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亂世佳人,何去何從?三
戰鬥進行得最不順利的是蔣俊英攻打南門。南門是由徐五虎把守，裝備精良，有兩挺歪把子機槍，土炮樓堅固高聳，外有土圩相護，內有壕溝相隔，易守難攻。
馬大發見南門一時攻不下來，又聽到莊子裡喊聲槍聲，他怕沈山香吃虧，便對黃鳳岐說：“黃司令,是否要動用敢死隊？”
黃鳳岐對沈山香自由行動非常生氣，弄得她一開局就很被動。她問：“王雨生有沒有情報來，縣城鬼子的動靜如何？”
“新四軍倒有人送信來，他們擔心萬功禮不出力或耍兩面派，便派到北面去一個排兵力，準備伏擊縣城增援的鬼子與僞軍。”
黃鳳岐讚一句：“好，四爺好樣的，真是打鬼子的鋼鐵漢！”
這時，一個通信兵來報：“蔣隊長攻到土圩下，被敵人火力封鎖住，上不能上，下不能下，請求支援。”
黃鳳岐握緊拳頭:“嗨,要是晚上攻擊就不會有這回事了!”她見太陽仍未下山,“二姐,太心急了。”她在想怎麼辦,是否動用敢死隊?
何仙姑大概準備今晚死在這裡，身着壽字紅綢盛裝，頭戴大紅花，手拿一杆紫銅白銀大煙袋，坐在藤椅裡。她身後站着季大膽大疤胖一羣閹人，個個神情緊張。何仙姑聽到通信兵的話時便敲敲菸袋，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黃司令這當口可以把敢死隊用上了！”
黃鳳岐問閹人：“你們怕不怕死？”
“不怕！”
“好，我用機槍掩護。”黃鳳岐對督戰隊：“拿酒來！”
由馬大發給敢死隊員每人斟上洋河大麴，又給每人十塊大洋。他舉起酒碗：“兄弟們。爲消滅鬼子，幹了！”
衆人喝了酒，摔了黑瓷碗。然後，每人抱起炸藥包，敢死隊在前，督戰隊在後，魚貫前行。
當敢死隊岀了蘆蕩。爬出草灘，夕陽己經落地，土圩和炮樓投過一條長長的陰影。兩隻老鴇驚驚惶惶掠過炮樓，“嘎”地一聲落進了榆樹林裡。敢死隊人員伏在草溝裡，離炮樓只有一百米。
蔣俊英掖在土墳後。向他們喊道：“不要過來，等天晚再攻！”
何仙姑見黃鳳岐到機槍手那裡去了，便令季大膽道：“你前去喊話，試試炮樓裡有沒有你的兄弟！”
季大膽放下炸藥包，心想機會來了，他立即向前爬去。馬大發想阻止也來不及了。季大膽到了蔣俊英所在的亂葬墳地。便勒着嗓子喊起來：“炮樓裡聽着，我是季大膽，不要開槍。讓我去談判！聽到沒有？”
徐五虎聽得出是季大膽的聲音，便令人回話：“大膽哥，你在虎頭山混得不錯呀，聽說你被老醫生騸了。是真的嗎？”
“不要胡說……”
何仙姑利用季大膽與炮樓的對話機會，她令敢死隊又向前爬了幾十米遠。
季大膽邊跟炮樓裡對話邊接近土圩，當爬上土圩阪坡的時候，他想叛變的機會到了，便朝後罵道：“你們虎頭山漂女聽着，爺爺去了,以後叫我捉到你們，一個個扒了衣裳賣到妓院去！哈哈……”他邊笑邊向炮樓跑去。
但他還沒笑到底。只覺背後好像被人推了一把，“撲咚”一聲栽倒在地，滾下圩去。
馬大發讚道：“蔣隊長，好準頭！”
蔣俊英大聲道：“誰敢叛變，季大膽就是樣子！”
他們身後機槍響了，子弾像蝗蟲從他們頭頂上飛過。黃鳳岐在機槍旁命令機槍手掩護馬大發他們進攻,馬大發立即向閹人下了爆破令。
閹人們畏畏縮縮，抱着炸藥包，裹足不前。
這時，何仙姑跑了過來，對他們說：“拿岀點男子氣概來，要死我跟你們一起死！”
馬大發一驚：“當家的，你怎麼來了？”他對身邊人喊道：“保護好當家的！”
何仙姑拔岀手槍：“誰怕死我打死誰，誰英勇犧牲我給他做墳，誰成了英雄我帶他到上海去！”
在她的鼓動下，有個年輕的閹人抱起炸藥包衝上土坡向炮樓奔去，可是，他前進不到二十米就被炮樓裡的機槍掃倒了。
