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的這裡,再往南,地勢將越來越平整,前路通坦再無險阻。高嶽放下心來,便順勢叫上下將士原地休息片刻,他召集衆將,紛紛席地而坐,開了個簡單的軍議。
“據多柴祁復延的情報,此地往南不過十里外,便是西和城援軍隱蔽的土山了。”高嶽提到多柴祁復延,不由自主的便想到了馮亮,心中一痛,面上卻仍然肅然不變。“從這裡往南,山勢越來越低,故而我軍俯衝而下,有利於我。”
“骨思朵。”高嶽點將道,骨思朵蹭啷一聲忙不迭站起,身上的甲冑,也訇然作響。他將一柄碩大的鑌鐵刀,緊緊的倒握在手中,衝着高嶽用力一拱手。
“你的前鋒部隊,和大軍先合爲一處。等到了土山時,你再率部潛往山後,那裡有一處水源,據悉山上敵軍,會定期在那裡取水。你牢牢看住水源,斷其取水之道,同時,在山下大聲鼓譟,放火燒山。待火勢變大之後,留下一百人看守,你再自率四百人來山前助攻。記住,要做足聲勢,鼓譟聲越大越好。”
高嶽在地上用碎石塊簡易擺了地形,又捏住一個石頭,在地上畫畫圈圈。這個一看就懂,沒什麼不明白的,骨思朵重重的點點頭,對於即將到來的廝殺興奮不已。
高嶽又轉向何成道:“山後陡然大火燒起,又有人馬的鼓譟聲,敵軍多半會驚慌失措,不知我軍究竟有多少人,他們必然要不顧一切,衝下山來再說。但是後山火大,不得衝出,所以,敵人一定會從前山衝下來。”
“何成,你引軍中弓弩手兩百,在山下嚴陣以待,將弓手分爲前中後三隊。待有敵軍出現時,不要急着射擊,待到百步內,便射第一輪。八十步後,三隊輪番射擊。所有步卒,列陣在弓手身後掩護。若敵軍前進至三十步內,弓兵後撤,刀兵槍兵集陣抵敵。”
高嶽前世之時,宋軍勝敵的主戰兵器有二,一是強弓勁弩,二是長刀重斧。宋軍的戰陣設數層弓弩隊,用遮天蔽日的箭雨不斷覆蓋打擊金軍;精銳步卒手持長槍利刃,碰到金軍重甲或騎兵部隊突進,則用長刀重斧砍斷馬腿,劈碎敵人肢體。
這是一代名將兀朮都懼怕的武器。諸如劉琦,岳飛,韓世忠,吳階兄弟這樣的一流戰將,通常的戰法是用巨大的弓弩陣固守,重步兵如城牆般推進,輕騎兵繞至敵側敵後襲擾,重騎兵則如楔子般突擊。
“屆時我自領一百騎兵在陣後,覷準時機,便突然殺出,定可一舉殲滅土山之敵。”
骨思朵有些疑惑,想了想還是大膽問了出來:“將軍,爲何不趁着銳氣,直接攻打西和城,而是要先打掉這個土山?”
高嶽並未怪他多嘴,反而讚賞道:“不錯,問得好。之所以先打土山,乃是因爲西和城雖小但是城牆高,硬打有一定難度。我軍初來,若城中堅守不出,我又一時攻它不下,士氣受阻或兵力有損時,城中送出消息,土山援軍又自背後殺來,那就很是
麻煩。”
“而土山中援軍,據報已經縮頭縮腦的隱蔽了半月有餘,吃穿用度皆有不足,環境很是惡劣,士氣較爲低沉,容易攻打,我軍乘其不備,陡然攻擊,當可一鼓而下。就算城中得了消息出兵來援,土山已經被我所破,西和便會爲之膽寒。屆時再圍攻西和,可謂事半功倍也,此也是先易後難的道理。”
這次,骨思朵真正是恍然大悟,由衷的大點其頭,將一條肥壯的大腿拍的啪啪作響。
高嶽吩咐完畢後,站起身來,手扶獵獵將旗,目光炯炯道:“衆將士,隨我出發!”
