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國君在關雎殿留宿的消息,不脛而走,欒姬不但沒有失寵,更得國君憐愛,姬夫人聽言,己是無力過問,她對孫周是失望透頂。
她想起了辛夷,召見了她,問的是郤氏一事,還問她是否見過郤夫人,辛夷回答得小心翼翼,姬夫人一時陷入往事之中。
“你可知,郤至對郤夫人如何?”
辛夷答道,“聽阿父說起,郤夫人溫柔賢慧,得郤大人敬重。”
姬夫人聽了,呵呵的笑了起來,“敬重?”聽這口氣,彷彿並不相信,她揮了揮袖,“你退下吧。”
辛夷行禮告退,妕看着她的背影,“夫人,老奴倒覺得這位姑娘,能分得君上寵愛,夫人可還記得,她被罰於暗室,君上親自抱她出來,夫人不也懷凝過?”
姬夫人輕嗯一聲,又搖了搖頭,“如此,君上爲何不寵幸於她?即便有些好感,恐也被欒姬那狐媚子吹了枕頭風。”
妕點頭,“然,若把姑娘放在君上身旁,就算不得寵幸,對欒姬也是心頭一根刺。”
“哦?”姬夫人聽言目光一轉,“如此,找個什麼由頭?”
妕道,“姑娘是叔向弟子,曾助欒姬處理祭祀之事,可令姑娘爲女祝。”
姬夫人道,“把她放在欒姬身旁,等同放在君上身旁,君上見欒姬,難免會接觸辛夷。”
“然,君上對姑娘有好感,這見面次數多了,難免不會生情。”
姬夫人細細着摸這話,臉上露出笑容。
當辛夷接到姬夫人旨意時,頗爲意外,妕親自去了晨風殿,笑道,“此事,姬夫人深思熟慮,太史寮雖有女祝數人,但都比不了姑娘心細,祭祀乃一國大事,雖比不上洛邑王宮一日一祭,但每月祭祖,祭社稷是必不可少。”頓了頓,又冷笑一聲,“欒姬身子弱,姬夫人恐傷了其身,所以令姑娘爲女祝,姑娘不必搬去太史寮,只須協助欒姬,爲了方便,姑娘可去關雎殿,行走於太史寮,如此,欒姬也能盡心伺侯君上。”
妕打量着辛夷,見她微皺眉頭,有些排斥,又道,“此事,君上也知曉,這還是君上的意思。”
“嗯。”辛夷微愣,妕笑道,“你可收拾一番,櫻也隨你一起,照顧姑娘起居。”
辛夷垂下雙眸,有所思,妕己開始吩附櫻行事。
女祝屬女官,在重祭的年代,地位並不小。
黃昏,辛夷與櫻來到關雎殿,殿內衆人早己得知了消息,安排妥當,欒姬氣色好了許多,親自迎了出來。
“辛夷。”欒姬笑着,還是那般熱情,甚至更甚,她拉着辛夷的手,走進大殿。
“適才有寺人傳話,我還不信,能與姑娘在一起,我很高興。”
辛夷想抽回手,對於欒姬,她總是熱情不起來,這世上不是人人都會喜歡,即便她們是好人,欒姬便是這般,她與她存在着太多若有若無的交集。
辛夷表面應付着,不冷不熱,不親不疏,欒姬備了食,與她共進。
欒姬持起酒樽,屏退了衆人,只留蘋一人服待,欒姬起身,“這一樽,妍,敬姑娘。”
辛夷趕緊起身,“美人使不得。”
欒姬搖搖頭,“姑娘對妍幾次相助,妍無以爲報。”說完抑頭一飲,隨後,輕輕咳嗽起來。
蘋拍着她的背,欒姬揮手令她退下,又斟了一樽,辛夷一驚,“一樽即可,辛夷飲下。”
欒姬持着酒樽,來到她的席位,拉她一起坐了下來,“那日壽安殿,爲了我,連累你說出身世。我知道,罪臣的身份,會受人忌憚,我責怪過刑午……。”
“美人?”蘋聽了欒姬提到刑午,一陣心慌,恐又授人把柄,急急阻止,“美人喝多了。”
欒姬笑了笑,“無礙,你且退下,我有話給辛夷說。”
蘋猶豫還是退了下去。
欒姬又道,“如今,我拿你當友人,我不忌諱說我的事,我與刑午沒有私情,卻有幾年的友誼……”
辛夷覺得她真喝多了,不然怎會說這麼多,除了刑午,還有韓無忌,還有她在欒府的一切。
辛夷靜靜的聽着,原來在欒府,她與自己一樣,受了許多苦,嫡母欺壓,姊妹欺負,唯一關心自己的阿母,也失蹤了,欒書逼她嫁入……
最後,她談起孫周,但僅說了兩句,就倒在了几案上,她說孫周對她很好,是除了阿母,刑午對她最好的人。
辛夷心中一痛,她愣愣的看着她,絕美的容顏,又有一顆善良單純的心,這樣的人太美好,美好得讓她妒忌。
