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着緊走兩步,賈政看着賈母老淚縱橫。
“兒子如今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母親您見多識廣,求您給兒子指一條明路!”
冷漠的看着對面,賈璉微微眯眼。
哼,明路,還能有什麼明路。
說得這麼直白,不就是想說把他們弄死、或者把大房一家趕出去。
但是憑什麼?
若是剛穿越過來的時候,賈璉或許因着本身懶散的性子,說不準還真就讓賈政如願了,領了銀子自去逍遙。
但是如今賈府的吃穿用度幾乎都是他一力打造出來的,憑什麼要他拱手讓人?而且還是這麼人品如此低劣的僞君子。
深深的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兒子,賈母身體微微顫抖。
賈璉聽懂的事情,她自然也聽得懂。
只是她不敢相信,這樣的話竟然是出自自己兒子之口。
不可否認因爲太夫人的關係,賈母對不在膝下養大的賈赦向來不是很上心。又因爲賈政是幼子、且又是她親自撫養的,所以感情上自然而然也深厚幾分,這也是爲什麼她常常偏心於二房的原因。
她也知道大兒子心裡不舒坦,但是她也不否認自己的確有些事情做得過分些,但這些都不代表她沒有心。
手心手背的肉一邊多一邊少,但是它們都是肉啊!她雖然偏心二房、常常委屈大房,但是那也是她的兒子、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而且內心深處,賈母對賈赦是有虧欠的,只是這份虧欠讓她覺得心裡不安,所以藏得很深,但是這些不能代表她是一個瞎子!
或者說即便她這個做母親的可以瞎,但是小兒子卻是沒資格瞎的。
大兒子從小處處忍讓小兒子,長大後對賈赦對賈母也是言聽計從的。就算後來“賈璉”翅膀硬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但是對她的要求向來也是有求必應。
兩相對比,人心都是肉長的,大房這樣的付出,便是塊石頭爲此捂暖了!
蹣跚着向前,賈母走到賈政身邊,眼睛裡面滿是濃濃的失望。
“老二啊,有些東西不可強求你可明白?”
老太太的聲音有些啞,手上握着的柺杖隱隱抖動,宣示着她內心的不平靜。
二房想要的是什麼賈母如果以前還能自欺欺人,如今賈政親自來到她面前這幅神色,她卻是再也不能裝聾作啞的了。
只是二房糊塗啊!
當初她的寶玉銜玉而生,她只顧着高興,等想明白想要將消息捂住的時候,她那個自作聰明的小兒媳婦,已經將這個消息傳得人盡皆知了。
所以賈母知道,就算如果大房出事,二房也是不可能上位的。只是這些話她不能說!
當初那樣的風聲放出去,她就知道會不好,如果她沒有猜錯,這時候的賈府怕是早就有了上頭派下來的探子。
若是她裝作不知道,就這樣讓賈寶玉懶懶散散、一事無成的長大還好,若是她將內裡詳情跟自己兒子媳婦講清楚,不說以小兒媳婦剛愎自用的性子會不會聽,恐怕上頭知道了,反而成了黃泥巴掉進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
跪在地上的賈政並不知道賈母的想法,聞言身形一頓,有些不可置信的擡頭,正好賈母淡淡的眼光射過來,立即覺得臉上彷彿是潑了一盆冷水。
“母、母親,難道您要眼睜睜看着咱們賈家步了李家的後塵嗎?那位爺昔日麾下的官員,如今有好結果的還有多少?”
硬着頭皮再次跟賈母對上,賈政有些慌亂。
他在堵,他堵賈母站在他這邊,他堵賈母不會爲了大房讓整個賈府陪葬!
