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拉帶着洛基來到了一個大一點的城市,至少對於以前居住的小鎮來說這裡算得上是一個城市了。洛基在那裡的一所寄宿學校上了高中,家裡的經濟條件只上得起這樣的學校。雖然學校裡都是窮學生,但不少當地的同學仍會毫不掩飾地嘲笑他的密西西比口音。有一次他想用拳頭教訓那些嘲笑自己的人,多虧一個叫隆巴克的學生阻止了他。隆巴克外號巴克船長,因爲他是個獨眼龍,長得很像海盜。但瞭解了之後洛基發現他並不喜歡動粗。隆巴克是個非常理智而且正直穩重的孩子,他告訴洛基拳頭並不能解決問題,做不了朋友也沒必要成爲敵人。對洛基來說隆巴克是個像長輩一樣的智者,他很聰明,但這種聰明並沒有得到許多人的認可。他喜歡研究稀奇古怪的東西,尤其對古代文明的神秘學說很感興趣。他懂拉丁語,對古代文字或符號略有研究。隆巴克以打工的名義在課餘時間爲校圖書館工作,其實是爲了尋找關於古代神話傳說的書籍。雖然一直毫無收穫,但出於維持生計還是把這份工作堅持了下來。
兩個人領着另外一個人,把他帶進一條幽深的巷子裡。
“到底在哪兒?”被領的那個人問。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一個人說。
巷子又深又髒,兩邊的牆壁上佈滿了各種各樣的塗鴉,垃圾箱委屈地蹲在昏暗的角落裡,像是蜷縮着的流浪漢。
“你們說很快就會到的!”
“少廢話!”
那個人很快感覺到了異樣,轉身就想往回跑,卻被死死地抓住了衣服。他用力掙脫着,但還是被拽到了一個陰暗的角落裡。突然他感到顴骨上捱了重重的一拳,然後像個青蛙一樣趴在了地上。這時一個人從他身邊走過,走到牆邊拿起一隻棍子。
“媽的,你們這是……”那人剛爬起來,話沒說完便又捱了一棍,有人像掄棒球一樣把棍子掄到了他的背上。那人蜷縮在地上疼得說不出話來,他呲牙咧嘴地擡起頭,看到燈光下一個人直直地站在自己面前。那人穿一條深色的牛仔褲,一件有風帽的運動服,帽子此時就扣在頭上。
“你對我的朋友做了什麼?”那人低頭看着他問。
“天哪,我怎麼知道!”地上的人捂着鼻血大吼。
“我的朋友在路上遭劫了,還要我說的再清楚點兒嗎?”對方語氣平靜地說。
“媽的,不是我乾的!”那人大聲說,鼻血已經流進了他的嘴裡。
“我的朋友,”對方說,“她給嚇壞了。我不希望這種事情再發生。”
地上的人用手抹了一把鼻子,低頭一看手上全是血。
“把我朋友的東西叫出來,然後說以後在也不這樣了。”
“去你媽的臭**!”剛說完又是當頭一棒,那人被打倒在地。
對方掄着棍子朝他身上猛揍,揍得那人蜷縮在地上哭爹喊娘。
“行了行了,會出人命的!”旁邊一個人阻止說。
拿着棍子的人去喘吁吁地停下,另一個人蹲下去看地上的那個傢伙。
“他不動了!糟糕!他是不是昏過去了?”
