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弟,你坐在這裡幹什麼呀?怎麼不進去呢?”小女孩蹲下身子,肉嘟嘟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關心。
“你是誰啊?”小男孩警惕地瞪着眼前的女孩兒,隨後別開了視線,望着前面緊閉的大門。
“我是紅領巾啊!”
小女孩有一瞬的失望劃過清亮的眼眸,但很快地換上了一貫的笑臉,驕傲地揚起腦袋,抓起胸前紅領巾的一角,在男孩兒面前晃悠了兩下,像是炫耀着屬於自己的成就。大約每個人都有過這樣的時候,捧着紅領巾,以爲自己就是最可愛的孩子。
小男孩兒顯然沒有那樣的興致去去搭理女孩兒,顧自抱着雙膝,依舊盯着緊閉的大門。
彷彿在門的那邊藏着他心心念唸的玩具,而他偏偏求之不得,只能這樣眼巴巴地瞅着。
烏雲翻卷,遮蓋了一方晴天,似要將所有的光亮都吞沒一般,沉沉的,帶着窒息的壓抑感。
“磁!”
一道紫色的光線劈開了這一片暗沉,隨之而來的是震耳欲聾的雷聲,不知不覺地,竟多了幾分可怖的意境。
“唔~”
男孩兒明顯地瑟縮了一下,臉色慘白了幾分,如水的眸子裡生出了恐懼與不安。
到底只是個孩子,還是會害怕的,無關乎性別,只在於心智的差別。
“別怕。”女孩兒將男孩兒摟在懷裡,小心翼翼地安撫道,“沒事的,別怕,別怕,閃電而已。”
“嗯。”小男孩兒輕聲應了一下,縮在女孩兒的懷中,依舊瑟瑟發抖。
“你怎麼了?爲什麼不進去呢?”女孩兒學着大人的模樣,撫着男孩兒的脊背,企圖給他些安全感。
“我不知道。”男孩兒的聲音裡明顯地帶着哽咽,一滴溫熱的液體從酸澀難耐的眼眶裡頭滑落,長而卷的眼睫輕輕地顫動着,像是受了驚嚇的蝶,撲動着自己的翅膀。
“怎麼會不知道呢?”女孩兒更像是在自言自語,也沒有奢望着男孩兒會迴應她的疑惑,“不想說就不說了,別怕,都會好起來的。”
男孩兒沒有掙開這個並不寬敞的懷抱,反手抱緊了女孩兒,這樣的溫暖,給了他安全感,就像寒冬臘月中突然出現的一絲火光一樣,也許不會長長久久,但是能有一瞬的溫暖也是極好的。
“小少爺,快過來,大少爺恐怕不行了。”劉嫂打開了緊閉的大門,焦灼之色赫然可見,手上的電話,還未掛斷,一閃一閃的屏幕,尤爲刺眼。
男孩兒“騰”地起身,一臉呆滯,雙眼無神,蒼白的嘴脣顫得厲害,彷彿是冬日裡枯樹上最後一片葉子,被凌厲的風颳得迷失方向,茫然無措。
還不等他徹底反應過來,纖細的手臂便被劉嫂狠狠一拽。
隨之,尚且沒有適應方向的身體也被拽上了一輛黑色的轎車,急馳而去。
女孩兒慢慢地起身,向着車子離開的方向發了呆。大氣終於承載不了雨滴的重量,終於密密麻麻地砸落下來。她撐開了傘,不滿地抽了抽嘴角,從側門走進了別墅。
她是別墅裡做事的保姆的女兒,父親早亡,一直與母親相依爲命,住進了院子裡的一棟兩層小洋房裡頭。
小洋房裡有不少的傭人司機,所以向來都是熱熱鬧鬧的,跟孤獨寂寥搭不上邊際。偶爾,會有可愛的司機叔叔載着她去兜個風,時常,和善的阿姨們會把別墅裡端出來的糕點送給她......
說起來,在這個小洋房裡她也算是個人見人愛的小公主,幾乎要什麼有什麼,所以日子過得並不艱難。
在來到這座別墅之前,她一直和姥姥住在山裡,所以也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男孩兒。
記得剛來別墅的那段時間,她總喜歡趴在陽臺上,隔着透亮的玻璃,看着小男孩兒優雅地碰觸着琴鍵,一下一下的,不厭其煩。
雖然聽不懂那些流暢的音樂有着怎樣深刻的意義,要用怎樣的努力才能練就出來,可她就是很沉醉。
她不得不承認,他的氣質,真的很好,白襯衫總是乾乾淨淨的,灰色的馬甲套在他的身上,看起來多了紳士的既視感。
不像小時候認識的山裡的孩子,總是灰僕僕的,穿着土裡土氣的衣服,說話震耳欲聾,甚至還會噴着唾沫星子,用髒兮兮的袖子抹一把鼻涕,受委屈了嚎啕大哭,一點兒我見猶憐的樣子都沒有。
印象中,男孩兒總是一絲不苟地做手頭上的事情,專注地坐在鞦韆上看書,仔細地拿着放大鏡觀察地上的螞蟻,輕握着畫筆在畫本上留下痕跡,又或者說乾脆雙目放空地站在樹下,沒有一絲表情,只是怔仲地看着不知何處。
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像是畫裡走出來的人物。
反正,她總是不由自主地爲他駐足。
她知道的,他姓沈,叫做沈穆然。
他有一個雙胞胎哥哥,叫做沈墨初。
他們兩個長得並不是很像。
說起來她似乎從來沒有見過沈墨初,不過也可能是刻意地忽視,因爲人的目光總會被更吸引自己眼球的東西牽着走,大約在她看來,沈墨初不及沈穆然的耀眼吧!