刑午對她好,她知延,孫周對她好,怎樣好?表面的榮寵,私下呢?孫周說沒有寵幸她,可是辛夷不敢相信了,可她又有什麼資格去責問他,或是她。
此刻,她才發現,她與孫周的最大問題,是互不信任,她指責他,而自己呢?何嘗不是凝心重重。
他,身邊的美姬太多……
朝堂上,孫周與吳國使者簽訂了合盟條約,兩國願結永好。吳在楚國腹地,交通不便,屈狐庸此番前來,還爲修築兩國交通要道,經過商討,己初步達成協議,晉將在通往吳國的道路上,五十里設一官站,並且,支助吳國更多的戰車與財物。
具體事項交與欒書去辦,朝畢,屈狐庸又單獨求見。
“鄙人還有一事,告之君上。”
孫周笑道,“吳使請言。”
“鄙人入晉之前,受叔向所託,欲帶回他的弟子辛夷。”
孫週一怔,收斂了笑容,手指若無其事的撫在酒樽上。
“如此,叔向在吳國。”
“然。”屈狐庸回答,從懷裡拿出一封帛書,“此書乃叔向親筆,請君上過目。”
莢接過,雙手奉在孫周面前。
孫周微笑,輕輕挑開啓閱。
屈狐庸持起酒樽輕抿一口,打量着孫周。初入新田,刑午就己尋來,告之辛夷之事,昨日,又囑咐一番,務必帶她離開,這個姑娘,在宮宴上,他己認出,幾年不見,當真變了模樣,不僅是長像,連着性子,他從她的目光中,看到不屬於以往的淡然。
與她也是故交,他當然願意帶她離去,遠離仇恨,護她平安,即便說了謊,他也要試試。
思此,心中不免一陣感嘆。
孫周收起帛書,揚脣一笑,“辛夷本是坐客於,既是先生之意,寡人理當尊從。”
他看向莢,“你前去請辛夷過來,就說先生有書信來,讓她隨吳使去吳國。”
“喏。”莢看了看孫周的眼神,領命而去。
莢一路行來,愁眉苦臉,孫周的眼色,他自是明白,主子怎會放辛夷離去。
可主子與辛夷鬧翻,這會兒說不定那姑娘會賭氣而離,這可如何是好?
主子把這麼艱鉅的任務交給他,他感到從來沒有過的壓力,片刻在太史寮尋到辛夷,莢“咚”的一聲,跪在她的面前。
孫周與屈狐庸談着吳國之事,孫周感激他及其父巫臣對晉國的付出,爲晉國找到牽制楚國最好法子,屈狐庸恭敬一揖,“鄙人謹尊家父遺言,一心效忠晉國。”
孫周頜首,抿了一口酒,突然問道,“聽聞刑城主與辛夷相識,不知吳使是否也識得?”
屈狐庸答道,“鄙人離開新田十餘年……前些日,阿弟與鄙人說過此事。”
“哦。”孫周詫異,“鄙人不認識辛夷,阿弟言之,她的阿父是郤氏家臣,阿弟曾在郤府居住,或許有些交往,不曾想到,如今竟爲叔向弟子,也是幸運。”
孫周聽言,淡笑不語。
兩人又說些閒話,這時,辛夷隨莢而至。
數日來,兩人再次相見。
孫周並未看她,神色淡然的飲着酒,辛夷行了一禮,“辛夷見過君上,見過吳使。”
孫周言道,“先生在吳國,今吳使送來先生之書,欲接你去吳,與先生相聚,你可願意?”
他問得隨意,這才擡頭看她。
她低頭垂眸,長長的睫毛遮着眸子,看不出她的情緒。
屋內有片刻的安靜,辛夷朝屈狐庸一禮,“辛夷謝過吳使,然,辛夷不願意。”
屈狐庸驚訝,“辛夷姑娘?”
“爲何?”問話是孫周,他淡淡的撫着酒樽,收回了目光,盯着酒樽上饕餮印紋,無喜無悲。
辛夷沒有回答,而是從袖中取出一支竹簡,交給屈狐庸,“煩請吳使帶給先生,先生看後必知。”
隨後,又轉向孫周,“請君上責罰,辛夷不便相告。”
屈狐庸再次驚訝,她的態度,孫周臉色一黑,屈狐庸輕咳一聲,笑道,“姑娘真不虧是叔向弟子。”
孫周聽言,冷哼一聲,“你以爲這,是你想留就留?”
辛夷低頭沒有說話,或許他真的怒了,屈狐庸也有些尷尬,現場氣氛壓抑,孫周起身,拂袖離去。
辛夷不明白,他在氣什麼?
一羣人擁着他走遠,辛夷也起身告退。
“槿兒?”屈狐庸喚住她,
辛夷回過頭來,“謝謝你,但我不能走。”
屈狐庸把此事告訴了刑午,刑午打開竹筒,裡面的帛書,竟無一字。
他呵呵的笑了起來,眉梢有些寒冷,他把帛書持入燭火中。
郤堇,你的事從此再與我無關。
屈狐庸疑惑的看着他,刑午笑道,“阿兄,數年未見,可與弟談談吳國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