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那家出版社也在改版,正在招聘記者和編輯,叢奕去面試過幾輪,談的很好,現在已經在協助他辦理工作簽證。

他記得剛上大學的時候,他媽找人給他算過一次命,說他命有貴人,利西方,只是這個西方,沒想到一西西到地球另外一面,Wilson和祝平遠,都算他命中的貴人吧,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時候鼓勵支持他,平遠體諒寬厚,Wilson樂觀堅強,他們都把一種蓬勃積極的溫暖和生命力從生活的點滴滲透給他,讓他不允許自己再消沉萎靡。

過去那頁翻過去了,連同那個不曾經歷過悲苦的年輕的自己一起。

長不過執念,短不過善變,向來緣淺,又何必情深。

(八十九)

Wilson生日那天打電話給叢奕,叢奕問他,“有生日Party?我叫上平遠一起吧。”

Wilson在那邊笑下,“好。”

下課回家時,祝平遠正在看書,叢奕對他說Wilson生日Party的事,平遠從書上擡頭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忽然淡淡笑下,“你去吧,我明天有個論文要交,實在是去不了,幫我跟他說生日快樂。”

叢奕只好點點頭,平遠的目光還停在他臉上,叢奕不解的問他,“怎麼了?”

平遠搖下頭,“沒什麼,玩的高興。”

到了Wilson家的時候,叢奕驚訝的環視了一下,“不是說要辦Party嗎?”

Wilson接過來他帶的紅酒,“我人緣太差,沒人肯來。”

叢奕笑出聲,“酒是平遠送你的禮物。”

Wilson有個很大的露臺,能俯瞰北灣的漁燈點點,晚餐他設在了露臺上的小桌上,Wilson親自下廚,居然是有模有樣的牛排大餐,叢奕晚餐幫上的忙就是幫着切了配菜的紫洋蔥,結果自己辣的鼻涕一把淚一把,他覺得丟人的想抽自己嘴巴。

Wilson把燭臺拿出來的時候,叢奕眼睛瞪的有銅鈴那麼大,燭光晚餐,有沒有搞錯?他們倆?

這麼大的海風……

燭火被吹的左右搖曳,居然還沒熄滅,Wilson的笑意也快憋不住了,正襟而坐,“別說你沒禮物送我。”

叢奕把椅邊的禮盒拿出來,“我實在不知道送你什麼合適,這個,希望你能喜歡。”

Wilson打開包裝,是一本裝幀很精美的紀念冊,其實,就是相冊,純木的底面,刻着流暢簡潔的線條紋樣。

打開第一頁,是一張Wilson的照片,Wilson擡頭看着叢奕,叢奕不好意思的笑下,“偷拍的啊,效果不好。”

是Wilson跟他一起外出拍照時,叢奕抓拍的一張照片,Wilson看着遠處的風景,只是側顏,但Wilson俊朗的面容在夕陽餘暉裡,如同鐫刻般棱角分明。

“沒本人英俊”,Wilson撇下嘴,但眼裡滿是笑意。

再往下翻,大概五六頁,是Wilson過去一年裡很滿意的作品的洗印照片,再往後,空白着,等着繼續貼滿,這禮物算不得貴重,但叢奕用了心。

把紀念冊放在一邊,Wilson擡頭看着叢奕,“我很喜歡,謝謝。”

平遠送的酒是陳了十幾年的佳釀,叢奕對紅酒好像特別敏感,這水晶杯真不是一般的大,Wilson是懂酒的,叢奕看了下瓶子,他這喝了,也有半瓶了吧?

帶着分氤氳擡頭時,Wilson靜靜的看着他。

Wilson的眼眸很深,沒有平時的灑脫隨意。

是怪他暴殄天物?

他都不喝酒快一年了,就怕酒入愁腸,人一醉了,沒理智可言,酒量居然會退步原來。

忽然一陣疾風吹來,燭光晃動的幾乎熄滅,叢奕伸手去護燭火,Wilson也擡起手,手心覆蓋在他手背上的瞬間,叢奕一下子抽回自己的手。

他是個GAY,Wilson知道,這樣舉動,Wilson或者不覺得有什麼,但是,他很尷尬。

怎麼會這麼敏感?想起來很久以前林安東說過的話,他是個只對馬江寧有感覺的GAY,其他男人的親近,他本能排斥。

尷尬的不能擡頭,燭火沒熄,但雨點突然落下,還沒到雨季,這雨來的突然。

晚餐已經吃的差不多,風挾着雨點,噼裡啪啦的落下來,Wilson笑出聲,拉起他,拎着酒瓶,跑到屋檐門廊下。

看着雨疾驟的打在露臺上,遠處的海岸隱沒在煙雨中,Wilson伸長腿在寬闊的迴廊上坐下,叢奕還看着他的時候,被Wilson一把拉着坐到身邊。

褲腿被雨水打溼,他也渾不在乎,嘴對嘴的把剩下的紅酒一氣喝完,叢奕伸手出去,雨水落在手心裡,很涼。

本來只有十六七度的夜晚,被這場突如其來的雨又片刻降低幾度,叢奕穿着夾克,但雨水被風吹到面容上的時候,他還是打了個寒顫。

他還看着雨霧出神,Wilson忽然伸開手臂,攬住他的肩膀。

(九十)