與賈政一樣,賈璉也在默默等着賈母的回覆。
賈母這個人身上的複雜性,在賈璉第一次離家遠出回來,賈母對他噓寒問暖的時候他就察覺了。
這個老太太跟二房跟王夫人他們不同,她只是在作爲一個母親的身份在行事。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還是眼光還是十分熱辣獨到的。
而且最要緊的是,賈母幾次對賈璉的關懷,賈璉都是真真切切感受到的,所以賈璉對賈母的心情很複雜。
如今他和賈政的想法不謀而合,兩個人都是想要一腳將對方踢出去,只是父母在不分家。賈母如今雖然年邁,但是身子骨還十分硬朗,幾年前賈璉把賈母氣得那麼厲害,人家養養又活蹦亂跳的了。
所以賈母也是雙方人馬爭取的一個對象。
但其實賈璉心裡不是很希望賈母和大房住的。
因爲內心的母性光輝,只要賈母跟着大房住在一起,那麼二房往後上門打秋風也就名正言順很多。但若是賈母不跟大房住在一起,那麼外面的風言風語就少不了了。
父母在不分家,百行孝爲先。若是賈母自己跟二房住,那麼大房往後的日子可想而知。
畢竟這個時代,對孝道是看得及其重要的,若是賈赦的名聲不好了,上樑不正下樑歪,賈璉的名聲也會跟着受連累。甚至整個大房的人出去,都會被人指指點點。
再一則,如果賈母在這個時候答應了賈政,那麼就說明今後的日子,大房要面對的就不只是單單二房了。
賈母這個時候若是和賈政一條心,難道賈璉想要把二房一家掃地出門就會變得十分的困難。
那樣一來,賈璉也就被動起來。因爲只要賈母參與了兩房的爭鬥之中,不管賈母對大房做了什麼,賈璉都不能抵抗和還擊,否則就是一頂不孝的大帽子扣下來。
外面的忠順親王正虎視眈眈的看着,若是賈府內訌,讓他找到大房的一點把柄什麼的,那時候恐怕就熱鬧了,裡外夾擊,大房怕是會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所以此時賈璉心裡五味雜陳。
既想要賈母和二房住,但又不想賈母在這個節骨眼上將事情接下來。
畢竟如果按照他的計劃來,大觀園修好了,二房搬出去是榮耀,那個時候如果賈母跟着去,外面的人也說不出什麼。畢竟人家二房出了個娘娘,娘娘下了旨,這一切就變得名正言順。
當然,他對這個便宜奶奶動了真感情也是其中知道原因。
賈母平日裡對他的關懷,他銘記於心,如果賈母這個時候選擇跟賈政站在一起,他會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又是良久的沉默,賈母閉目,不知道過了多久,賈璉蹲着都有些腳發麻,賈母才彷彿決定什麼。
“你怎麼想的自己清楚,只是如今在我看來,這件事並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
眸子冷凝,賈母眼神看向花園的另一邊,那裡秦可卿李紈正帶着姑娘小姐們跟史湘雲一處頑鬧。
“解鈴還須繫鈴人,事情既然是因她而起,左右再因她結束好了,就當我們賈府清清白白的不知情,若是她沒了,那位就算是想要遷怒,也還有娘娘在宮裡周旋。”
這是賈母如今能想到最好的辦法了。
兒子孫子跟一個與自己沒什麼關係的孫媳婦相比,毋庸置疑的,賈母肯定選兒子孫子,即便這個孫媳婦漂亮懂事又體貼能幹。
若是她沒了?
賈璉賈政均是一愣,沒想到老太太竟然想出了這種方案。
尤其是賈璉,想到曾經自己在後世看到秦可卿最後的死法,突然覺得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油然而起。
若是她沒了……
瞳孔放大,賈璉有些艱難的嚥了咽口水。
疏忽了!
後世都有壞人變老一說,他怎麼就把老太太給忘記了!!
當局者迷,也是賈璉如今真真切切當自己是了局中人,被賈母常日裡的溫情和慈祥糊住了眼。
只是這樣一來,賈璉心裡也是複雜得很。
賈母沒有第一時間答應賈政,這讓賈璉欣慰的同時,又爲自己老婆捏了一把汗。
若是賈政出手倒還好,至少他要做的是直接面對賈璉等人,但是如今賈母的意思是要對付秦可卿,難道賈璉就有些麻煩了。
畢竟男主外女主內,秦可卿註定是要在內宅廝混的,若是賈母真的想找秦可卿麻煩,賈璉怕是鞭長莫及。
好在賈政很快反應過來,見賈母一臉不虞的準備往外走,連忙踉蹌着起身,然後一把攔在賈母跟前。
“母親不可,母親不可啊!”