這麼一說他的同伴們包括剛纔那個施暴者也靜下來仔細查看那個人。
“他沒有呼吸了!天哪,羅拉,你把他給打死了!”一個同伴說。
“不可能,”羅拉說,“你看清楚了嗎?怎麼會!”她驚慌失措,用棍子戳了戳地上的人,那人果然紋絲不動,而且好像沒有氣了。
“看在上帝的份兒上快想想辦法吧!”她大聲說。
“等等,他好像又動了!”另一個同伴說。
這時地上的人果然動了一下,隨着還發出一聲模糊的**。
“上帝啊!”羅拉說。
“我們快走吧!”一個同伴提議。
“現在還不行。”羅拉說着伸手在那人的身上翻找。
“我們快離開這裡吧,不然一會兒有人發現了!”另一個同伴也催促道。
“我還沒有找到!”羅拉焦急地說,一邊快速地翻動着那個人的衣袋,終於在內袋裡發現了一個女生錢夾。羅拉將錢夾揣進懷裡,跟着同伴快速離開了。
洛基和隆巴克很快成了好朋友,洛基教他德語,隆巴克對日耳曼以及北歐神話很感興趣,他經常跟洛基講其他文化的各種傳說,對方也很喜歡聽。在學校裡他們除了彼此很要好之外幾乎沒有其他朋友,因爲別的男生都把他倆看做怪胎,沒什麼事兒基本不願意去招惹。至於女生,巴克船長的尊容一眼就能把她們嚇跑。而洛基就另當別論了,他那有着日耳曼血統的身材和容貌着實吸引了不少女生的眼光。可是他看她們卻像是看山羊一樣沒有感覺。他們班上有個叫澤塔貝爾的女生,是班裡公認的乖乖女,長着一頭咖啡色的秀髮,看上去就像是從莎士比亞的劇本里走出來的一樣。一次澤塔貝爾靦腆地請求洛基幫忙去她宿舍裡修水管,洛基修好了一轉身卻發現對方正赤身裸體地站在自己面前。洛基從她身邊走過離開了宿舍,從那以後再也沒有跟她說過話。
羅拉在路上攔了一輛塵土飛揚的大卡車,問司機能不能搭個便車。
“去哪兒啊?”車上的人問。
“去哪兒都行,”羅拉說,“在路上隨便找個小鎮把我放下就行。”
司機外頭做了個上車的姿勢,羅**上車門坐了進去。
路上那個司機不停地說話,好像終於找到了能講話的人。他說他叫安德烈·庫伯,卡車是他父親留下的,也是他把自己吊在房樑上後留下的唯一一件東西。從此庫伯再也沒有離開他的大卡車。他開着它到處去,在路上幫人家拉拉貨什麼的賺個油錢和飯錢,晚上就在車裡過夜。他說自己幾乎去過美國所有的州。“阿拉斯加和夏威夷,我的車不能下水!”他風趣地說。他說自己在西部見到過印第安人,還跟他們做過生意。“他們的煙不錯,又便宜味道又好,那次我用一雙老爹穿過的舊軍靴換了一些,反正我開車用不着穿那麼好的鞋子!”庫伯還說自己這些年在路上經歷過很多事情,落難路人的求助,沒有結果的豔遇,的當然最多的還是搶劫。一次他晚上睡覺的時候晚了鎖車門,結果半夜裡他遭劫了。車上沒有值錢的東西,劫匪搶走了他的帽子,一件褪了色的硬邦邦的牛仔服,一隻癟了的軍用水壺和一點可憐巴巴的現金。從那之後他攢錢買了一支****,並取名叫艾麗,是他離開的母親的名字。他發誓如果再有人敢搶劫,他就用艾麗轟掉那人的腦袋。
這是洛基最後一個學期了,海拉打算等他畢業後帶他去紐約謀生,一旦他找到了合適的工作,自己就動身去西部。像她這樣的年紀已經不打算再買什麼農場了,就想找個風景好的地方蓋間小木屋,自己種種蔬菜織織布,就是這輩子的願望了。可是洛基還有半年就要畢業的時候卻被趕出了學校。他同寢室的人告訴老師自己不能再和他住一間屋子了,他說自己已經在枕頭底下放了十字架,可還是嚇得不敢睡覺。再不分開的話他就要去買一把搶了。
被趕回家裡的洛基開始變得安靜,但脾氣也變得更古怪了。他整日整夜地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到了晚上便一個人出去遊蕩。海拉懷疑自己的兒子是不是中邪了,她在洛基的房間裡發現了很多詭異的塗鴉和看不懂的文字(其實那是隆巴克教給他的拉丁文)。有一次海拉叫住兒子說想跟他談談,而洛基卻說自己想出去走走。他所說的“出去”意思是出國,當時越戰爭打得火熱,他想去東南亞打仗。“我想去磨練一下,體驗一下真正的戰爭。”他說這話的時候海拉正在沏茶,熱水一下子從被子裡溢出來燙到了她的手。
粗暴的敲門聲打破了夜晚的寧靜,奧爾嘉穿着睡衣打開門,門剛打開一個氣呼呼的男子便大步走了進來。
“嘿,嘿,我沒讓你進來!”奧爾嘉用她帶有濃重捲舌音的英語阻止,可她沒能攔得住闖入者,只能隨着那人的步子一直後退。
“她在哪兒?”來者大聲問,一邊在屋子裡搜索着。
“湯米,這裡是女生住宅,我會打電話報警的!”他面前的俄裔女子毫不示弱,她披散着一頭金黃色的捲髮,睡衣的帶子在腰邊耷拉着。
“快叫那個**出來!”湯米大吼,這時他看到了裡屋的門,便兩大步跨過去擡起拳頭使勁砸:“羅拉,你快給我出來!別他媽這麼任性,這事還不是你說得算!”