叢奕瞬間怔住,兩個人離的很近,Wilson眼底閃過那一簇光芒,是驚心的熟悉。

很久之前,也許,是上一個前世今生,他曾經在一個男人的眼中見過。

向後退了寸餘,但Wilson攬的很緊,不容他退卻,眼中的火焰攝住叢奕,但他的目光本能的閃避。

說他在那剎那沒有心跳加速是騙人的,但措手不及的突然遠多於心裡的悸動。

Wilson的面容在他眼眸中漸漸放大,溫熱的呼吸在寒涼的雨夜中噴灑在比翼上,錯愕間來不及過多思考,叢奕擡起手,已經要推開Wilson的手臂。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來,最經典的老式話機的聲音,一聲聲叮鈴的響着不停,突兀的打斷兩個人之間被Wilson的身影籠罩起的空間。

叢奕倉促的站起身,“我去倒兩杯熱咖啡來。”

Wilson沒有再拉住他,叢奕腳步飛快走到餐廳,扶着水池。

他承認他在感情上,不是個特別敏感的人,但是,要是他現在還不明白Wilson的暗示,他就是裝傻。

咖啡機發出磨豆子的聲響,以前,那個公司的茶水間,也有這樣的咖啡機,有一個午後,江寧曾經忘情的吻住他。

使勁甩了一下頭,叢奕咬緊嘴脣,他爲什麼又想起江寧,他用盡一切力氣忘記他,爲什麼,所有的回憶裡,輕易觸碰,浮出的仍然都是他,一年了,還忘不掉。

心底又是那種針刺一下的痛楚,疼的幾乎顫抖,他爲什麼又回憶起江寧,他發誓再不想起他,回憶何苦如此糾纏着每個瞬間不期而至。

最後端着咖啡出去的時候,叢奕的臉色已經恢復如常,Wilson的電話還沒打完,他擡頭看叢奕的時候,笑的有絲無奈,但講電話的語氣卻是愉快輕鬆的,叢奕以爲是跟朋友,直到聽到Wilson在電話裡說媽媽。

是Wilson的母親嗎?美國人的母子關係真的像朋友一樣,雨聲裡聽不清那邊,但那個老太太說話的語速很快。

最後合上電話時,Wilson接過叢奕遞過的咖啡,叢奕勉強笑下,“太晚了,我要回去了,謝謝你的晚餐。”

因爲想着可能是個要喝酒的Party,叢奕沒有開車過來。

Wilson的目光依然停在他臉上,過了一會,他笑下,“我送你。”

“真不用,我叫出租車很方便。”

Wilson從衣架上拿下來外套,叢奕只好不再說什麼,回去的一路,他都很沉默,Wilson也沒有說話,電臺的音樂在下雨的夜裡舒緩的迴響着,居然是beatles的《yesterday》。

“昨天所有的憂傷都逝去,今日卻又重回。”

懷舊的歌曲,勾起太多回憶,叢奕頭靠在玻璃窗上,看着雨夜裡一望無盡的大海。

車停下來時,叢奕回過神,他看着Wilson,“我纔想起來,還沒有對你說生日快樂。”

Wilson笑笑,“現在說也來得及,生日還沒結束。”

從後座拿了一把傘遞到叢奕手中,“謝謝你的禮物。”

叢奕接過來,撐着傘一直走到門廊下時,他回過頭,車還沒開走,車窗落下來,Wilson靜靜看着他。

隔着漫天雨霧,叢奕也看着他,終於Wilson微笑一下,對他揮揮手,在大雨中漸行漸遠。

叢奕靠着扶欄,看着雨水彌散,一個人站了很久。

(九十一)

雨過天晴時,傘還撐在窗口,叢奕收起來,在中文裡,傘和散諧音。

他不知道怎麼面對Wilson,相識三年,Wilson一直是個非常好的朋友,在他最低落的時候陪着他一路走過來,他把Wilson看的很重,但是,從來沒有往感情的方面想過。

雖然Wilson沒有說什麼,但他現在已經懂得Wilson暗示給他的,難道他在感情上真的太遲頓嗎?Wilosn的性向,這幾年,他竟然毫無察覺。

記憶中,江寧在某個深夜曾經對他說:“我第一次想吻你的時候,你還是個孩子。”

在感情的世界裡,他永遠後知後覺。

Wilson對他的好,他一直心存感激,但怎麼會發展成這樣的?

糾結的幾天裡,他沒有打給Wilson,Wilson也沒找他,直到週末,叢奕下課,又看到Wilson站在樹下等他。

叢奕一步步走下臺階,Wilson仰頭看着他,眼光明亮,然後,他微笑一下,一如往常。

叢奕也儘量讓神色如常,既然沒有說破,他不願再給Wilson誤導,Wilson是那麼聰明的男人,他的意思,Wilson總會明白。

友情前進一步,可以變成愛情,這個,他曾經痛徹心扉的經歷過,但愛情退後一步,卻很難再做朋友。

他不想失去Wilson,是真心的,真的不想失去,不是因爲Wilon能爲他做什麼,而是因爲他對Wilson有很深的感情,和那麼多的無以爲報。

兩個人走在路上,Wilson的聲音也如從前一般輕鬆隨意,“這一週都沒時間聯繫你,怎麼樣,成績出來了嗎?”

“嗯,得了A,是你指導的好,多謝。”

Wilson笑笑,“光說謝謝太抽象,要謝具體一點。”

叢奕擡頭看着Wilson的眼睛,Wilson的眼眸烏黑,“我正愁抓勞力抓不着,我老媽從費城過來了,要住兩個月,她什麼都好,就是閒不住,天天陪着她,我頭都要大了,你學校的事情差不多都結束了吧,替班陪陪這老太太,就算是幫了我大忙了。”

“嗯?”叢奕愣住,“我陪你媽?你是讓我帶她在舊金山到處走走?”

Wilson笑出聲,“她年輕時候在舊金山生活了七八年,沒什麼要去旅遊的地方,你猜她的愛好是什麼?”

