乎要窒息而死,腹間絞痛得厲害。
“快,劉嫂,叫醫生過來。”沈鳴浩抱起沈墨初,快步走進房間裡。
醫生來得很快,檢查了一下並沒有發現任何的問題,礙於天色已經不早,便道,“陳醫生過幾天就能回來了,大少爺的病一直是他接管的,不妨等他回來了再做打算。”
“廢話少說,只要告訴我爲什麼墨初會這樣突然腹痛就行。”沈鳴浩不耐煩地道。
“按理說,大少爺的自從甦醒後就很正常,是沒有理由突然這樣急性腹痛的的。但是,大少爺畢竟才醒來沒多久,胃腸功能尚且虛弱,可能是因爲這樣才導致了腹痛。”醫生亦是不能理解,明明出院前才檢查過的,沈墨初身體的各項指標都是比較正常的,“我待會兒我安排一下醫院那裡,具體的等明天您帶大少爺來醫院再檢查檢查再下定義,您看行嗎?”
看了看依舊睡得不安穩的沈墨初,童如煙神色疲倦,“我知道了,你先預約好,我明天帶他去醫院檢查的。”
“是,夫人。”醫生恭敬的應下。
安撫沈墨初熟睡後,沈鳴浩拿着一份文件走到了地下室的倉庫門口,卻見劉嫂送過來的飯菜依舊整齊地擺放在門前,無人動過的樣子。遲疑了片刻,熟視無睹,直接推門而入。
沈穆然正裹着被子躺在木板上,時不時地咳幾聲,看不清他的神態,只能大致地看出他的輪廓來。
沈鳴浩略有些不快的皺起眉頭,看了看手機時間,才九點半而已。
他不動聲色,走到桌旁翻翻文件,竟然還有大半沒有批閱過,心裡頭不滿之意更濃。
“沈穆然。”
沒有迴應。
還真是好睡!
他踱步到木板旁,掀開被子,棉絮飄飄,他不禁怔了怔,不過很快地漠視了這樣的情況,換上清冷的聲調,“沒聽到我叫你嗎?”
“咳咳咳......”沈穆然並不那麼的清醒,只是依稀撐開了沉重的眼皮,捂着口脣咳了兩聲。
捂着被子尚且渾身涼透,剛剛的這一掀,似乎把他僅有的溫度一同散去了。
“文件才批了不到一半,你這一整天在做什麼?”沈鳴浩聲音軟了幾分,許是感受到了倉庫裡頭陰冷異常,這種溫度令他很不適,“來一下書房,有個案子我們討論討論。”
“咳咳咳.....”沈穆然恢復了些意識,儘量發出聲音,嗓子生疼,“爸,能不能,能不能明天再討論 ......咳咳......”
沈鳴浩隱在暗處的臉上流淌過一段憐憫,但又想起剛纔沈墨初突發的不適,遂厲聲呵斥,“明天?看來這幾年你還是沒有長進!你能等,MG的員工能等嗎?”
“咳咳咳 ......”沈穆然喘息不定,甚至出現了可怖的喘鳴音,他努力地伸出手,抓住了沈鳴浩的褲腳,“爸,我好難受,好痛.....咳咳咳......”
沈鳴浩習慣性地後退了一步,眉心緊聚,若有所思。
而後,蹲下身子,探了探沈穆然的額頭,竟被那灼熱的溫度嚇得不輕。
“咳咳咳......”沈穆然渾身發顫,雙臂虛虛地環着身體,就連咳嗽都顯得氣若游絲,虛弱得驚人。
沈鳴浩難得的溫聲問道,“哪裡難受?跟爸說說。”
“水......給我水......”沈穆然變得渾渾噩噩,聲音迷迷糊糊,不覺多了幾點委屈,“哪裡都不舒服......”