門裡一點動靜也沒有,湯米繼續砸門,一旁的奧爾嘉兩手捂住耳朵,用她的俄國口音大喊:“湯米,快停下!看在上帝的份兒上,她不在這兒!”
“我他媽不信!”湯米說,“酒吧的生意都快要砸了,就是因爲這個**養的!她還他媽的一點兒都不當回事!”
“她只是個歌手,有的是他媽的歌手,你們幹嘛不找別人?”奧爾嘉大聲說。
“我們不是沒她不行,”湯米說,“可她也得唱完這幾個晚上,之前都說好了!”
“我不管,湯米,你闖進的是我的家,我有權利把你趕出去!”奧爾嘉說。
聽了這話湯米轉過頭來看了看她,從門口往後退了兩步。“好吧,”他說,“看在你的份兒上,我就先從這兒離開。不過你最好告訴她……”話說到這兒裡屋的門突然打開了,開門聲吧湯米嚇了一跳,他又轉過臉去看門口。
“告訴我什麼?”羅拉站在門口,穿一條長牛仔褲和一件背心,左上臂扎着一條皮帶。她走出門口,披散着長髮,像是熬過夜一樣有着黑眼圈。“嗯?湯米,告訴我什麼?你要炒我是吧?那就炒吧!我是個歌手,那裡的那些豬想要發情就叫他們去妓院吧,我可沒空伺候!”
“你在幹嘛,羅拉?”湯米看着他說,“人們都等得不耐煩了,再說這都是之前說好的,你得唱完這個禮拜!”
羅拉一把將皮帶從手臂上拽下來,她的黑眼圈讓人看上去很不舒服。“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她看着湯米說,“我就是不想演了,我就是不想去了,你想把我怎麼樣?”
湯米看了看她的手臂,她手臂上有一道勒痕和一處明顯的針孔。“好吧,羅拉,”他說,“好吧,你自己看着辦吧!”說完轉身拉開門走了出去。
和所有的新兵蛋子一樣,洛基剛到部隊裡就成了老兵們的出氣筒。他們對新兵進行魔鬼訓練,讓他們做苦力。這是不成文的規定,他們剛來的時候受到的也是這種待遇,他們也想有一天能做回老大。洛基悶不吭聲,他知道當兵有多可憐,爲了國家去打仗,可是國家有多少人能記住他們?他記得小的時候有一次做短工去給人家送報,在路上就看到過一名二戰時期的老軍人。那老人蓬頭垢面,坐在一把破輪椅上,兩條褲腿都是空蕩蕩的。他的胸前掛着勳章,目光茫然地看着路上來去的行人,卻幾乎沒有人正眼看他。他髒兮兮的手裡託着一頂舊帽子,一看就是戰前的老款式了。帽子裡只有零星的幾枚硬幣。洛基並不在意去打仗,也不在於流血犧牲。他只想去經受洗禮,哪怕這洗禮是人類最殘酷的。他的靈魂必須經受考驗。
前往戰場的日子比預料的還要早,洛基和一幫全副武裝的戰友一同被關在黑匣子一樣的飛機裡,前往未知的魔鬼之地。飛機門打開的時候他看到的是一片茂密的原始叢林,林間的空地上便是他們的營地。一些光着膀子的士兵在沙地上走來走去,他們的身上粘着汗,褲腳和鞋子上沾着塵土。洛基在營地裡吃的第一頓飯是大米和豆子,第一個夜晚就被潮熱和蚊蟲折磨得一宿沒睡。他知道真正的洗禮還在後面。
洛基來到這裡的第三天便計入了一場實戰。他們在巡邏的路上遇到一幫武裝部隊,戰爭說開始就開始了。他們趴在土溝裡,瞄準機槍朝着對面的敵人射擊。有那麼幾次洛基好像還真的射中了,他看見對面有人倒下去,也拿不準到底是不是自己射死的。一切就像是在做夢一樣,洛基聽着子彈從自己頭頂飛過,他抓着機槍的手被槍柄震得有些麻了。
他只知道一件事情——殺人,要麼被殺。
他聽到旁邊有子彈打進身體的聲音,很沉悶。他聽見有人慘叫,還有人大喊,但聽不清喊的什麼。