叢奕搖下頭,Wilson笑意更深,“我媽熱衷一切賭術,什麼紙牌,撲克,只要你說得出來的,就沒有她不會玩的,美其名曰能鍛鍊智力預防老年癡呆,她牌癮大着呢,這些天湊不全搭檔,天天跟我抱怨。”

叢奕也剋制不住笑了,“我牌打的很差啊,不是她對手吧?”

“陪她玩就好,平遠晚上有時間吧,叫上他一起,德州撲克你們都會,就當打發時間了,她廣東菜和馬來菜都燒的很好,橫豎我們當做聚會好了。”

叢奕發自內心感激Wilson用這樣的方式解開了兩個人之間難以言說的尷尬,看似輕描淡寫,但他體會得出Wilson的良苦用心。

Wilson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睿智而且成熟,他永遠知道什麼事以什麼樣的方式處理最妥當。

這晚上他和平遠去Wilson家做客,顧母個子不高,但精神非常矍鑠,她是馬來西亞華僑,幾十年前就舉家移民美國,後來嫁給了Wilson白種人的父親,中文只會說不多的粵語,難怪Wilson對漢語一竅不通。

老太太開朗熱情,又有美國式的爽快健談,叢奕看她手腕上挽着一串紫檁念珠,東南亞那邊,很多家庭信奉佛教吧。

打撲克本來就是很有意思的消遣,老太太準備的精美茶點也讓人垂涎三尺,尤其顧母牌技很高,他們三個男人倒常常落了下風,真正棋逢對手,連叢奕這個本來不是很熱衷的,也漸漸學會跟着鬥智力,耍手腕,動腦筋。

林安東教Wilson一句,Wilson在叢奕贏牌的時候說他,“蟲子可教。”

一連三週,打牌成了週末的固定節目,有天他們陪着顧母去舊金山一座寺廟燒香,兩個人坐在外面等,叢奕問Wilson,“你媽在家裡燒香嗎?”

“燒吧,她在自己家裡供着佛像。”

“那她在家打坐嗎?”

“她更愛打麻將。”

叢奕當場笑的破功,Wilson挑挑眉毛,“真的,她認識的字都是從麻將牌上學的。”

看着叢奕的笑容,Wilson的目光一直停在他臉上,“我跟我媽學了一句佛咒?”

“嗯?”

晚上打撲克時,Wilso口中唸唸有詞:“唵嘛呢叭咪吽……給他一手爛牌……”

(九十二)

這兩個月裡,叢奕跟Wilson只有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不多,叢奕着意迴避,Wilson也沒有讓他爲難。

工作簽證很順利,雖然平遠熱情挽留,但叢奕還是在西灣租了一間公寓,平遠的房子雖然足夠寬敞,但是,都已經工作的兩個男人,住在一起總是不方便,他的性向就算祝平遠不介意,但平遠也離婚兩年了,應該再交個女朋友,他總住在平遠家,也不像回事兒。

新公寓不大,很乾淨簡潔,本來以爲沒什麼東西,但這兩年零零碎碎的居然也裝了幾箱子,他做記者時間自由,平遠現在在一家投資諮詢公司上班,臨時有事走不開,後來接到Wilson的電話,他要來幫忙,總算是喬遷,實在沒理由拒絕他的好意。

都整理完,天已經黑了,叢奕要請Wilson吃飯,Wilson笑着打開冰箱看了看,“中國人不是有個習慣,搬家後第一頓飯要在家裡做嗎,要祭拜火神什麼的。”

“那叫竈王,倒也是,可家裡沒什麼東西。”

翻出來一包意大利麪,“做意麪怎麼樣?”

“意麪炒意麪?”

Wilson笑出聲,晚飯最後用冰箱裡僅有的兩個雞蛋做了炒蛋拌麪,不知道是不是勞動量大累餓了,兩個人頭碰頭圍着小餐檯,居然吃的很香。

吃完飯叢奕煮了咖啡,Wilson伸長腿靠在沙發上,忽然笑着問他,“你聽過一個意大利麪的笑話嗎?說有一個男人跟情人私通,結果情人懷孕了,然後男人把她送到意大利去待產,說你生完了就發張明信片給我,說意麪煮好了,我就明白了,後來,他收到一張明信片,上面寫着,兩份意麪都煮好了,一份有香腸和肉丸,一份沒有。”

說完他笑出聲,叢奕臉色卻瞬間蒼白,繼而笑的很勉強。

Wilson一直看着他,目光完全沒有迴避,叢奕站起來轉過身,“我再給你加點咖啡。”

他剛走到廚房,突然室內刷的一下,全部漆黑,眼睛一時不能適應徹底的黑暗,“停電了,還是保險絲斷了?”

Wilson走到門口拉開門,看了看走廊,“好像是停電,燈全滅了。”

聽到走廊裡有鄰居開門的互相詢問的時間,竟然真的是停電,十幾個街區突然電網癱瘓。

夜色中只有月光從窗口照進來,黑暗讓視覺感知遲頓,可是Wilson的存在感卻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更清晰。

靜寂的房間裡,Wilson高大的身影近在咫尺,他的呼吸聲,他傾身靠近時細微聲響,叢奕突然心慌侷促,黑夜讓很多清晰時刻意隱藏的東西無所遁形。

後背貼在沙發上,拿杯子的手握的很緊,叢奕努力笑下,“我們出去走走吧,這裡海灘不遠,我還沒去過呢”

說完不待Wilson回答,叢奕已經站起身,在門口換鞋時,Wilson在他身後忽然開口說道:“你怕我?”

