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嶽目光銳利,直直照在雷七指面上,冷冷道:“原來真是雷大當家。此番在此久候,可是必要取高某兄弟三人的性命?”
雷七指被高嶽的灼灼目光盯得心中忐忑,手足冒汗。似乎人都矮了一截。他面紅耳赤,張口結舌了片刻,嘆了口氣,回頭道:“都把傢伙事卸了!”
一個馬匪面有疑懼,偷偷斜了高嶽好幾眼,湊到了雷七指身邊,問道:“大當家,咱們收了錢,若是悔了買賣,日後這名聲……”
“把錢退了。衝撞了高公子,這還是買賣嗎?”
雷七指側目而視,見大多數馬匪還在猶疑,並未放下兵刃,不由大怒,瞬間又回覆成囂狂粗橫的匪首,他疾言厲色叫道:“都聾了嗎?老子說話還管不管用,嗯?”
隨着他如狼似獍般的嗥叫,在場所有的馬匪,面面相覷,接着便陸續放下了手中兵刃,垂首退到了雷七指身後。
雷七指剛要說話,馮亮發聲叫喚,讓他心中一驚,“大哥,你被箭射中了!”
近前幾人,急擡眼看,卻見一隻弩箭,醒目的插在高嶽左臂之上。馮亮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拔,又趕忙縮了回來,他霍地轉頭,怒目而視雷七指,目光直欲噬人。
本已有些鎮定的李虎,見狀又躁怒起來,滿目仇恨的瞪視雷七指,手中的刀緊了又緊。
高嶽衝李虎搖了搖手。一咬牙間,右手倏地探出,捏住箭尾,迅疾拔出了那支弩箭,帶着鮮血,叮鈴一聲,丟在了雷七指腳前。
雷七指汗出如漿,面色數變,末了也自把牙一咬,將地上的弩箭又撿了起來。高嶽面無表情地注視着他,巋然不動。
李虎見狀,上前一步,擋在高嶽身前,怒道:“狗賊,意欲何爲?”
雷七指冷冷的瞟了一眼李虎。突然手臂一揮,竟已將那支弩箭,撲哧一聲,也狠狠地扎進了自己的左臂之上,一言不發。
“大當家!你這。”
幾名馬匪慌忙上前圍住雷七指,又急又驚。雷七指揮揮手,讓他們退下。
高嶽見他如此,倒不禁一愣。這雷七指勇鷙且乖張,傷人傷己,似乎從來都不皺一皺眉頭。
“雷大當家,何必如此!”
“咱們行走江湖的人,講的是個義字。當初高公子沒有爲難我,現今我反而傷了高公子,心中不安之極。只有這樣,才能略略表達我的愧疚之意。”
高嶽無言,便嘆息一聲。
停了片刻,雷七指又自己拔出了弩箭,狠狠地砸在了地上。他低下頭,從腰間摸索出一個牛皮小袋。
“此次無意傷了高公子,實在不是我老七的本意。這是上好的金瘡藥,便先請高公子敷一敷,止血療傷,很有效果。”
李虎把手一擡:“慢着!誰曉得你這藥,是什麼鬼東西,沒得又來使些陰損的招兒,來算計咱們兄弟。”
雷老七聞此言,不禁有些怒氣,他冷冷的
瞥了李虎一眼,也不辯解,仍然還是舉着那個牛皮小袋,直愣愣地望向高嶽。
高嶽伸手便接過袋子,將袋口打開略略一瞧,裡面半袋子都是些灰黃色的藥粉,除了有些辛辣的氣味之外,竟然後夾雜着一種酸臭味。
高嶽用手捻起些,一擡眼,發現雷七指還是那般直愣愣地望着自己,目光竟然有些緊張。高嶽淡然一笑,伸手便將藥粉敷在了傷口之上,李虎馮亮二人同時驚呼,想阻止已是來不及。
雷七指明顯鬆了一口氣。他方纔心中緊張擔憂,生怕高嶽根本不願意用自己這藥。若是不用,便說明高嶽不信任他,對他抱着防備和敵視的態度,他隱隱希望,能夠得到高嶽的認可,並能傳遞給自己一些友善之意。
見高嶽毫不猶疑的用了藥,且毫無做作和虛假的意味,雷七指竟然有些感動,心中也活泛了許多。
傷口處一陣辣痛,接着便有清涼之意,疼痛感也沒有方纔那麼強烈了。高嶽很是爽利,將牛皮袋子又丟還給雷七指,笑道:“端的是好藥,果然沒有欺我,雷大當家,多謝!”
雷七指急忙衝身後招手示意,一個馬匪便遞上來一條白麻布。雷七指接過,便上前幾步,親自替高嶽包紮妥當。
隨後雷七指也自顧塗抹了些藥粉,讓人也替他包紮好傷口。鬍鬚抖動之間,他黑黃的臉上,也已有了些笑意。
“咱們行走江湖,日日裡都是刀頭舔血,這些個療傷的物件,必定是隨身而帶,不可疏忽。”
高嶽點點頭,道:“雷大當家,若是不耽誤買賣,可否便在那邊石上,坐下一敘?”
