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揭露身份
話說回來。
在前院那個被隔絕出的小世界裡，所有人按着他們的生命軌跡一步不差地踩踏上。
比如狗爺，解不開的父子情結，他和將小刀壓在西平王脖子上的明如月僵持不下。
比如吳問，丟不開的面子，既然答應了狗爺照顧好晉南笙，他只得擋在晉南笙跟前寸步不離，哪怕臉上有了傷，他那苦苦練出的三腳貓功夫漸漸招架不住了，他也不敢食言。
人之所以活得累，就是因爲有了放不下的架子，撕不開的面子，和解不開的情結。
院牆外是匆匆趕來的櫻之和追在她身後的析墨。
院牆裡是時隔一月餘再度一決生死的雲岫和潮澈。
雲岫提着長劍，一步一步逼近潮澈。這把劍，雖然不是雲輕劍，但很是稱手。她認爲可以用長劍貫穿那個不可一世之人的胸膛。
潮澈手中的魂幡搖動，上面墜的銀鈴子發出輕靈的響聲。
“雲岫。”潮澈的聲音似來自遠古的吟唱，直擊靈魂。
積壓在心頭許久的愁思化作殷紅的血自口中噴出，那府兵臉上瞬時容貌不辨。
撇開雲岫真實身份不談，他好像模糊了自己拎得很清的那條界線。
他的腳尖輕點，躍到了雲岫身邊，將雲岫拉回角落。
紅樓咬着脣，她在做強烈的思想鬥爭。
那裡，無光無亮。
原來紅樓在無名島時故意與她接近是爲了靠這一印記確定心中所想。
說是“做”，實則她只是揮了揮魂幡。
她喘了一口大氣，嗆咳幾聲後接着說：“要忠誠，對你，阿凜。還記得……千絕山下的梅花箭嗎？”
“那又如何？”
“葉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紅樓想爲自己開脫。
“我見過花鈿和點絳，她們都有一個共通點，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有陳舊的繭。這本是不易被人發現的，一人在我眼前施針，一人與我同桌吃飯，近距離觀察自然看得真切。而你的左手手指上恰好也有，你不是左撇子，切菜做飯不會用到左手。”
他欣賞的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雲輕營主人，戀慕的是纖纖素手挽烈烈戰旗的女將軍，癡迷的是每一次入京不卸甲的不羈戰神。他本是不相信那個貪杯少女是他想望之人，可現實砸給他的是一次次真實可信的證據。
“一個過客罷了。”她下了極大的決心，挺直了腰身，迎着狂風驟雨走向那堵牆。
“替身？”她問道。
他沉吟片刻，回答道：“雲輕營有一種精巧的小弓，便於攜帶，使用這種小弓，必以右手拉動弓弦，左手兩指固住弓身，這是一種特殊的手法。”
“姑娘方纔下意識地說‘將’，其實是想稱她爲將軍吧，天下間沒有平白無故的愛恨，要有後果必有前因。若說是故友，也得掂量一下這位朋友值不值當，是爲了友人兩肋插刀恨不得上刀山下火海來證明友情的可貴，還是寧可丟了這位友人保全自己更適合當下的局勢！”葉驚闌直接挑明瞭說。
紅樓沒有說錯，他確實是處心積慮的，從一開始的疏離到慢慢接近，這些都是帶有目的的，後來……後來他快要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爲了什麼，他在揚城城主府會說出那句“待你恢復記憶之時，望你還是信我的”便是不確定雲岫在之後會怎麼看，怎麼想。
潮澈以地面橫躺的屍體做了一個簡易祭壇。
雲岫瞥見背靠着牆站得筆直的紅樓。
前一個陣法破了，她大可以放心地撕毀符文。
“我同她非親非故，何德何能欠下這般恩情。”雲岫握住紅樓冰涼的手放在臉頰上，企圖溫暖她。