“隱蔽!隱蔽……”他終於挺清楚呼喊聲的時候似乎已經耳鳴有一段時間了,槍炮的聲音太大,他的耳朵幾乎被震聾了。這場冤家路窄的小遭遇也許只持續了不到半個小時,卻如同打了一整天一樣。作戰結束後統計傷亡,一個人被打穿了肩膀,一個人胳膊受傷了,一個人腦袋被火舌舔了一下,小部分人暫時性耳鳴,包括洛基。目前隊伍裡所有的人還都活着,這已經很不錯了。
那天剩下的時間洛基的手一直在抖,這也是回到營地才發現的。他坐在窗臺上搓着手,這時一個傢伙踱着步子走過來,一邊擺弄着手裡的煙盒。
“要來一根嗎,夥計?”那人問他。
洛基搖搖頭。
“第一次把?”那人點着煙一邊吸着一邊問他,“第一次都這樣,習慣了就好了!”
“你習慣了嗎?”洛基問他。
“怎麼說呢,”那人猛吸一口煙,鄒鄒眉頭,“這他媽就跟斗雞一樣,把你放到沙子上你就得去打,不然的話就小命難保。你必須學會殺人,戰場就是屠場,是她媽被詛咒的地方,在這裡就得拼命!”
“天哪,”洛基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這他媽比我想象的還要糟糕!”
“人的想象力永遠不夠,老兄,”那人吐了一口菸圈兒說,“現實永遠比想象更殘酷!”
不幸的是那個人說的沒錯,頭一次的那場小打小鬧跟之後真正的作戰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真正的戰爭用地獄來形容也不足爲過,戰場上充滿了殺戮與死亡,之前還跟你有說有笑、談論退伍後娶妻生子的戰友,一場仗打下來也許就會變成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那天那個邊抽菸邊跟他說話的傢伙,洛基後來才知道他叫麥克。一次在戰壕裡他說誰偷懶就請對方喝酒,結束後邏輯拍拍他說看來你得請我了,說完之後才發現他身體下面的鮮血已經匯成了一汪。
在營地裡他幾乎每晚都做夢,夢裡盡是震耳欲聾的槍炮聲、駭人的慘叫聲和嘶力的呼喊聲,白天死在他面前的人在夢裡缺胳膊少腿地來找他,在夜色中幽幽地唱着鄉村曲。他夢見麥克站在沙地上,從槍口出流出來的血一直往下淌,蔓延了他的全身。他站在那裡唱着歌,他唱着“我們站在山崗上,山坡的牛羊滿地跑……”幾乎每晚,只要他一睡下那些戰死的亡靈就會出現,他們悲鳴着,哀嚎着,咒罵着戰爭的邪惡。幾乎每個晚上,洛基在噩夢中驚醒的時候都想抓過傢伙朝自己的頭上來一槍,但願那樣所有的那些聲音都可以就此消失了。
爲了抵制這種噩夢洛基想試着找個辦法發泄一下,或者是傾訴一下。他在一位陣亡戰友的遺物中找到一本巴掌大的筆記本,已經用了一半了。洛基大概地翻了翻,是戰地日誌。它以前的主人在上面記下了每次作戰的時間、地點、戰況戰果、傷亡情況,營地的周邊環境、地理地貌、自然人文,以及風景、天氣等等,記得很是詳細。洛基帶回去將用過的前半部分用線縫起來,他想如果自己能活着回去,如果自己能找到這位戰友的家人,他會把日記交給他們。可是眼下,這樣一個能寫東西的本子對他來說彌足珍貴。洛基在那本日記上每位陣亡戰友的姓名、年齡、家鄉,甚至他們的家庭狀況,以及說話口音,只要他知道的,都儘量記下來。但大部分戰友的情況他都知之甚少,或者是知道的不詳盡。他還記下自己每晚做過的夢,儘管這種回憶對他來說有多痛苦。他想也許有一天會有人從他的屍體上發現這本日記,也許他們會把它放進陣亡將士紀念館,也許後輩們就有機會了解這段歷史了。也許有一天,在他死後的許多年,羅拉會帶着她的孩子在紀念館裡看到這本日記,會給小羅拉講一講他們在一起的日子。