雷七指有些尷尬,忙應道:“慚愧,慚愧。高公子千萬莫再提什麼買賣。”他扭頭衝着一衆手下道:“你們都到林子外,先歇着,喝些水,甩甩腿。要緊把馬兄弟看好!”
一衆馬匪中,有不少人早已認出高嶽是誰來,也看出氣氛早已緩和,便都應一聲,一起往林間走去。
“馬兄弟?”
高嶽有些疑惑。
雷七指解釋道:“便是騎的馬兒。馬匪馬匪,沒有馬,怎麼做匪。馬對咱老七來說,便如知心的好兄弟一般,所以叫個馬兄弟。”
“此言果然有些一針見血的意思。”高嶽覺得有點意思。看他面有笑意,雷七指也更加放鬆不少,也咧嘴笑了起來。他笑了一會,見李虎和馮亮二人,仍然板着臉,不由得瞅了瞅高嶽,有些無趣的收了聲。
雷七指本身,是根本不把李虎和馮亮二人放在眼中。但此刻因着高嶽,雷七指心理也有些微妙的變化,變得有些慎微。
言語之間,高嶽引着雷七指,在路邊大石上相對坐下。李虎不願意坐,便在高嶽身側氣哼哼的站立,馮亮見狀,便也不坐,挨着李虎一塊站着。
“雷當家,你這藥果然是好藥,我現在胳膊竟已不怎麼疼了。可是這藥爲何帶有一種酸臭味,莫非良品皆有非凡之處?”
高嶽雖然很想知道此次遇襲的來龍去脈,但他看出來雷七指還是有些拘謹,便先拉家常般,揀些無關大局的輕鬆話兒說起。
雷七指聞言不由一怔。“酸臭味?不會啊。這藥一直是辛香氣息,哪來的臭味?”他打開袋子,仔細的聞了一聞,面有狐疑之色,又將牛皮袋子再慢慢嗅了一嗅,面色恍然。
雷七指難以爲顏,吶吶道:“這,這不是藥粉的味道。是我,是我身上的汗味。我將這袋子都是塞在腰帶裡,貼身放着,所以沾染了些……”
吞吞吐吐的說着,他面有羞色,竟然有些忸怩起來,再無一絲粗獷兇蠻的匪首氣勢。
雷七指乃是馬匪,呼嘯縱橫,動輒奔走千百里。又且西北荒寒,朔風揚塵,黃沙遮天,使人一身風沙塵土。再加上行走江湖之人,往往多不修邊幅,至於勤於洗漱之類,不屑一顧。故而雷七指身有異味,亦是常事。
高嶽聞言愕然,和雷七指面面相覷。突然一陣粗笑聲傳來,這回卻是一直板着臉的李虎,誇張的笑了起來。
雷七指被李虎笑的羞怒交加,顧忌高嶽面上,又不好發作。他面色漲紅,眼皮直翻,豎眉立眼,終究還是忍住了沒有作聲。
馮亮的心思,卻不在這上面。見機插嘴問道:“看你雷當家,對咱大哥也很是敬重。那爲何早早埋伏在此,做這陰謀害人的勾當?”
見說到了正事,大家都不言語了,一起望向雷七指。雷七指咳嗽一聲,道:“高公子便是不發問,我也正打算一五一十說個清楚。”
“十二天前,我剛在塞外做了一筆買賣,帶着手下兄弟回了鳥鼠山。留守山寨的士卒便來報知,說有兩人,已經在山上等了三天了,專門爲了見我老七一面。”
“我倒詫異的很。鳥鼠山雖然是我的老窩不假,但一年裡我滿打滿算,倒住不了三五個月……”
李虎忽然冷笑着插了一句,“你做了馬匪,到處禍害搶掠,還好意思大言不慚。”
雷七指正色道:“如今世道,哪裡不亂?我老七也想要活命,且憑着自己的本事吃飯,有何不妥?我搶掠是不假,可是老子搶的都是什麼人?是塞北的部落酋長,是涼州的絲綢富商,是隴南的羌氐貴人,是關中的豪奢官吏!”
雷七指越說聲音越大,末了把眉毛一挑,睨視着李虎,把嗓音陡的一降,帶着嘲弄的微笑道:“我搶過你白嶺村嗎?”
“你!”
“我知道你心中記恨。不過記恨我老七、想取我老七性命的人,實在太多,你且慢慢排隊候着。”雷七指晃了晃腦袋,又道,“我敬服高公子,出自真心,也不用隱瞞,願意在高公子面前放低些姿態。”
“可是我老七不服又不怕的人,嘿嘿,趁早站一邊去,不給我好臉色,老子還不想鳥你哪。”
蒼啷一聲,李虎又拔刀在手,瞪着牛眼道:“可敢較量一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