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兵再一次被青年軍從主陣地趕了出來,黃振魁這下子傻眼了,他是老帶兵的了,知道什麼叫一鼓盛二鼓衰三鼓竭,頭兩次這麼盡全力攻擊都沒能拿下,那麼後面的攻擊要是再想得手那就是癡心妄想了。
果然,第六師的北洋兵充分發揮了什麼叫老油子的特徵,他們全部都爬在進攻發起點和攻擊目標之間,無論軍官怎麼吆喝,就是不起來進攻,逼得急了,進兩步,沒人看了,又悄悄退三步,反正要是指望他們拿下敵軍陣地那是沒什麼可能了。
黃振魁對此也是一籌莫展,暗罵一句兵痞子後只能向上彙報了。
馬繼曾也看到了這個情況,他知道黃振魁是盡力了,也知道眼下再繼續攻擊不現實。雖然這個現實讓他很不爽,卻也不得不下達停止攻擊的命令。
第一天的戰鬥在下午五點左右就宣告徹底結束了,負責兩翼包抄的北洋軍在付出一定代價後也未能實現突破,最終不得不撤回攻擊發起點。
由於事先沒有料到無法實現正面突破,所以現在北洋大兵們還不能休息,大家得揮舞鋤頭構築簡易陣地,不然晚上被人打夜襲可就不好玩了,這一點上馬繼曾可以說是教訓深刻。
那邊北洋兵忙着造窩,青年軍這邊卻是一片哀傷的氣氛,沒有打退敵軍的喜悅,有的只是戰爭帶來的創傷。
當401團團長劉敘彝走上陣地的時候,看到了讓他自己永遠難忘的一幕,陣地上青年軍士兵的屍體和北洋軍的屍體交疊在一起,戰死者的鮮血浸透了這裡的每一寸土壤,把整個陣地染成了一片暗紅色,而負責守衛主陣地的一營長王克文此刻正哀傷的抱着一句屍體在嚎嚎大哭:“小伍啊!小伍啊!我的好兄弟啊!你怎麼啦!你回答我啊!”
幾個主要軍官都在勸解:“營長,小伍兄弟已經陣亡了,您節哀啊!”
王克文聽了怒罵道:“你們放屁,小伍沒有死,他剛剛還救了我,對了,衛生員在哪裡,爲什麼不來救小伍!”
站立在周圍的官兵聞言無不黯然傷神,今天早上還在一起有說有笑的弟兄,到了晚上居然少了差不多一半,換誰心裡都不會好受。
劉敘彝看着失魂落魄的王克文頓時火起:“王克文,你小子在做什麼?你忘記自己的責任了嗎?身爲營長你就不敢面對死亡嗎?還活着的弟兄你就不管不問了嗎?”
很多年後,高居大軍區司令員之位的王克文上將在他的回憶錄《沙場餘生》一書中如實的寫道:“劉敘彝上將當時是我們401團的團長,第一天的戰鬥慘烈程度超出了我們的想象,如果不是第三營的弟兄們及時殺到,我和我的一營就會在這一戰中全部交代了,那是我記憶中最深刻的一戰了,僅僅三個小時的戰鬥,面對數倍於我的敵人,我們第一營918名官兵付出了212人陣亡,274人受傷的巨大代價,整個戰鬥共計擊斃敵人519人,擊傷若干,但是這並不足以撫慰我的感傷,我那麼多的弟兄都死了,尤其是小伍,這是一個很盡職的警衛員,我記得他當時只有19歲,說着一口很難聽懂的德語(常德話),家裡父母雙全,還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民國三年(1914年)十二月在漢壽入伍,因爲個子小機靈被選做了我的警衛員,平時工作勤勤懇懇,任勞任怨,1月15日的戰鬥中英勇頑強,親手斃敵三人,當日我苦戰力竭,爲一高壯北兵撞翻,起身不及命在旦夕,於此危難之時小伍奮起擊敵,救下了我的性命,卻爲敵軍所害,此乃我一生最大的內疚!”
此後王克文視小伍的父母爲自己的親生父母,無論地位多高,一直奉養到老並親自爲其送終,這些都是後話。
戰果第一時間被送到了第二軍指揮部,總指揮萬耀煌看了一下沒有說話,軍長劉興看了一下道:“劉敘彝好樣的,這一下可就狠狠打擊了北洋軍的囂張氣焰,萬老師,接下來我們是不是可以發起全線反擊了!”
萬耀煌沒有說話,他隨身掏出了一個小袋子,裡面裝着他最喜歡吃的油炒花生米,萬耀煌有個習慣,想事情的時候要嚼幾顆油炸放鹽的花生米。
軍部裡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萬耀煌,過了一陣,萬耀煌道:“繼續堅守,做好撤退準備!”