當然那都是以後的事了,而現在,眼下,他們正在打仗,在這地獄一樣的地方進行着魔鬼的勾當。也許戰爭會從血液裡徹底地改變他們,變成甚至連他們自己都不認識的人,或者畜生。
有一天他們的小分隊在叢林裡行走,天氣炎熱,即便是通過頭頂的樹枝過濾下來的陽光也是那麼灼熱炙人。他們一小隊人一言不發地在樹林裡走着,炎熱加上疲倦幾乎使他們暈厥。髒兮兮的汗黏在身上,他們幾乎希望張開嘴像狗一樣地吐舌頭。可是他們太渴了,多消耗一點水恐怕就會要了他們的命。一個叫巴頓的敞開衣襟,露出長滿胸毛的上身,還不停地用手背擦拭着額頭上的汗,咧着嘴。
不知走了多長時間,他們在樹林裡遇到一個當地人,是個只有十幾歲大的小女孩。那姑娘揹着個藤條編成的筐子,看到他們,本能地想要走開,但挪了挪步子沒有走。
“你好!”洛基跟那個女孩打招呼,並摘下帽子表示友好,“你知道哪兒有水嗎?”他知道女孩兒聽不懂,一邊說着一邊做着手勢模仿河流的樣子。
女孩兒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後的一行人,兩手緊緊抓住揹筐的繩子。
“水,”洛基進一步解釋,“我們口渴了,這裡附近有河嗎?”說着兩手做動作模仿捧起水喝。
當地姑娘一隻手鬆開繩子,伸出去朝一個方向指了指。
洛基順着她的手看去,目及之處盡是茂密的叢林,沒有路也沒有盡頭。
“我們恐怕會迷路,”洛基接着邊做手勢邊說,“你能帶我們去嗎?”
當地女孩兒看了看他們,然後轉身邁起步子。
他們一行人跟在女孩兒後面,邏輯不由地去看她的背影。那姑娘身材矮小,烏黑的頭髮紮成一條短辮子垂在腦後。她揹着的筐子裡裝着草藥之類的東西,鮮綠的葉子隨着步伐來回擺動。她光着腳,腳踝很細,似乎只有一層皮包着裡面的筋骨。他們走了大概十多分鐘,便找到了一條清澈的小河。河水潺潺地流淌着,看上去清涼甘美。他們全都丟下手裡的器械,衝到河邊跪下來捧起河水大口喝。河水很清涼,喝下去沁人心脾。他們喝得暢快淋漓,袖子和衣襟都被河水浸溼了。
喝完水他們坐在河邊休息。洛基坐下來,看了看不遠處的巴頓,對方朝身後看了看,然後站起身離開河邊。洛基用胳膊擦了擦嘴邊的水珠,不由想起第一次見到羅拉的時候,她也有過這種動作。這時傳來了一個女孩兒的呼喊聲,雖然短促,但還是把洛基的目光吸引了過去。他看見巴頓正抓住那當地女孩兒的一隻胳膊,把那個筐從她背上擼了下來。洛基迅速站起身,但幾乎同時一個人抓住了他。巴頓拽着那女孩兒向樹林裡走去,女孩兒坐在地上,踢騰着腿想要掙脫,他就幾乎是拖着她,像拖牲口一樣往前走。洛基掙扎着,這時又過來一個人,他們幾乎把他的衣服拽了下來。洛基的腳用力地蹬着沙地,但仍然無濟於事。他眼睜睜地看着巴頓把那孩子拖進樹林裡,接着看了看拽着自己的兩個人,他們似乎也很無奈,又好像是在勸阻。
十分鐘後巴頓從樹林裡走了出來,一副要扁人的樣子。洛基站在河邊盯着他。
“看什麼看!”對方大吼,“在這他媽的地獄一樣的地方,每個人都不乾淨!你以爲你還是人嗎?嗯?我們都他媽的變成魔鬼了!”洛基看着他,他喘着粗氣來回走着:“我們都他媽的不是人了!”他大吼。