督戰隊再令閹人去爆破，沒有一個人吱聲，賴在溝裡不動。何仙姑冷笑一聲，她曉得敢死隊裡的閹人大多都沒割乾淨，他們最怕動刀子，於是，她呲嘴將金牙一閃,繃着核桃臉喊道：“老醫生何在？”
老醫生奔了過來，他曉得這時喊他來是幹什麼的，便往溝底一坐，打開皮包，取岀一把把明光鋥亮的手術刀，大大小小長長短短的擺成一排。敢死隊的人一見，個個腿肚子抽筋，渾身打顫。老醫生陰着臉，瞪着三角眼，握着一把手術刀低沉地問：“把不願上前線的孬種拉來騸了！不敢往上衝的就不是男人,我要給不願當男人的放放血,騸了！”
大疤胖抖抖活活說：“我願聽當家的調遣。”
何仙姑眼睛一豎：“好！那就給我去炸炮樓！”
可是閹人一個不動，大疤胖又說：“當家的，你就看我俚平時服侍你的情份上，果真要我俚去送死啊？”
何仙姑撩起一槍，子彈從大疤胖耳邊穿過：“我再說一遍，這回成了英雄的跟我到上海去享福！”
馬大發見黃司令那邊的機槍又響，他便令兩個督戰隊員拉過大疤胖，要老醫生動刀子，那兩人剛拉下大疤胖的褲子，敢死隊的人都跪下求情，賭咒，發誓，表示情願去炸炮樓。
督戰隊押着敢死隊匍訇前進，同時，向炮樓開槍。
敢死隊要衝到炮樓必須過一高阪，敵人的機槍主要封鎖那個高阪，打得那裡地面一串串冒煙。敢死隊員爬到那裡。第一個上阪的被打倒在地，後面的人停了下來，伏在地上擡不起頭來。馬大發心急，但是沒有辦法，他最擔心炮樓摜手雷過來，引起炸藥包爆炸那後果將不堪設想，全體敢死隊督戰隊都會一起報銷。
他們處在危險之中。這是人人見得到的事實。就在這時，對方的一個自衛隊員抱着機關槍站到土圩上，瘋狂地掃射，叫蔣俊英一槍撩倒了。
敢死隊員們一躍過了那道土阪，衝到炮樓下。他們兩人一組，拉響了炸藥包。
六聲巨響，驚天動地，炸飛了炮樓，也把土圩子炸開了一道口子。
蔣俊英被爆炸飛來的塵土埋了一層，她爬了起來抖了抖身上的塵土。喊道：“衝啊！”
她領着隊伍很快衝進了土圩子，把糧食庫房佔領了，與徐山雲家大院對峙。正當她在馬大發督戰隊火力的支持下向徐家大院運動的時候。從西邊祠堂那裡衝過來二十多個自衛隊員，由機槍開路，衝鋒槍壓陣，勢不可擋。她與剛剛衝上來的普大蓮不得不退到糧庫。蔣俊英問馬大發：“西邊不是大姐和四妺在進攻嗎？她們怎麼突然沒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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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大發：“不曉得是怎麼回亊。”
這時，黃鳳岐指揮部也前移到糧庫，見她們停止進攻非常生氣，嚴厲地問道：“怎麼回亊，爲什麼停止進攻？”
馬大發告訴她：“從祠堂那裡突然衝過來了一股敵人，我俚左側受到嚴重威脅，部隊無法通過前方廣場。”
“大姐。四姐幹什麼去了？”
“我俚也在詫異呢。”蔣俊英回答說。
大家正在跺腳焦急之際，來了一個通訊兵報告沈山香和於荊花的去向。他說，他們在進攻祠堂時抓到一個人招供說他是郝柏秋衛隊隊員，他說，郝柏秋帶着衛隊從周莊來報仇，他們的船開到烏魚堡水面時見到這裡在開戰便停在那裡。這樣，沈、於二隊長各帶一部分士兵就追捕郝柏秋去了，因爲來不及請示黃司令，就派他來報告。
黃鳳岐氣得嘴脣發抖：“真是的，大姐，四姐爲了報仇就什麼也不顧了！”
通訊兵說：“當時，於隊長叫沈隊長留下，沈隊長認爲這裡的部隊夠了，肯定能抓到徐山雲和鳩山一郎。郝柏秋敢來參戰，一定要把他捉得來，送上門的貨不能讓他逃了，他要逃到河南就不好抓了。”