他的聲音磁性低沉,手撐在叢奕旁邊的牆壁上,叢奕回答的聲音有絲沙啞,“你想讓我怕你?”

一把拉開門,沒有回頭看Wilson一眼,叢奕快步走出去。

(九十三)

盛夏的夜晚,難得沒有城市璀璨明亮的燈光,銀河在深藍的天幕上,皎潔如練。

走了一會,Wilson終於開口,“我們倆去釣魚怎麼樣?”

“現在?”

“有什麼不行,本來很多人就晚上海釣的,我車裡有魚杆。”

“那也沒有魚餌啊?總得有幾條蚯蚓什麼的吧”,叢奕從來沒釣過魚,何況是海釣。

Wilson笑了兩聲沒回答他,北灣是很有名的海釣聖地,叢奕以前經過的時候見到過,他一直覺得釣魚是很需要耐性的事,Wilson平時是個雷厲風行的人,但叢奕也見過他等待兩三個小時,只爲等一個更適合的拍攝光線,這個人,如果有必要,他可以非常沉得住氣。

但現在最好有件事做,打破他們之前那瞬間曖昧卻壓抑的氛圍,北灣不太遠,開車半個小時就到了。

遠遠能看到海面上有點點漁火,海灘綿延無盡,在這裡是嶙峋的岩石,Wilson把魚杆拿出來,叢奕才明白,原來用的是一種螢光的假魚餌,Wilson熟練的把魚杆掛上鉺,向下拋到岩石間的海浪裡,把魚杆遞到叢奕手中。

這樣就能釣上來魚?叢奕在岩石上坐下,看着在波濤裡上下起伏的一點螢光,這一片岩石很陡峭,他們腳下這一塊能站人的地方不大,他坐下了,Wilson把另外一根杆支上,站在旁邊邊抽菸邊注視着海面。

漲起的潮汐撞擊到岩石,耳邊是濤濤不絕的海浪聲,在黑色巖壁上捲起翻涌的浪花,叢奕看着浮漂出神,直到它上下隱落也沒有反應。

Wilson正要收杆,一轉眼看到,大笑道:“快收線啊,有魚咬鉤了!”

叢奕一下子回過神來,真有魚上鉤嗎,他飛快的搖收線輪,果然線上吃力,不住的左右搖擺,力氣真是不小,終於見到魚鉤露出水面,竟然是條少說有三四斤重的大石斑,嘴被魚鉤狠掛住,拼命掙扎,剛到岩石邊緣,已經開始翻滾着撲騰,魚線跟岩石棱角刮在一起,叢奕越收越收不起來,譁拉一聲線輪鬆動,眼看着魚撲騰到岩石邊緣,叢奕趕緊拋下魚杆伸手去按,一條兇猛的大石斑哪是那麼輕易制服的,溼滑的魚身在他掌下越掙扎越激烈,叢奕手忙腳亂的不肯讓它脫鉤,岩石上頓時一片混亂。

Wilson已經笑的不行,叢奕急的喊,“快幫忙,別讓它跑了!”

Wilson俯下身,幫忙按住活蹦亂跳的大魚,“小心,這魚會咬人的。”

終於制服這條彪悍大魚的時候,叢奕已經氣喘吁吁,他跌坐在岩石上,咬牙切齒的說,“老子平生釣到的第一條魚啊,這是!”

Wilson的手還按在他手背上,叢奕擡起頭的瞬間,Wilson的眼睛深深的凝視着他的眼眸,笑容從叢奕脣角隱去,他聽到Wilson說,“第二條。”

還沒反應過來話裡的意思,Wilson忽然擡手攬住他的肩膀,嘴脣灼熱的覆蓋下來……

(九十四)

不容抗拒的強勢,豐潤的男性嘴脣,並不細膩的有力觸感,混合着菸草味道,緊貼在一起的身體能感受到糾結有力的臂膀,堅實的胸膛,舌撬開叢奕在驚愕間來不及反抗的嘴脣,長驅直入,帶着狂熱的渴求。

叢奕要扭開頭,但Wilson的手從肩膀滑到脖頸,向上□黑髮間,緊緊扣住他的後腦,不讓他有一絲逃離的機會,叢奕用舌頭去推在口中翻攪吮吸的侵佔,卻在口舌微張間被佔領的更徹底,像是要吸吮淨他脣間每一絲津液,讓他乾涸,又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渴望都從自己脣中滋潤給他,佔據這片他未曾採擷的領地,最後抵抗和佔領終於糾纏在一起,化成窒息一般的熱烈纏綿。

被抽淨胸口最後一縷空氣,所有的理智都被燃燒成灰燼,在黑暗中明滅着起伏,在窒息前一秒,Wilson終於從他口中退出,卻仍着戀着膠着,不捨放開。

神志和氧氣一起復蘇,喘息着掙扎要推開Wilson,卻被他緊緊摟住腰身,他的眼眸裡熱烈和深情交織着深邃明亮,聲音沙啞低沉,“你把我推到海里吧。”

只容兩個人的岩石,除非他真狠得下心把Wilson從石頭上推到波濤翻涌的大海里,叢奕臉色蒼白中透出潮紅,Wilson握住他緊握成拳的手腕,按在自己胸口,掌心下是他有力的熱烈心跳,叢奕別開頭,Wilson的吻再次落在他鬢邊耳畔,“你想沒想過,在今晚之前,我已經愛了你多久?”