回去之後洛基憤憤不平,他驚訝自己怎麼沒當場給巴頓一槍。也許他說得對,戰爭已經把身在其中的人都變成了魔鬼,誰也逃不掉。
羅拉看了看鏡子,鏡子裡的他個人似乎連她自己又不認識了。她畫着粗重的眼線,濃密的頭髮肆無忌憚地披散着,散發着一種野性的狂妄。
湯米走過來,從後面摟住她的腰身。“你越來越漂亮了!”他用曖昧的語氣輕聲說。
“我有那麼漂亮嗎?”羅拉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反問。
“那當然,”湯米對着她的耳朵低語,“只是我以前一直都沒發現!”說着他把嘴脣貼上去,吻着她的耳朵,繼而慢慢地遊走到脖子上…… ★Tтká n★¢〇
羅拉在鏡子裡看着他們。這時湯米把她的身子轉過來,摟着她一邊親吻一邊使兩人挪着步子。他們跌跌撞撞地穿過走廊,又進了屋子,隨後一起倒在了牀上。湯米繼續着他激情洋溢的熱吻,一邊用手在羅拉身上摸索。當他的手順着她那光滑修長的大腿一路往上的時候,羅拉突然一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湯米似乎怔了一下,但隨之更來勁了。羅拉用力把她從自己的身上掀下去,騰地坐了起來。
“嗨,你這是幹什麼?”湯米詫異地問。
“我該走了。”羅拉說着起身離開牀鋪。
“你不能這樣!”湯米追過去抓住她,用力將她往回拽,“我們早就在一起了不是嗎?”
“你應該弄清楚我們的關係!”羅拉說。
“得了!”湯米大聲說,“你以爲自己還是什麼淑女?這幾年我幫了你不少忙,**!不然的話你早就淪落街頭了!”說着一把將羅拉拽過來扔回到牀上,羅拉順勢一腳把他踢開。
“去你的湯米!”她翻身下牀擡腳就往外走,湯米站起來一把挾住她。羅拉掙脫不掉,伸手從桌子上抓過一個東西轉身用力掄到了對方的腦袋上。湯米立馬倒地。
“狗孃養的!”羅拉對着他的後腦勺罵了句,隨後摔門走人了。
走出來後她看了看自己胳膊上被湯米抓出的於痕,轉身倚在了牆壁上。牆壁冰涼,頭頂的燈光昏暗無力,將走廊照得幽深似乎沒有盡頭……
洛基趴在土溝裡朝對面射擊。敵人火力很猛,不斷有子彈打在他面前的掩體上,土石飛濺,有幾次崩在了他的臉上,濺進了他的眼睛裡,頓時一陣火辣辣的疼痛。他用力地眨眨眼,讓眼淚把它們從出來,然後繼續作戰。由於握槍時間過長,他的左手疼得越發厲害。
在一次戰鬥中他的左手被一顆飛彈打掉了小拇指。當時他只覺得被火燎了一下,擡起手一看,一多半的指頭耷拉着,只連着一點皮肉。他咬着一卷破布,用刀將連着的那一點兒也剁了下來,然後用布條纏住止血。回到營地洛基把那截手指頭扔進了一從開着一串小花的蕨類植物裡,結果晚上夢見一頭野豬把它從土裡拱出來吃掉了。之後他在河邊發現了那頭野豬的屍體,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邏輯用一塊膠布將自己的小拇指包起來,雖然看不到段處,但是明顯地比正常手指短一截。這很像是黑幫裡用來懲罰手下的斷指規矩。他想如果真的要論罪處罰,自己恐怕被砍掉的不是手指而應該是腦袋。
此時他的手握着槍,機槍的震動使那根斷掉的手指不停地抽痛。他不由地低頭去看那根斷指是不是又流血了,他斷定傷口一準會發炎。