黃鳳岐想，郝柏秋這傢伙真不是個東西，放了他又來搗亂。對於大姐、四姐真是拿她們沒辦法，嗨，隨她們去吧。這時，她見何仙姑和老醫生來到身邊，便問馬大發：“馬參謀，我俚敢死隊還剰下幾個？”
馬大發指指隱蔽在前面溝裡的閹人，說：“除了季大膽，一個不少呢。”
她問何仙姑：“當家的，我想再派敢死隊的用場，炸掉祠堂邊的機槍點，你看如何？”
何仙姑：“好啊，他們不死幾個也顯不出男人的氣概。”
“那麼，請你給他們訓話。”黃鳳岐雖然清楚何仙姑是爲了脫離虎頭山才支持她的，但閹人畢竟是她身邊的侍者，她能把他們獻岀來是不容易的。
何仙姑感到受到黃司令的尊重，立即大聲對抱着炸藥包伏在溝裡的敢死隊員們喊道：“大疤胖，你們今天表現很勇敢，好樣的！現在，你們去炸掉祠堂邊上的機槍點，啊，要一個不少的回來，跟我去上海享福，這是黃司令答應的……啊，啊，啊。”她說着說着，嗚咽起來。
說也奇怪，何仙姑的眼淚比老醫生手裡明晃晃的手術刀的精神力量大得多，敢死隊員們聽完她的話後，立即分組前進。黃鳳岐一見，命令機槍掩護。
對於閹人敢死隊在這次戰鬥中的命運，老醫生、何仙姑、黃鳳岐得一三人的想法大不一樣。老醫生希望他們死，巴不得機槍把他們掃個不剩，因爲，他擔心閹人一旦岀了虎頭山，必定會報復他,何仙姑已答應他,這一丈打會後,放他去江南行醫發財去,他不希望在江南再見到這些閹人何仙姑則認爲在閹人身上她得到了一種滿足，爲了報復男人對女人的欺侮和蹂躪，她在他們身上下了毒手。與老醫生聯手把他們一個個騸了，去掉他們的雄性，變成她的奴僕。但是，她也清楚地看到，閹人大多是冤枉的，直接戕害她和她小姐妹的嫖客不是他們，他們是被虎頭山的漂女隨意抓來的。因此，她對他們在心裡也生出一點憐憫之心，特別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而黃鳳岐的想法與她不同，她望着敢死隊員向前運動，她看作這是她爲他們重生提供的一個機會。如果不是這樣。她提岀放走閹人沈山香等人是不會同意的，甚至會跟她翻臉。因爲虎頭山漂女有不少人被何仙姑的山規套住了，難以自拔。她想改造隊伍，廢除山規陋習，這一着是高招，誰也反對不了。打仗死人是正常的,而在打仗時閹人死了也是光榮的嘛！因此，她這一招不但沒有人提岀反對，甚至連何仙姑也極爲支持。當然。何仙姑這樣做是爲了去上海享福。馬大發毫無保留地贊成用閹人作敢死隊，他認爲黃鳳岐用閹人作敢死隊好處多多，智慧甚高，是他望塵莫及的。他現在對黃鳳岐真是頂禮莫拜了。
天色向晚，圩裡建築物模模糊糊，只見廣場前的火力點在閃光，敵人機槍仍在瘋狂地掃射，還有鬼子的狂呼亂叫聲。突然，從祠堂那裡傳來幾聲巨響，機槍火力點啞了。
蔣俊英率隊出擊。順利地衝過廣場，佔領了袔堂。她們一査，敢死隊除了大疤胖小組的人沒死，其它爆破小組的人全部犧牲。躺在死人堆裡有兩個日本鬼子和徐五虎的三個兄弟。
黃鳳岐把指揮部前移到祠堂，她問了問情況，感到最難啃的是徐家大院。她問：“白玉田陳木生聯繫上沒有？”
“沒有。”
“真不中用！”黃鳳岐下令：“趕快與新四軍聯繫，請他們攻擊徐家大門，後門由萬功禮負責進攻，我俚負責打西門！”
通訊兵走了不久，白玉田派人來送信，西側由他把守，東側門由朱家老四和陳木生把守。他已分兵數人向大門邊運動，伺機打開大門。
馬大發一聽非常高興，便令人向西側門靠近。黃鳳岐說：“不要急，等新四軍在南大門打響，我俚就可佔領西側門。”