“操縱屍體……”雲岫喃喃道，眼前發生的事着實使她驚訝，屍體在她魂幡指引下如同有了新的生命，自發地按照潮澈的想法圍成一圈再堆疊。
葉驚闌沒有答話，他知道此時他再說，也不過是多餘，紅樓已代替雲岫入了定境。
她捂住心口，吐一口黑紅的血。
那麼，從初見他探脈，到明月樓見到她的兩個丫鬟後產生的深深懷疑，再到他故意丟出“城西三巷”這個線索去逼她拿出雲輕劍威脅龍蝦大老爺，後又故意引出“納蘭千凜”來試探，他幾乎就可以確定雲岫即納蘭千凜。
紅樓攔下了葉驚闌，“讓我來吧，指不定你是男兒身還無法代替呢。”
“雲岫。”潮澈還在喚着，魂幡上的鈴子搖晃地越發起勁。
“正好，讓你開開眼界。”
“你是雲輕營的人？”葉驚闌壓低了聲音，在她路過他的身邊時向她求證。
“你誇得太早了，大可以先收回去，因爲，我爲你準備的饕餮盛宴會令你歎爲觀止。”
葉驚闌擡頭望天，院子裡起了濃霧，暗鴉淒厲的叫聲縈繞在上空。
葉驚闌笑了，任由府兵的長矛刺中他的臂膀。
葉驚闌眉頭緊蹙，本想着雲岫的記憶已是缺失，混亂了說不定還誤打誤撞對了。但功法不可亂，經過孟章一事，他自覺罪孽深重，若要再讓雲岫丟了一身功力，他這一生都無法原諒自己。再者，要對付一個把同伴當成敵人的雲岫，何其困難！
雲岫手中的劍揮出一道劍氣，擊中了她的魂幡。
雲岫手中的劍橫指，“你很聰明，把陣眼放在了我身上。”
穆虛身形變幻，急急掠了過來，打橫抱起紅樓，“雲姑娘，這是她最想做的事，無需回報。”
葉驚闌在看到這一幕時，驟然醒了神，他明白自己不能再分心，潮澈的陣法素來都以蠱惑人心爲基礎，他不可自亂陣腳。
潮澈往一旁閃躲。
梅花箭。
“既然你都獲取了我的記憶，何必再詢問我記得與否？”雲岫輕笑一聲。
在葉驚闌想入非非的這一段時間裡，掙脫意識綁束的雲岫一劍刺向潮澈的眉心。
雲岫的腳步一頓。
阿凜。
紅樓眼中的難以置信出賣了她的心思，葉驚闌笑了笑，說：“果然是。”
他追問道：“怎麼個以身相代之法？”
葉驚闌一掌擊飛了撲上來的府兵，他想要開口叫破，被紅樓阻止了。
極爲矛盾的心理，在這一刻展現的淋漓盡致。
“那我試試第二種方法吧。”事到如今，他只得擇其中穩妥的辦法了。
紅樓貼到了腰身，還剩兩張，也許靈識會在她貼完那一瞬立刻喪失，她必須在此之前得到所有答案。
“是，你說的很對。”紅樓不再同他多言，最後一張符文貼上了左腿，身子猛地一顫，仿若與極強的敵人對抗，她咬着牙說道，“葉大人，我相信總有許多事不需要以利弊來權衡，我希望你能拋去那麼一個身份，毫無成見地面對她，以雲岫，不以納蘭千凜。”
那時，她叫納蘭千凜。紅樓不叫紅樓，她是數以千計的代號中的一人。雲輕營的選拔嚴苛至極，以代號編排的姑娘們只能眼見着自己前後相鄰的數空缺下來。千絕山下有一營地，供姑娘們練箭。有一天，紅樓失了準心，射向了黛粉後心，雲岫恰好路過，以一指硬接了那千鈞之力。指尖落下了箭尖形狀的淺淺的梅花印記。
葉驚闌頷首，“她以身相代，將你換出了陣法。”
紅樓含着淚水搖頭，“這是招魂引，非扶桑一族所有，潮澈姑娘應該是從別地學來的，這種術法極爲歹毒，我們曾在戰場上遇到過，折損了不少人。切莫叫醒中術之人，否則會使得中術之人混亂，不論是功法還是記憶，甚至會把同伴當做敵人。”
疾風驟雨忽然沒了，彷彿從來沒有過那般異象。
“舜若心法，雲輕劍，我想，納蘭將軍不會將一身功力都傳與另一人了吧？況且，我見過她的真容。要找一個一模一樣的人來代替自己……那不如死遁後以另一個人的身份活在這世間。”
雲岫的動作愈來愈緩慢，她像一個提線木偶，由提拉着透明絲線的人操控那不靈活的身軀。
千絕山。