正想着的時候他洛基突然覺得腦側一陣劇痛,像是被火紅的鐵棍戳了一下。他不由地轉身仰倒在地上,用手捂住傷口,拿開一看手上全是血。他感到一陣眩暈,但意識還夠清醒。他試着再次俯臥、舉槍,可是由於劇痛他幾乎射不準目標。不久之後他的眼前開始冒金星,意識開始模糊,身子發冷、手腳發麻,好像是發了燒一樣。
“保持清醒!”他對自己說。這好像沒那麼難。
我地N次打哈欠的時候戴維發覺天已經矇矇亮了。他關掉手電,提議我們不如補一覺,不然上課肯定捱罵。我們倒在牀上睡了不到一個小時,如果不是戴維刻意把鬧鐘放在躺着夠不着的地方,我們打死也不願起來。
慶幸的是在課堂上我並沒有想自己想象的那樣哈欠連天,但似乎也不怎麼知道老師講的是什麼。因爲有兩個問題一直困擾着我,一是洛基爲什麼要寫這本回憶錄,而是他爲什麼要把它藏在學校的舊書儲藏室裡。唯一的一縷曙光是我們已經知道了他與我們在同一所學校就讀過,也就是說我們現在所在的這所破學校也許會留下關於他的蛛絲馬跡。下課後我把這個想法告訴給戴維,令人驚訝的是他不但也已經想到了,而且正在計劃進一步的行動。
“從時間上看他在這裡上學只不過之二十年前的事情,”戴維說,“學生檔案室裡肯定還留着他的資料。”他停了停接着說,“不過問題是檔案室的管理員肯定不會讓咱們這些學生隨隨便便地就進去翻資料。不過既然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想必當時的老師還有沒退休的,或者當時的學生或許還能找得到。”
“可是我們仍然需要那些資料,因爲我們總得知道要找的那些人他們現在在哪兒!”
“不,肯定沒有那麼容易找到。”戴維搖搖頭說,“過了二十多年他們不一定還在原來的地方。何況現在我們等不能進去檔案室還都是個問題。”
“不如我們先去問問那個舊書儲藏室的管理員,”我突然想起來說,“回憶錄是從他那裡找到的,說不定他會知道當年的一些事情。”
“那你不是自都落網嗎,”戴維說,“讓他知道你從他那裡偷了東西!”
“我可以跟他說是在打掃衛生的時候偶爾翻看的。”
“萬一你提醒了他去找那本回憶錄呢?”
“那我就跟他攤牌。目前來說沒有什麼比尋找真相更讓人熱心的事情了,反正一個學生在舊書儲藏室裡頭一本沒人要的舊日記本來就沒什麼大不了的,難不成學校裡還能把我給開除了?”
關於這個問題我們討論了一整天,最後決定還是先不要打草驚蛇。
“也許我們應該先把那本日記看完,”戴維說,“看看我們把它偷出來的情節是不是夠嚴重。”
我同意說今晚我們就把它看完吧,說不定會有新的更重要的發現。
“今晚恐怕不行,我們有其他事情要做。”戴維說。他提議我們最好先補補覺,要是今晚再熬個通宵的話,明天恐怕連課都沒法上了。
晚上宿這一熄燈我們便都爬到了牀上,我很快便睡着了。直到鬧鐘響起我感覺自己剛剛睡下。戴維把我從牀上拽起來的時候我睜開惺忪的睡眼發現天還是黑的。
我說了聲:“你鬧鐘撥錯了吧!”便接着倒頭欲睡。
“別睡了,”戴維託着我的腦袋說,“我們要去檔案室!”
“什麼?”我突地睜開眼睛,“現在是什麼時候?”
“凌晨一點,”戴維說,“巡夜的人應該已經睡下了,沒人會發現我們!”
“你是說我們要溜進檔案室裡去翻資料?”
“目前恐怕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可檔案室的門肯定是鎖着的!”
“沒關係,我有辦法!”
“咱們肯定是瘋了,戴維!”