正在他們等待新四軍進攻南大門打響之時，沈山香帶領着隊伍風風火火地來了。她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郝柏秋被活捉來了，於荊花把他吊在船桅上，可能要把他殺了。黃鳳岐聽後立即表示不可。她問清於荊花現在何處，便派人去把郝柏秋保護起來，並令於荊花到前線來。
沈山香覺察到黃鳳岐對她自由行動的不滿，現又派人去保護郝柏秋，她來火了：“五妹，老姐有錯你處罰好了。可是，你上回把郝柏秋放了，現在又對他保護，你這是啥意思？”
黃鳳岐不想在何仙姑面前叫沈山香過不去，她要維護大姐的面子，笑笑說：“郝柏秋這傢伙是個王八蛋，他岀錢抭日我才把他放了，現在他又來自投羅網，好極了！不過，這回只要他肯出大錢我還是不殺他。孔明可以三放孟獲，我俚就有這個胸襟三放郝柏秋！”
沈山香很不滿：“五妹，我俚捉你來放，你想當好人是不是？”
黃鳳岐：“大姐，只要他沒投敵就不能殺，這是原則！”
沈山香氣得瞪眼，大喘氣兒。
何仙姑聽了她倆的爭論，感到黃鳳岐比她高明。她令屬下去搶劫，掠奪財主,完全是大當家留下來的那一套土匪行爲,而黃鳳岐一個抭日口號，全有了。她說：“我本不該插嘴，黃司令的辦法好！”
沈山香想不出反對的理由，見何仙姑出來調和，也就就坡下驢，順水推舟地說：“當家的都這麼看，那還會有錯嗎。那麼，五妺對老姐剛纔自由行動還處罰不處罰啊？算了吧！”
黃鳳岐：“那不行。你們擅自離開陣地，把我的左翼抽空，讓徐五虎突襲進來，二姐幾乎成了他的刀下鬼，不處罰不行！”
“怎麼個處罰？”沈山香自覺理虧，話也軟了。
黃鳳岐拍着她的肩說：“大姐，仗打到這份上，不讓你上你一定憋得慌，你與二姐同時對西側門進攻，以功補過。”
沈山香一聽快活起來，大聲應道：“好，這罰罰得痛快，我去了！”沈山香立即命令隊伍進攻。
馬大發也笑了：“沈隊長是個猛張飛，看她性急的。等四爺在南門打響再說嘛。”
這時，王雨生派人來送信說，鬼子在縣城已出動，要她們趕快解決徐家圩戰鬥。
大家心急火燎，急着發起攻擊，都被黃鳳岐制止住，她要隊伍穩住。大家在等,又過了半個小時，新四軍吹起了衝鋒號，她們便一躍而岀，向西門發起了進攻。
其實，黃鳳岐不僅在等新四軍的進攻，以吸引徐家大院裡的守敵，同時，她也等待白玉田和陳木生的行動，她曉得他倆正在伺機動手，除掉異已，打開西側門。果然不出她所料，當沈山香、蔣俊英率隊衝到徐家大院外牆時，西側門“吱呀”一聲大開。她們幾乎沒費一槍一彈就進入了徐家大院，然後兩人分工，沈山香向北門運動，蔣俊英向南門進攻。在與白玉田、陳木生匯合後，他們放起火來，一會，徐家三進大院濃煙滾滾，火光沖天。
敵人在突圍。鳩山一郎被燒得焦頭爛額，舉着東洋大刀往外衝，徐山雲在徐五虎和獨眼龍簇擁下跟在後面，還有幾個鬼子端着三八大蓋槍，一個戴眼鏡的鬼子抱着歪把子機槍胡亂掃射。
他們衝出院中的二門，正向大門躍進的時候，被掖在廊道里的沈山香和陳木生從後面開槍，一個個撂倒，鳩山迅速後退，躲進二門照壁下，企圖剖腹自殺。這時，黃鳳岐帶人衝過來，喝道：“鳩山，放下屠刀！”鳩山見有十幾條槍對準他，反而不再剖腹，舉刀欲殺過來，被亂槍打倒在地,鮮血從他仁丹鬍子上往下滴,滲進爛泥裡。
在前院裡，徐山雲見幾個兒子已死，他衝出去無望，便對熊熊大火呼號着：“列祖列宗，我不孝啊，沒守住這份家業，我來了！”他奔進了廳房裡，投身於火海。徐五虎一見,欲去相救,又被一團火燒了回來,向北門逃去。
黃鳳岐把手槍插進腰間皮帶，望着院子/成了火海,煙霧騰騰,火光沖天,一座座房子被大火燒倒塌，下令道：“打掃戰場，撤退！”
隊伍迅速撤離徐家圩,帶着戰利品上了快船,連夜回到了虎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