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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最後的半年時光匆匆,拿offer,聯繫獎學金,辦理簽證,準備畢業籤辨,都辦妥之後回了一趟老家,陪了他媽兩週,老媽廚藝依然不怎麼樣,但吃着那道燒帶魚,一瞬間覺得,這是世上最美味的東西,他媽眼睛也酸了,給他夾菜時,轉過頭,用手背抹去眼淚,“小奕,你在外面這幾年,媽倒沒太爲你擔心,去美國到底不一樣,自己照顧好自己,不安全的地方別去,記得往家打電話。”

叢奕點點頭,他媽年輕時候是遠近有名的美人,或者真的漂亮女人容易智商不高,至少他媽一輩子從來就沒什麼心眼,一把年紀,心裡也不是太有算計,如今美人遲暮,那麼愛打扮的女人,鬢邊也是華髮叢生,一輩子到老,夫妻離散,唯一的兒子又要遠赴重洋。

“媽,你也照顧自己好自己,別讓我惦記”,叢奕的眼裡涌起霧氣,現在這樣的年代,再也不可能父母在,不遠遊了。

在家鄉就跟他媽道別了,沒讓她跟過去到機場送他,怕她看着他那樣離開心裡更空落落的難受。

熟悉的景物在車窗外一點點向後退卻,母親的身影越來越小,只能看到她手捂在嘴上,痛哭出聲,這條路,五年中,他走了很多次,寒假暑假,大一第一次去報到時,來送行的同學裡,也有江寧,恍忽間,那年夏天,車窗打開,探出身對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揮手道別,江寧也一直對他揮手,直到再也看不見,現在,站臺還是那個站臺,兩個同樣青春美好的少年,已經隨着飛馳的列車,永遠留在了昨天。

江寧到車站來接他,兩個第一次在人山人海中,緊緊擁抱在一起,江寧,我回來了,你在這裡,可我們,都將離開。

他的行期定在七月中,江寧的調令日期是八月四號。

走之前他去看林安東,一開門叢奕嚇了一跳,半個臉頰都是青腫的,尤其一隻眼下淤腫的連眼睛都瞇成一條縫了,他驚訝的問:“你是這怎麼了?跟人打架了?”

林安東搖下頭,一改往日的戲謔,“陳鵬……”

他話沒說完就被叢奕氣的火冒三丈截斷,“陳鵬他敢打你?操的,欺負人是吧,走,你帶我去找他,別仗他長的人高馬大以爲誰都怕了他,橫的還怕不要命的呢,豁出去跟他拼了,不能受這氣!”

拉緊叢奕,“你倒聽我把話說完,不是陳鵬,陳鵬他爸。”

“他爸?他爸憑什麼打你?要是因爲你們倆的事,教訓也該教訓他自己兒子,憑什麼打你!”

林安東淒涼的苦笑,“可不就是打陳鵬嗎,他爸年輕時候也是運動員,下手這叫一個狠,我撲過去護着陳鵬,兩巴掌就吃瓜落兒到這熊樣了。”

“到底怎麼回事?”

原秋陳鵬老家的體委到這邊來招聘,他爸都打點好了上下關係,就等陳鵬回去踏實的做個公務員,但陳鵬說什麼也不肯,他爸氣的突然殺到,陳鵬跟林安東正在宿舍裡,門被推開的瞬間,倒也沒幹什麼特不軌的事,就是兩個人正肉麻無比的拿着勺子互相餵飯,他爸大腦空白了十秒,接着就驚天動地一番混戰,他爸打陳鵬躲,方寸大的寢室人仰馬翻,陳鵬一向就是個大腦平滑四肢發達的主兒,索性也不隱瞞了,就拉過來林安東告訴他爸,我喜歡的是男人,我喜歡的是他,你同意就同意,不同意,我也不會離開他,這輩子,有他就有我,要是沒有他了,我寧可不活也不跟你回去。

“陳鵬夠有種的,莽夫有莽夫的優點”,叢奕聽到這裡點頭讚許。

林安東淒涼的神色終於現出一絲笑顏,但倏忽就消失不見,“所以,就火上澆油了,他爸肺都氣炸了,把陳鵬往死裡打,這爺倆加一起小四米高,四百斤,我大腿都沒人家胳膊粗,我哪攔得住。”

他低下頭,“他爸說話也夠難聽的,說我們那邊,就專門產這契哥契弟,打根兒上就沒幹淨過,操的,罵我就罵了,犯得上連我們省里老少爺們都捎帶上嗎?”

叢奕氣笑了,“你管的有點寬,那後來呢?怎麼收場的?”

林安東搖下頭,“能怎麼樣?總是他爸,陳鵬不是能打服的,他爸把陳鵬拎回去了,陳鵬給我發短信,他說他媽寵着他,他爸怕老婆,他要先把他媽搞定了,讓我先別露面,也別管。“

叢奕撫額不說話,林安東眼光無奈痛苦:“今年是我們本命年,你看,平遠,我,今年可是過的夠不順的,他離婚,我這出櫃剛出了半邊,就這麼驚天動地了。”

“我也本命年,你別咒我。”

林安東擡起一隻眼睛看他,看了很久,沒有說話。

突然聽到窗外一陣悶雷滾滾而來,山雨欲來風滿樓,叢奕起來關上窗戶,半城烏雲摧城,山雨欲來風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