海風從耳邊呼嘯而過,面頰上滾燙的溫度最後化成冰涼,叢奕咬着牙,這樣的表白,他無力迴應。

擡手撫摸從奕的面容,溫熱的呼吸落在顫抖的睫毛上,“你現在不用回答我,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願意繼續等下去,只是,不想再讓你逃避,面對我,和我對你的感情。”

心亂如麻,叢奕僵硬着一動不動,Wilson把他擁進懷裡,聽潮起潮落,這樣的溫暖和深情,沒有人會不貪戀,可是,對等的投入和感情,他給不了。

Wilson收拾漁具的時候,叢奕抱膝坐着,一直看着深夜的大海,Wilson輕輕揉揉他的頭髮,聲音已經恢復如常,“糟糕,平生抓的第一條魚不知道什麼時候跑了。”

叢奕擡起頭看着Wilson的眼睛,像是自語又像是說給Wilson,“放它一條生路吧。”

這晚上,叢奕應當而且果然失眠了整整一夜。

沒有輾轉反側,他只是枕着手臂,一直看着天花板,和Wilson相識以來的一幕幕,像膠片一樣一幀幀回放。

是的,在今晚之前,Wilson愛了他很久,如果,他對他,從來就不是友情。

感情和理智把他割裂成兩個影子,彼此說服:

理智說,你總要忘懷過去重新開始戀愛,沒有人比Wilson更適合你,他聰明,風趣,成熟,寬厚,深情,你和他彼此瞭解熟悉,你們有共同愛好,彼此欣賞,你們會是非常契合的情侶。

感情說,你還沒有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忘記那個埋藏在心底深處刻骨銘心的人,你經歷過愛情,更應該明白你不愛他,付不出愛情卻貪婪被愛的美好,Wilson值得人傾心投入,他付出和得到的都應該是純粹完整的。

兩個影子不斷爭執,最後叢奕狠狠鉗住腦袋,把喧囂徹底按壓住。

天亮的時候,他起來煮了濃濃的咖啡,熱流從喉間緩緩滑過,苦澀的一如他的心情。

(九十五)

傍晚的時候,他打給Wilson,Wilson到的很快。

他帶了一籃子紅紅的蘋果,開門的時刻,Wilson笑容滿面,即使看清叢奕的眼眸,笑容依然未變。

“我媽花園裡的蘋果大豐收,郵給我一箱,自己種的蘋果,你嚐嚐好不好吃”,Wilson洗了一個擦乾淨遞給他。

這麼喜感的舉動,讓他想說的話哽在喉嚨裡,更難出口。

“Wilson”,終於,叢奕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Wilson靠着水臺站定,“你讓我把蘋果吃完先,先有甜的墊底,聽了你的話大概不會那麼苦。”

叢奕低着頭,心底五味雜陳,Wilson咬蘋果的聲音很清脆,這個男人七分成熟,三分灑脫,十分美好,卻,與他無緣。

Wilson接了杯水喝完,聽到他一聲長長的嘆息,“好了,我做好準備了,你說吧,我聽着呢。”

擡起頭的瞬間,叢奕感覺到自己世界裡某一個角落坍塌的痛楚狼藉,但是,他不能不面對。

“我不知道怎麼開口”,他鼓起勇氣直視Wilson的眼睛。

“Wilson,被你愛上,是很幸福的事”,叢奕從來沒有把一句話說的如此艱難。

“如果,我們早三年,或者,晚三年相遇,我一定,不會,錯過你,你的好,值得人傾心相待,可是,我們相遇的時間,不對,我的從前,你都知道,我愛着一個人,到現在,即使早就接受了結局,卻沒能把感情放下,我還需要時間來抹去他存在過的痕跡,我不知道這需要多久,一年,兩年,或者三年五年,都說失戀是一種病,我沒病過,不知道它的痊癒週期到底有多長,現在,我沒有辦法接受你的感情,我給不了你同等的迴應,這樣對你,不公平,對我,我不能無恥到這種程度,明知道自己不愛你,還跟你在一起,用你來抹平另外一段感情的傷害,用你去取代另外一個人,這樣的開始,就是錯誤的,我不相信畸形的孕育會長出健康的果實,我,我對你有感情,而且,感情很深,但是,它不是愛情,這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還沒有走出來,我現在,還沒有再具備重新愛上一個人的能力。”

一口氣說完這句話,叢奕幾乎落荒而逃,霧氣凝結在眼裡,Wilson就在他面前,一步之遙,那樣熟悉,高大偉岸,棱角分明的英挺,在他最落魄的時候陪伴着他,在他最脆弱的時候鼓勵着他,無聲無息的他的生命裡刻下深深的印跡,他那麼在意他,卻在說完這段話後,即將永遠失去這個男人。

生離,死別,讓他明白了世事無常,以爲生命中這個堅強溫暖的依靠總會在那裡,卻終究,保留不住。

Wilosn擡手扶住他的肩膀,“說完了嗎?”

叢奕低着頭不回答,Wilson輕輕嘆口氣,“你說完了的話,下面,我說,你聽,好嗎?”

“叢奕,愛情是這世上,最沒理智的一件事,你比我更明白,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被你吸引了,我不否認外貌佔了很大的因素,一見鍾情,其實鍾情的就是容貌,我沒能免俗,但這是一個契機,讓我更想去接近了解你,越是瞭解,越是不可自拔,你迷戀馬江寧的時候,我知道你愛着一個人,所以我沒有去爭的權力,只能希望你幸福,但是,突然峰迴路轉,你們倆到了那樣絕決的地步,我慶幸在你最痛苦的時候,陪在你身邊的是我不是其他人,我已經等了你很久,我會繼續等下去,等你走出來,我不後悔我對你說過的話,我想讓你明白,陪在你身邊的這個男人,他不是你的朋友,他愛你,你走出來的時候,記得,要給他第一個機會……”

第 96 章

(九十六)

江寧從醫院出來的時候,下雨了,他站在醫院門廊下,看着雨水從屋檐滴落。

那樣站了一會,直到聽到身後傳來叫他名字的聲音,回過頭,大姐正快步走出來,“江寧,傘忘拿了。”

看着大姐疲憊的臉色,江寧沉默了一下,“姐,辛苦你了。”

大姐搖下頭,嘆口氣,“別說這些了,現在辛苦還算什麼”,說完這句話,她的聲音有絲哽咽,“想辛苦,還不知道能再辛苦多久呢?”