“啊!爲什麼?”劉興很是不理解,無論是兵力還是裝備自己這邊都處在優勢上,爲什麼還要做撤退準備。
萬耀煌又嚼了一顆花生米道:“咱們要打敗第六師不是簡單的做數學題,這裡面有一個時機在裡面,時機把握的好,這仗就輕鬆;相反,如果把握的不好,輕鬆仗也會變成棘手的硬仗,劉軍長,咱們不能不目光放在常德這個地方,我們接下來的目標是淮河以南的大盤子,所以眼下我們不能把兵力隨意消耗掉!”
劉興一聽,很有道理,只是他還是心有不甘的問了一句“那爲什麼要做撤退的準備呢?”
萬耀煌道:“從這份戰果來看,咱們的部隊如果不是沒經驗,估計北洋軍吃得虧更大,這一交手就打這麼狠,很可能就把敵人嚇跑了,如果馬繼曾帶着他這近二萬人的隊伍跑去了長沙,你覺得接下來會是個什麼局面,所以我們要把他留下來,吃掉他!”
劉興點點頭:“我明白了,萬老師放心,馬繼曾這老小子跑不了,我這就去下命令去!”
萬耀煌沒有再說話,而是拿過一張湖南地圖認真看了起來。
“什麼?撤退,爲什麼?”劉敘彝看着下來察看陣地的師長廖磊驚訝的反問道。
廖磊心裡也很不爽,不過劉敘彝這個團長比自己還要大上好幾歲,所以他忍住沒發火:“軍長說你們在朱家橋打得太兇了,怕北洋軍會見勢不妙跑掉!”
劉敘彝卻不依不饒:“師長,這命令要傳達你自己去傳達,我開不了口,今天的戰鬥第一營真的打傷了,這個時候我怎麼能,怎麼能讓他們放棄陣地呢?”
廖磊剛纔已經到師部直屬的野戰醫院看望了一批重傷員,對於劉敘彝的話也很是理解:“老劉啊!這個我也知道,弟兄們今天是給咱們第四師,不,是整個第二軍長臉了,但是我們必須服從大局,不能意氣用事,現在的撤退是爲了更好的打擊敵人,所以我以青年軍第四師師長的身份命令你,必須堅決執行命令,明天下午開始後撤,,!”
廖磊可是把劉興對他說的話稍加改動就用在了劉敘彝的身上,劉敘彝氣得半點說不出話來,最後沒辦法,只能敬了個軍禮就去想辦法了。
當晚,401團三營接替一營繼續守衛主陣地,而完成了一天阻擊任務的一營被一下子後撤了四十里,趕到常德城裡駐紮修養去了。
而北洋軍這邊則已經是吵翻了,步兵怪炮兵不給力,二十二團怪二十一團出工不出力,團長罵旅長瞎指揮,旅長則罵團長目無上官,臨陣抗命,總之都忙着在馬繼曾這個活閻王面前努力推卸自己的責任,深怕師長把作戰不力的責任算到自己身上。
而剛剛被晉封爲一等子爵的馬繼曾卻根本沒打算處置誰,今天下午的戰鬥給他留下的最深印象有兩點:第一點是青年軍強大的火力,如果那個火力配置是團級的,那青年軍的裝備就有點強大的過分了,攻擊不順使得馬繼曾不得不冷靜下來考慮到另外一個問題,青年軍這種配置的團到底還有多少,沒有情報支持,這仗打的才他孃的叫一個奇怪了,第二點則是青年軍的頑強,如此兇猛的攻擊之下,居然堅持不倒,這需要多麼嚴厲的訓練才能達到這個效果啊!這樣的士兵青年軍到底還有多少,如果朱家橋的這支青年軍只是特別精銳的一支,那都不足爲懼,但是所有的官兵如果都是這個水平,那自己恐怕就不是要考慮攻下常德城了,而是要考慮向東撤退進長沙了。
等等,爲什麼不是撤回澧縣呢?馬繼曾突然想起老窩來了:“參謀長,澧縣那邊是個什麼情況!”
“澧縣!”馬寶琛愣了一下,師座這是怎麼了?突然問起了這個,他只能搖搖頭如實回答道:“沒有這方面的消息!”
有時候沒有消息恰恰就是最大的異常,馬繼曾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們開會的這個時候,潛伏在澧縣的軍情局特工成功的打開了澧縣的城門,徐源泉的部隊魚貫而入,而負責守衛此城的一個營的北洋軍一槍沒發,被人堵在被窩裡繳了械,同時被俘虜的還有許多從北方來的北洋第六師軍官家眷,這下樂子大了。
馬繼曾越發覺得不對勁,他已經沒有上午的那股子得意勁了,他突然感覺自己是一頭被獵人窺視的獵物,不行,自己必須想辦法擺脫,再打下去還不知道有什麼招在等着自己了。
“參謀長,我們立刻組織一下,向長沙撤退!”馬繼曾艱難的做出了一個十分穩重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