可是剛纔,劉嫂似乎說,大少爺快不行了。
是他的哥哥嗎?
是吧!
女孩兒打開了小屋的門,把傘收了起來,隔着厚重的雨簾,望着落地窗的另一面那架純黑的鋼琴,不禁晃了神。
“若晴,過來吃飯吧。”母親溫潤的嗓音飄來,打斷了她的神思。
“唉,這就來!”她抓緊時間將傘掛在了屋檐下的架子上,走進了屋子。
主人給的飯菜向來是不錯的,這一點有目共睹,她總是能大飽口福,只是今天,味同嚼蠟,她幾乎懷疑是不是換了一個廚師才釀成了這樣的問題。
“聽說,今天大少爺和二少爺在後院裡爬假山,結果大少爺摔下去了,好像很嚴重。”陳媽揀了一根青菜放進嘴裡,雜叭雜叭着,飯桌上的八卦,向來都不缺少來源。
“是啊,挺嚴重的。”張叔是家裡的司機之一,向來穩重的男人,極少參與大家的話題,今天也意外地參合進來。
“可不是,剛剛劉嫂接了電話就跑出去了。”王媽附和着說,“你們沒看到,大少爺流了好多血,整個水池都紅了,二少爺當時就嚇傻了。”
“畢竟還是個孩子啊,碰上這種事兒誰能接受?”陳媽嘆息了一聲,“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啊!”
“哎,這大少爺向來心臟不好呆在屋裡,今兒個怎麼會出門?”母親無意插了一句。
“這還用說?除了二少爺找他一起去玩還能是誰?”王媽接口,“這大少爺身子不好,夫人看得嚴,今天有事出去一趟,回來就這樣,如果這大少爺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二少爺以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啪!”她放下碗筷,猛地站起來,“我吃飽了。”
“這孩子,今天是怎麼了?”母親疑惑道,隨即擡手觸了觸她的額頭,“是不是不舒服?=
“沒事兒,放學和同學吃了點心了,現在還撐着。”她隨口應了一聲,轉身走回了房間,關上房門,沒有開燈,複雜的情緒難以理清,像無頭無尾的細線,纏繞在心間,透着窒息的悶痛。
他無助的樣子不停地在她的眼前晃動,他的恐懼,他的眼淚,她感受得異常真切。
他很害怕吧?
一定是的。
畢竟,出事的是他的哥哥啊!
之後的日子裡,她常常看到的一幕幕畫面幾乎讓她懷疑起男孩兒的身份來。
難道,他並不是先生的孩子嗎?
偶爾的,男孩兒會在烈日下靜靜跪在院子中,即使是在用餐的時間段裡,他依舊靜靜地跪着。甚至有時候會在雷雨交加的夜裡抱着膝坐在樹下,下巴抵着膝蓋,眼神空洞成一片無底的深淵。
“媽咪,夫人是不喜歡二少爺了嗎?”她抱着枕頭,懶散地靠着母親的懷抱,漆黑的瞳始終望着院子裡的身影。
“小孩子,別問太多。”母親直接拉上了窗簾,岔開話題,“早點睡吧,明天還要讀書。”
“媽咪晚安。”
她一直是一個乖巧的孩子,大抵是因爲早年失去了父親,所以她比同齡人來得成熟了許多,總是顧及着不能惹母親焦心。
“真乖。”母親滿意地揉揉她的腦袋,熄了燈。
瞬間,整個房間暗了下來。
窗外,似乎閃電閃得正歡,刺眼的光線時不時地閃過,而後便會有雷聲轟鳴而來。
依稀記得那個傍晚,他是害怕閃電的,像只受了傷的兔子,在她的懷中瑟瑟發抖。
今晚這樣的雷電,只有他一人,他該有多害怕?
事實上,她並不知道,就是在這個夜晚,他再也不害怕閃電了。
有時候,你會習慣性地依賴一樣東西,而當這個東西消失的時候,你就學會了習慣,學會了適應。
人也是如此,當你有所依靠,就會變得軟弱,當你失去了依靠,就很容易地學會了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