“做你想做的事。”穆虛的話通過內力傳了過來，俗話說得好，百日夫妻似海深，儘管還沒有正式拜堂成親，他們之間的關係早已是人盡皆知，穆虛又怎會不知道紅樓的顧慮？
葉驚闌隱約感覺到了一點，試探着問出口：“以身相代？亦或是捨棄其他事物？”
她被人推入回憶的旋渦。
他耳畔久久迴盪着那一句“以雲岫，不以納蘭千凜。”
“我終是還了，將軍。”紅樓的笑裡盡是滿足和愉悅，她緩緩合上雙眼。
他渴盼雲岫能恢復記憶找尋到真正的自己，又害怕她恢復記憶後知悉一切，對他橫刀相向。
“還沒結束呢。”潮澈咧嘴一笑，牙齒上滿是紅跡，看上去極爲駭人。
只想身如流水，待它晝夜不息奔流不止，渾渾噩噩之中緩緩老去。
他雙頰的淺梨渦稍稍變深了些，“天下間沒有第二人用雲輕劍。”
“你究竟是誰？”葉驚闌突然好奇上了紅樓的身份，願意以命相代，何等的義氣，要說她和雲岫之間沒有任何聯繫，他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靠物識人是最差勁的，我在多年前便離開了雲輕營，或許將軍已把劍贈予他人了，你我都不知。”她捏着最後一張符紙，上面的硃紅敕令格外顯眼。
“那你可知怎麼解？”葉驚闌眉間掩不住的憂思。
潮澈嘆口氣，她進入空無狀態施法，術法已達頂峰，明明可以一舉大成，僅僅差了那麼一點點，就那麼一丁點的距離，她失去了讓雲岫死在混亂中的機會。
雲岫聽後，眯起眼睛，這人層出不窮的詭異招數實在是噁心，稍不注意便入了她的套中。
“將……雲姑娘曾大膽推論，要麼殺了施法者，這般做了之後可能會導致中術人一輩子困在混沌中，要麼按順序撕下符紙，對應着貼上身體各處，代替中術人，結果如何，不知。因沒有真正實施過，便不了了之了。”
“就算我是雲輕營的人，你見過那兩人，那也不能就此斷定雲姑娘就是納蘭將軍。畢竟，當時爲將軍墳上添土的可是有朝廷的人，且她的墓碑至今立在北疆，葉大人如若有興趣，可去祭拜。”紅樓嗤笑一聲。
“雲岫，萬不可逞能。”他叮囑着她，因了他也無法預估潮澈下一步會做什麼。
葉驚闌算是聽明白了，這兩個方法只是個猜測，成不成還是後話。
雲岫正想說些什麼，穆虛的懷中人掀了掀眼皮，她聽到了穆虛剛纔說的話，虛弱地說道：“這是我欠你的，你手指上的傷疤是因我留下的，它時刻提醒我……”
葉驚闌卻搖頭道：“你錯了。”
她撫上傷疤，嘴角噙着一抹苦笑。
“你無非是想利用她，偏要說的冠冕堂皇爲自己開脫。”
她上前一把撕了符紙，連點紅樓幾處大穴，接住了她，放平她的身體。
“方纔通過術法，我已探清你的靈元，真可惜，你竟然就這般忘了我們之間的往事。”潮澈看上去真的是在惋惜雲岫失憶，實際上，她高興還來不及，“那你一定是記不得我從凌城帶來的物事。”
“你又怎知我不是她的故友，會否曾欠了她的救命之恩，如今終有時機可以報答便毫不猶豫地替上去了？”紅樓站定，她不想鬆口，在無名島上幾次試探後她才知道雲岫不是裝作不認識她，而是真的丟了記憶。她不願再讓雲岫陷入更深的危險之中。
控制之人被替，她無力迴天。
“紅樓，你在島上見到她的時候不也是幾番確認嗎？”
紅樓撕下那張繞過雲岫天靈的符文貼在自己的頭頂。
“原來你早就知道是她……”紅樓慘然地笑起，真是什麼都瞞不過這個人，“總有人處心積慮地在某個拐角等待，呵。”
雲岫的瞳孔渙散，她踉蹌着往後退了幾步。
“是。”紅樓肯定了他的想法。
可惜，心如流水，未能有半刻停歇，在澎湃的波濤之中清醒地活着。
人間至苦。
葉驚闌一聲長嘆息。
雲岫以劍支撐着自己，不讓自己就此倒下，“阿凜死了，死在了虎牙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