一如小時候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玩具那樣,抱着父親的大手掌,盡情地暢述委屈。
沈鳴浩愣了片刻,走到桌旁,卻發現簡陋的房間裡,連一杯溫熱的水都沒有。
“咳咳咳......”沈穆然依舊咳得厲害,那一聲聲咳嗽彷彿是根根倒刺,扎得惹人煩躁。
他寬厚的臂攬起了沈穆然單薄的脊背,第一次爲這個孩子焦心不已,忐忑至此,“別怕,沒事的,爸帶你出去,很快就不冷了。”
“咳咳咳......”剛剛起身,沈鳴浩便感受到了胸口似乎有一股溼熱蔓延開來,連帶着將他不安的心徹底地激起,彷彿一顆巨石落入了池中,激起千層浪花。
淺黃色的光線在寬敞的大廳裡盈滿,沈鳴浩將沈穆然放在了沙發上,恐懼很快的滲出於他的周身。
此刻的沈穆然,毫無生氣,他的臉是灰敗的,脣瓣已成了煞白之色,鮮色的血液順着他的脣角滑過,留下一道可怖的線條,與他記憶中的孩子完全不一樣。
他記得,沈穆然是一個白淨的孩子,皮膚白皙,脣瓣鮮紅。
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成了這副模樣?
“鳴浩,你在那裡做什麼?”童如煙剛剛安頓好沈墨初,見丈夫獨自站在大廳,以爲他在爲兒子憂心,便下了樓預備好好地安慰一番。
“劉嫂,快讓司機備好車。”沈鳴浩只覺得心裡少了些極其重要的東西,重新抱起沈穆然,竟被這種極輕的重量震得方寸大亂。
童如煙宛若一尊雕塑直立在原地,剛剛,她明明看到了丈夫胸口的血色,在淺藍色的休閒衣是那麼的咋眼。
“媽咪,我好睏。”小穆然耷拉着腦袋,昏昏欲睡的樣子與往常的生龍活虎大相庭徑。
“然然中午沒有好好睡覺嗎?”她牽着孩子走出幼稚園,並不當回事兒。
“有,我有乖乖的聽話睡覺。”孩子嘟着嘴,含含糊糊地迴應。
她並未在意,只當孩子貪玩調皮,誤了午休。
第二日,她剛剛送孩子到學校,還未回到家裡便接到了老師的電話。
那天,小小的孩子竟發燒到了三十九度多,病到連走路都搖搖晃晃的。
可是,身爲母親的她,居然毫無知覺。
那次,小傢伙發了小脾氣,拼命地哭,狠狠地掙扎,用盡了全力,就是不願意打針。
她失了耐心,大聲地吼他,“哭什麼哭?打針了才能好起來啊!”
眼淚就那樣毫無預兆的落下來,小墨初身體不好已經讓她煩躁不已,向來放心的穆然也生了病,她徹底的慌了,丈夫出差,她恨透了自己的無能,連個孩子都照顧不好。
“媽咪不哭,然然會乖乖打針的。”孩子肥嘟嘟的小手撫上她的臉頰,小心翼翼地抹去她的淚水,像個小大人一樣,“媽咪不哭,不哭。”
“媽咪不哭,然然乖,打針,就一下下,不疼的。”她很是欣慰,止住了眼淚,“好不好?”
果不其然,小傢伙咬着牙,極其配合地打了針。
不掙扎,不哭泣,沉穩得像個成年人,甚至還擠出了點微笑,“真的不疼,媽媽說的沒錯,一點兒都不疼。”
她記得,每次沈穆然都會趁着生病,纏着自己講講故事,哼哼小夜曲,討着要他喜歡的玩具。
可笑的她似乎一直都沒有把這個兒子放在心上,向來如此。
她只惦記着她的墨初身體不好,需要更多的照顧,而她的然然,一個多麼健康的孩子,他懂事,孝順,根本不需要自己憂心。
所以,她慣性忽視了兒子漸漸蒼白了的臉色,無視了兒子常常虛浮的步子,忘記了兒子同樣對海鮮過敏,更聽不見兒子內心的掙扎與苦痛。
“對不起,媽,我知道錯了。”
出了事之後,面對她有理無理的責罵,這個孩子只會承擔錯誤,然後誠懇的道歉,連一點兒的委屈都不敢表現出來。
“別忘了,他也是您的兒子。”
她深深地記得素媛說過的這句話!
這該是一種怎樣的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