扶着姐姐的肩膀,“姐,別想那麼多”,他的聲音也沙啞,這種寬慰沒有任何意義,他們同樣清楚,癌細胞已經擴散,除了保守治療,再也無計可施。

大姐拭去眼淚,“對了,江寧,媽想然然了,她總說小孩眼睛乾淨,醫院這種地方不讓帶然然來,你照點照片,拍點錄像什麼的給媽拿過來,讓她看看,媽現在就這麼一個念想了。”

江寧點點頭,“我走了,明天再過來。”

“慢點開車,注意安全。”

雨夜的街道,霓虹燈映在水面上,斑駁陸離,他開的不快,車窗外是一條條熟悉的街道,駛過一個大學的校門,看着撐着傘進出晚歸的學生。

把目光移開,曾經有一個男孩,在夕陽西下的傍晚,坐在路邊的臺階上,迎着他的目光微笑,雙眸清澈如水,在他們相愛的地方,現在依然人來人往,剩下屬於他的,卻是再也不能彼此眺望的支離交錯的感傷。

自已用鑰匙打開房門,客廳的燈沒有開,只有兒童房的燈亮着,嬰兒的哭聲不停,江寧放下東西,徑直走進去。

請來照顧孩子的,是江寧一個遠房表姐,進門的時候,戚姐正抱着然然在地上來回走着哄,可是孩子的依然哭鬧不停。

“怎麼哭成這樣?”江寧問。

戚姐無奈的說,“這兩天有點感冒,躺下小鼻子不通氣,就睡不安穩,剛給吃了兒童感冒藥了。”

去衛生間洗了手換上一身在家的便服,江寧從戚姐懷裡接過女兒,孩子早產,到一歲也比其他孩子瘦小,抱在懷裡輕輕的,那麼小小的脆弱生命,也許感受到父親熟悉的氣息,小東西哭聲停止了一會,呀呀的叫着“爸”,還不到會說話的年紀,冒話都是單音節,她還不懂得話裡的意思。

心疼的輕輕擦去小臉的淚痕,不過片刻,孩子的哭聲又響起來,戚姐忙站起身,“江寧,你抱會,我去做輔食。”

江寧像是纔想起來,擡頭問:“麗娜呢?”

戚姐迴避他的目光,“出去了,還沒回來。”

“她什麼時候出去的?”

“下午三點多。”

江寧沒有再說話,抱着女兒悠哄,過了十幾分鍾,戚姐回來,把輔食吹涼,用小勺餵給孩子,但是然然皺着一張小臉,說什麼也不肯張口,哭的更大聲。

“餵奶吧,要不。”

“唉,還是不喝奶粉,都餵了好幾回了”,雖然這麼說,戚姐還是把奶瓶拿過來,哄着塞到孩子嘴裡,咕嘟咕嘟喝了兩口,突然

把煙抽完他纔開口,“下次你出門早點回來,然然不喝奶粉你不是不知道。”

Dinah忽然冷笑一聲,“要不是要給孩子餵奶,我一整夜不回來,你也不在乎吧?”

“我累了,不想跟你吵架。”

Dinah走的更近,“你豈止是不想跟我吵架,你是不想跟我做任何事,不想跟我說話,不想見到我,最好我能瞬間徹底消失在你面前。”

“家裡有生病的孩子還十點多夜歸,在哺乳期喝的酩酊大醉,你到底想跟我吵什麼?”江寧終於擡頭看着她,離的近,江寧聞到她身上的酒氣。

“這家冷的像冰窖,我怕我再待下去會活活凍死!”Dinah提高聲音,

江寧站起來一把關上房門,“然然剛睡着,你不心疼孩子我還心疼,你嫌冷就繼續哪暖和上哪兒燈紅酒綠去。”

Dinah的聲音更尖銳,“孩子,是,對你來說,我的作用就是生個孩子,懷着然然時候,你想起孩子才肯想起我,現在,我是應該哪涼快上哪兒待着去了!”

江寧臉色鐵青,“我沒興趣半夜三更跟你因爲這些事爭執,孩子不是我逼你生的,當初怎麼懷孕的,你比我清楚,你願意不願意當個好母親是你的事,你自已覺得問心無愧,就愛幹什麼幹什麼!我跟你無話可說。”

Dinah冷笑不止,“問心無愧,馬江寧,你也配提問心無愧四個字,我們的婚姻走到這步,你怎麼能做到問心無愧的,我對你的愛磨到現在只剩下恨,你是怎麼敢說自已問心無愧的,一個結婚一年就跟妻子分居,一個除了必要交流,多一句話都不跟妻子說的男人,你敢說我們走成死結,你問心無愧?”

“這樣的婚姻是你處心積慮謀劃來的”,江寧只冷冷的回答了她一句。

淚水從Dinah眼中流下來,“是,這是我這輩子做的最錯的一件事,就是當初被愛情衝昏頭,爲你陷落的不可自拔,以爲有了孩子,總能讓你再往前走一步,不會跟我一直那樣停在原地不動,公司不允許夫妻在同個TEAM,我爲了保胎離職,你現在坐的職位,是我讓給你的,我以爲,我從此什麼都有了,出色的丈夫,可愛的兒女,幸福的婚姻,我爲你付出的時候絲毫沒有猶豫,到最後才發現這是我做的一場最荒誕的春秋大夢!”