我們悄悄地從宿舍樓溜出來,外面有點兒冷,很黑也很安靜。戴維讓我裝出生病的樣子,萬一被人發現他可以解釋說室友發燒了,要送我去醫務室。這並不難,因爲我本來就困得迷迷糊糊的,只管由戴維攙着往前走。後勤樓就在我們通往醫院的必經之路上,在朦朧的夜色中猶如一座詭異的老宅。我們小心地推開門進去,一樓走廊幽深昏暗,一扇扇緊閉的房門如同一間間詭異的密室。我們沿着走廊往裡走,一邊用手電挨個兒照着門牌。我覺得這就像是恐怖電影裡的情節,似乎說不定哪個門牌的後面會突然流出血來。
人事科、教務處、財務處……我們挨個門都看了沒有找到自己的想要的。戴維揮手示意我們上樓,於是我們沿着樓梯來到二層。在那裡我們找到了想要找的。
檔案室的門是帶玻璃的,有着圓形的帶鎖門把手。戴維從衣服裡掏出一把自己的小鐵鉤,伸進鎖眼裡小心地撥弄着。他從小就喜歡擺弄一些小玩意兒,尤其是鐘錶鎖具之類的精密物件。當我還在懷疑的時候門鎖咔嚓一聲開了,我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朋友。戴維轉動把手小心地將門打開,我們挨個溜了進去,接着他又回手將門關上。房間裡密集地擺放着一排排的檔案架,我們大概估算了一下,如果洛基是二戰後出生的,那他上高中的時候應該是六十年代初期。我們像是專業的小偷一樣,嘴裡咬着筆形手電筒,空出兩隻手在密密麻麻的資料堆裡翻找。那些資料擺放得非常密集,上面佈滿了灰塵。我們從60年開始找,想不到就剛好在這一年裡找到了洛基的名字。他60年進入這所高中就讀,63年初被校方退學。上面還有他的家庭地址,我掏出筆將它記在了一個小本子上。可惜的是我們並沒有找到他被退學的原因。我們又在那幾年的資料裡翻找了一陣,沒有進一步的收穫。要走的時候戴維想了想,又查了查當時學生的住宿記錄,得知當年與洛基同住一間宿舍的人叫安德魯·馬克,並抄下了他的地址。
我們返回宿舍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小時,我躺在牀上並沒有很快睡着,周圍一片寂靜,我突然想到了一個拜訪洛基舊宅的好主意。
第二天中午我利用午休的時間去了一趟郵局,果然不出我所料,這個地址現在已經換成別人住了。房子的新主人叫波利安·威廉姆斯,是74年搬進去的。回去之後我將這個情況告訴給戴維,並一起商量斟酌着寫了一封信。信是以洛基兒子的名義寫的,大意是父親在舊房子裡還放着點私人物品,如今想要取回,詢問房子現在的主人是否願意。
這封信第二天便被寄了出去,等待回信的空當我們利用週末去拜訪了安德魯·馬克。按照推算安德魯今年應該只有40多歲,可是樣子已經很蒼老了。他穿着一條褪了色的牛仔褲,搭配一件深顏色的格子上衣,打扮得像個牛仔。當時只有他一個人在家,他被我們讓進門,我們則直截了當地說明了來意。
“是的,我還記得他。”安德魯緩緩地點點頭說,“上學的時候他只是話比較少,性格有點兒古怪,除了這倒是沒別的。”他說邏輯似乎不太喜歡跟人說話,就連女孩子獻殷勤也不愛搭理。在學校裡他只跟一個叫隆巴克的男孩有話說,因爲他們的脾氣同樣古怪。
可是到了最後一年,安德魯便開始發現自己的舍友有些異常。洛基時常半夜出去溜達,偶爾還神經兮兮地對着空氣說話。他說自己會通靈,能看到常人看不見的東西。同住一間宿舍的安德魯當時被他嚇壞了,在教堂裡領了支木製的十字架放在自己的枕頭底下,還準備了鏡子和手電。可是不知洛基怎麼知道了,他勸安德魯最好是把鏡子藏起來,或者乾脆扔掉,萬一哪天從裡面看到了什麼不該看見的東西,可別怪自己膽小。安德魯接着把這話告訴給了校長,結果沒多久洛基就被退學了。
“我知道他被退學很可憐,”安德魯說,“可我實在受不了他了!”
“您知道他後來去哪兒了嗎?”戴維問。
“不知道,”安德魯說,“從那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
我們向安德魯·馬克道了謝,然後離開了他家。
“你覺得他說的話可靠嗎?”回學校的路上我問戴維。
“有些懷疑。”戴維說,“僅憑一個學生的一面之詞就將另一個學生退學,沒有足夠的事實依據學校是決不會做這種事情的,除非洛基一直就是個壞學生。”
“你的意思是安德魯向我們隱瞞了什麼?”
“誰知到呢,”戴維說,“我們還是繼續去日記裡找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