臉上露出恐懼,賈政緊張到喉嚨發緊,拉着賈母的衣袖急切的開口。
“她既是那位的後人,那就是皇孫貴胄,怎的輪得到我們動手,若是被那位自己處置了還好,若是我們私自動手,若那位萬一不是這個意思,那我們賈府怕更是艱難!”
生怕賈母不信,賈政哽咽。
“所以母親啊,如今我們誰也不知道聖上的意思,不如等貴妃省親後,暫時讓大房搬到外面去,對外就說您夢到父親要您給我們兄弟兩個分家,這樣兩房也不會遭人非議。
這樣就算萬一皇上怪罪,至少咱們賈家,還能留下些許人口,不至於被舉族覆滅。”
其實賈政的潛臺詞是二房的人在和大房分家後,萬一將來真出個什麼事兒,之前有元春在,二房總能留下來。
賈政這番話說得在理,賈母聞言閉目,心裡苦澀,半晌緩緩點頭。
“好,待娘娘省親後,我會讓老大跟你分家,只是長子養母天經地義,將來你兄長走的時候,我便也跟着一起去。”
說完轉身朝涼亭外面走去,再也沒有看賈政一眼。
她做不到整個賈家敗在她的手上,但是按照小兒子的意思,將大房一家趕出去,她也是心痛的。
所以兩相對比,賈母選擇跟大兒子一家共同備戰。
心頭微暖,賈璉說不上自己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雖然賈母此舉答應了賈政,但賈璉知道,若真有那麼一天,大房要被抄家砍頭,賈母肯定會堅定的跟他們一起面對,絕不退縮。
賈母走了,留賈政一個人在涼亭,臉色難看得厲害。
大房也好,二房也罷。不管今後是誰留在榮國府,那麼這裡都是賈母最後的歸處。
因爲榮國府的天下如果說一半是老祖宗打出來的話,那麼另外一部分就是賈代善了。賈母在這個宅子生活了幾十年,若是因爲大房出去,她也一起跟着,那他的名聲就毀於一旦了。
但是如今看賈母的態度如此強硬,賈政也不敢開口。
畢竟他心裡是有自己的小九九的,而這些東西,恰好讓他不敢啓齒。
蹲在水裡的賈璉目送鬱鬱不樂的賈政離開,四下張望,確定沒人後,才小心翼翼的從池塘裡面出來。
如今他已經知道,賈政打定的主意是要賈元春回府省親後纔會動手,這個時間點恰好和他不謀而合,他是滿意的。只是在對賈母的舉動感動的同時,賈璉心裡還是有些不安。
剛纔賈母講到秦可卿的時候,臉色實在太過嚇人。雖然在賈政的遊說下,賈母沒有再提要對秦可卿下手的話,但一想到後世秦可卿莫名其妙的死,賈璉還是心有餘悸。
豪門大宅裡面的齷齪事不勝枚舉,萬一賈母來陰的,類似他對付王夫人那招,甚至秦可卿後世的“暴斃”,這都讓賈璉膽寒。
心思重重的往回走,賈璉臉色難看得厲害。
院子裡頭平兒正看着香寒等丫頭在玩鬧,見賈璉突然溼了衣裳回來,嚇得連忙扔下手裡的東西上前。
“這可是怎麼了,剛纔出去還好好的。”
說着一邊吩咐小丫頭去給賈璉打水,一邊手腳麻利的將賈璉身上的溼衣服剝了只剩個裡衣。
賈璉恍惚間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突然胸口一涼,立馬回神,他這才發現平兒正面紅耳赤的開始扒他的內衣。
“哎哎哎!”
嚇得差點跳起來,賈璉條件反射一把將自己的胸口捂住,然後驚恐的看着面前兩頰紅得要滴血的平兒。
“咳,你,你把衣服放這兒,我自己穿好了出去。”
尷尬的咽口水,賈璉偷偷摸摸的將一旁的衣服抓在手裡,然後飛快地跑到耳房,將門關了起來。
上次他生病的事情怎麼想怎麼詭異,所以儘管賈母刑氏暗示,賈璉依舊離平兒遠遠的,生怕沾染上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