“我沒有要求你做這些,你現在覺得我有的都是你施捨給我的,我應該感恩戴德是嗎?”

Dinah搖搖頭,“我錯了,女人會犯的最下賤的錯誤,我一點不差的做了個遍,果然愛情讓女人智商降成負數,現在,愛情沒有了,我又恢復理智了,馬江寧,我們的婚姻已經是個死局,但是,公司上市前,我不會跟你離婚的,我會從你這裡拿走我應得的那部分。”

她轉過身,看着江寧冷冷說道:“我付出一段婚姻,但我會恢復,可你失去的那個人,你再也找不回來了,你用後半生緬懷她吧。”

門在她身後關上,江寧把手□頭髮裡,是的,他付出的,是一生最深的一段感情。

曾經那麼接近幸福,他卻沒有,握牢。

嗆住,一口奶吐出來,接着稀里嘩啦吐,連剛吃過的藥一起吐的翻江倒海。

手忙腳亂的一邊哄孩子一邊給她換衣服,江寧跑去衛生間拿了拖布把地板清理乾淨。

正忙做一團,房門被推開,Dinah站在門口。

江寧看了她一眼,沒有開口,Dinah俯下身抱起孩子,她解開衣襟時,江寧退出房間去。

衛生間的水聲嘩嘩響着,終於,再聽不到孩子的哭聲,江寧走到平臺,點着一根菸,猛吸一口,黑暗中,只能看到一點明滅的紅光。

這樣站了很久,他再回房間的時候,已經靜下來了,只能聽到戚姐哄孩子入睡哼唱的兒歌。

回到書房,這裡有一張單人牀,他大開窗戶,又再點燃一根菸,聽到門響,Dinah走進來。

第 97 章

(九十七)

Wilson的追求依然按步就班,但是他不再說讓叢奕無法迴應的話。

林安東對他說,每個故事都應該有個結局,不管是悲劇還是喜劇,但好在,每個結局都可以是一個新的開始,你爲什麼不跟Wilson開始?

叢奕想了想,“再給我些時間。”

林安東在電話那邊罵了一句操:“老子這兩年都換了N個男朋友了,你還糾結個什麼勁,你就記得,你和馬江寧已經在彼此的世界裡越走越遠了,早晚你們走到別人故事裡,繼續做主角!”

“你是感情專家嗎?”

“那也掰不過來你這個一根筋的,看你我就生氣,以前難受還知道表達,現在調成震動模式了。”

叢奕在電話裡笑下,“比喻很好。”

兩個人還是以朋友的模式相處,Wilson不逼迫他,也不讓他侷促,只在新年的時候,Wilson約他去看舊金山灣的煙火,禮花在海面上騰起,幻化成千萬光束,剎那絢爛,漫天繁花。

Wilson握住他的手,眼中有笑意,但目光很深沉,他說,“總有天,你會明白,我是無可取代的,無論友情還是愛情。”

Wilson的手很溫暖,人都有趨暖的本能,叢奕低下頭,那瞬間,他真的想過,答應Wilson。

可煙花消散時,寂靜和孤獨,都不是Wilson可以填滿的。

過完新年叢奕要去日本出差,他們要做一期日本的專題,走的時候Wilson送他去機場,在玄關告別時,Wilson擁抱他一下,“我等你回來。”

叢奕努力微笑,“我帶禮物給你。”

Wilson扶着他的肩膀,“你知道我想要什麼。”

本來預計半個月的行程,後來臨時又加上韓國和東南亞的專題,他回來時,已經是二月上旬,Wilson經常打給他,在電話裡笑着說,“情人節回來跟我一起過吧。”

可他回到舊金山的時候,Wilson已經出差了,收到Wilson從國外郵寄回來的禮物,是一個水晶相框,裡面是他們兩個人的爲數不多一張合影。

這是他們倆這兩年來分開最久的一次,習慣了一個人的存在,忽然他不見了,想念和思念,是一步之遙。

想念讓人覺得溫暖,思念讓人煎熬,想到Wilson的時候,他覺得溫暖,也許愛情不是都那麼轟轟烈烈,或者,真的有感情,是一起經歷過許多事,沉澱下來的彼此的信任和了然。

Wilson回來的時候,換成叢奕去接他,Wilson好像瘦了,他笑着說,“我叫爲伊消得人憔悴,你教我的。”

“我什麼時候教過你這麼肉麻的。”

“那算我自學的好了,用的準確嗎?”

他們的關係往前走了一步,雖然並不遠,但是,這總是前進。

回來後Wilson異常忙碌,叢奕也是,偶爾見面的時候,Wilson的疲憊無論怎麼在談笑風聲裡遮掩,叢奕還是能看出來,“等忙過這陣子,你應該休個年假,好好放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工作繁重,Wilson來找他的時候少了很多,直到有天深夜,Wilson忽然敲開他的房門。

叢奕正在熬夜趕稿子,還沒有入睡,看到Wilson時有分驚訝,“你怎麼過來了?”

Wilson臉上的神情不太一樣,哪裡不同,他又說不清楚, Wilson坐在客廳沙發裡,擡頭看着叢奕。

“怎麼這麼看我?”

Wilson的目光灼灼的停在他臉上,“叢奕,有件事情。”

“嗯?”

Wilson臉上的笑意消散,眼眸深不見底,叢奕心裡咯噔一下,人對不好消息的預感往往靈敏的可怕。

“這一陣子,一直覺得累的緩不過來,所以,去做了一個全面體檢,體檢報告,今天出來了。”

“怎麼了?”他問出口的聲音裡,有絲顫抖。

Wilson停了一下,“化驗出,有淋巴細胞增生,明天,我要去做更詳細的檢查。”

叢奕愣在當場,“淋巴增生,是什麼意思?”

Wilson苦笑,“是淋巴瘤,要做病理切片檢察,現在不知道是良性還是惡性的。”

淋巴瘤?是腫瘤是嗎?腫瘤是不是,都有癌變的可能?

叢奕臉色蒼白,Wilson擡手按在脖子上,叢奕的目光跟着他的手指,在脖頸上,還看不出有異樣。

叢奕握住Wilson的手,一句話說不出來。

命運爲什麼待他們,如此苛刻?

第 98 章

(九十八)

Wilson的病理結果出來。

報告上是一大串的拉丁單詞,叢奕一目十行匆忙的看,Wilson的臉色很平靜,“不用看了,是惡性腫瘤。”

咬緊牙關,叢奕說不出一個字。

那天下午,他們見到了主治醫生,她沒有太多安慰,“還有一個檢測要兩天後出結果,是霍奇金淋巴瘤還是非霍奇金淋巴瘤要等分析報告出來才能知道。”

走出醫生辦公室,叢奕撐着讓聲音如常,“有什麼區別?”

“霍奇金只佔淋巴腫瘤不到百分之十,絕大多數都是非霍奇金“,Wilson的聲音,很平靜。

“有什麼區別?”,叢奕再問。

Wilson苦笑一下,“第一種,基本可以化療控制,第二種,就是等死。”

沒有出汗,但脊背一片寒涼,百分之十的生存機會,是嗎?

Wilson看着他,沒有說話,一直走出醫院大門,他才說道:“陪我去吃酸麪包牡蠣湯吧,趁我還能吃下去東西。”

冬季的漁人碼頭遊人不多,連大海都寂靜蕭瑟,他們的座位靠近窗口,還是難以下嚥的食物,但這次叢奕吃的一點沒剩。

落日餘暉從落地窗外傾斜下來,能看到細微的灰塵在陽光中飄動,Wilson放下刀叉,“吃完飯我們到海邊走走。”

海鷗在天空盤旋,海濤漸漸涌到棧道邊緣,Wilson扶着欄杆,他看着叢奕,“還好,你沒愛上我,要不然,我走了,你怎麼辦?”

聲音哽咽在喉嚨裡,他說過的,總有天,你會明白,我是無可取代的,無論友情還是愛情,他忘記了嗎?

一生最煎熬的兩天,報告出來那天,叢奕請了假,陪Wilson一起去醫院。

醫生把結果遞給他們,叢奕的手冰涼,當他伸手去接時,Wilson還是快了他一步。

眼光膠着在Wilson臉上,一秒也不能離開,他的每個細微表情都落在叢奕眼裡,直到,Wilosn擡頭看着他,目光明亮如星辰。

“是能治好那種嗎?”,叢奕的聲音哽咽。

Wilson的眼裡也浮起霧氣,他伸手把叢奕緊緊摟在懷裡,“我以後開始信教,你說,來得及嗎?”

喜極而泣,兩個人擁抱在一起,久久不能分離。

即使是這一種,仍然是癌症,Wilson很快就辦理了入院手續,叢奕以前沒有見過化療,要滴一整天的藥液,完全不能移動,Wilosn躺在病牀上的臉色蒼白,但他還是握着叢奕的手,“這是治療,別擔心,治完我的病就好了。”

顧老太太和Wilson的哥哥是他入院後第三天來醫院的,老太太把脖子上的佛珠給Wilson戴上,眼中全是淚水,呢喃着,說不出話來。

藥物不但殺死腫瘤細胞,也破壞人體所有的正常分裂和菌羣,一個療程沒有結束,Wilson已經難於進食,人迅速的消瘦下去,舊金山的早春寒涼依舊,有天叢奕晚上送白粥給Wilson時,看到他高大的身軀蜷縮在牀上,壓抑着顫抖。

站在門外沒有進去,背抵在牆上,雙手緊緊攥着飯盒,叢奕咬到嘴脣上現出一絲血痕。

Wilson不會放棄,他也不會,只要有一絲希望。

每次治療完,Wilson都會因爲疲憊和疼痛暈沉沉的睡去,叢奕坐在牀邊,握緊Wilson的手,感受到他的緊繃,顫抖,直到最後無力鬆開的每個細節。

會好的,Wilson說過,等治療完了,他就會好起來,他一直是那麼樂觀,灑脫,堅強的男人。

以前,Wilson等過他,現在,他來等待Wilson。

第 99 章

(九十九)

語言很多時候都空洞,只有一起經歷過的事情才最真實。

叢奕現在相信這個道理。

三期化療結束的時候,Wilson一頭濃密的頭髮落盡,不止頭髮,眉毛,睫毛,鬍子,叢奕送了他一頂帽子。

四月份日本城有櫻花節,他們曾經說過,要去拍照片。

Wilson看着鏡子,用手指比劃着,“你說我要不要畫個眉毛?”

叢奕笑出聲,把外套遞給Wilson,“真的美男子敢於面對沒毛的人生。”

Wilson還保持揉他頭髮的習慣,但叢奕的頭髮已經推成寸頭,摸起來扎手,Wilson的手停在他的頭上,聲音很深沉,“你不用這樣。”

“你不能不讓我實現從小的理想,小時候我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