姜野力在西和城府衙裡,躁動的來回走動,心煩意亂。他今年才三十八歲,一年前剛剛被提拔爲西和城的城主、守將。但此刻,他深深的感到作爲一個主將,肩上的擔子沉重無比。若是可以,他真想卸下這個包袱,但身爲仇池神山的子民和大首領麾下勇敢的武士,他又堅決的打消了自己這個有些自私和怯懦的念頭。
數日前的一場大火,將城中糧倉內的糧食,焚燬殆盡,最後搶救出來的,連十分之一都不到。這把大火,將西和城裡民衆的心,燒得惶惑不安,將西和城裡兵卒的心,燒得灰心喪氣,也深深的煎熬着姜野力,他已經三四天沒有好好睡上一覺了。
這哪裡是在燒糧?這是在燒他的靈魂!得報當時,姜野力渾身便沁出了一層灼熱的汗珠。他想大火十之八九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縱火的。這座大糧倉,建成後還不到七天,糧食全部運到這裡堆放,也不過三天時間。細作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這麼快便摸到了西和城的命門,堪堪的一把火,將城中決意堅守的心,燒得支離破碎。
那麼,到底大火是怎麼起來的?據當日值夜的守卒交待,說什麼,罪魁禍首好像是幾隻野貓。
野貓縱火!這種話是拿來糊鬼的嗎?姜野力得報後,勃然大怒,當即下令,將當日值守的二十名士卒,全部以失職罪斬首。其實這只不過是罪名之一。那幾個蠢貨,好容易抓住了細作,最後竟然忍不住怒氣將細作當場殺死,白白失去了一個審訊活口的好機會。
他躁怒不已,像牢籠中的狼一般來回走動。過得片刻,他猛地想到了什麼,忙不迭地將一個親兵叫到身前,焦急說道:“你親自跑一趟城外土山,叫楊將軍多加防備,不可斷了與我的聯繫,若有敵軍襲擊,抵擋不住時,便捨棄土山,從地道撤退到城中來。”
那親兵一聲得令,轉身便走,姜野力又叫住了他,“不要從城外走,你也從地道中過去。快去吧。”
親兵噔噔噔的跑遠了。姜野力又走了數步,頹然的坐倒,悶呆呆的胡思亂想。
最關鍵的問題是,到底是誰來放的這把火?依大首領本來的指示,是要他重點防範北方漢人的勢力南侵,結果據說抓到的細作臨死前大喊,透露出他乃是南方的成國人,這下又將矛頭指向了南方的成國。
姜野力悚然而驚。仔細想想,成國也不是沒有可能。這幾年,成國國內漸漸安定,其主李雄已是得蜀望隴,似乎有北上開疆拓土的打算。本來依着武都陰平二郡的羌氐之人慣例,歷來都將防禦重點放在北邊,這下猛然醒悟南方也隨時可能會有危險,不禁頓感壓力巨大。
事發後,姜野力思慮良久,終究無奈還是寫了一封奏報,派快馬加緊送往下辯呈送大首領,除了將事情一五一十的照實說了一遍,祈求大首領再撥些糧草之外,還將嫌犯可能是成國所派的疑慮,也有所奏報,提醒大首領,注意南方的動靜,別到時候該來的沒來,不該來的反倒來了。
信昨日便發走了。現在這個時候,大首領應該要收到信了。不知道他看了之後,會有什麼反應。一想到精心準備的、能管四千軍卒支用半年的糧草,剛運來西和便被焚燬,這種恥辱感,像錐子一樣,狠狠的刺着姜野力的心,讓他食不甘味,睡不安寢,讓他只想拿起手中的刀,和假想的來犯之敵,死死拼鬥一場。
當務之急,還是鞏固城防,待下辯再次發來糧草後,鼓起軍心,嚴陣以待。姜野力甚至考慮,要不要再奏報請示楊茂搜,將城外土山中的援軍也召回城內,收縮防線,集中兵力,全力守住西和城。
他越想越覺得有此必要。正在措辭腹稿之時,門外咣噹一聲響,將陷入沉思的姜野力,嚇了一大跳,急擡眼看去,卻是城樓上的守卒,急慌慌的跑了過來,撞在了大門上,急衝之勢一時收不住,又被門檻給絆倒,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本就極度鬱悶的時候,又來這麼一下攪擾,這下連剛剛有些成型的腹稿也有些忘卻了。姜野力惡狠狠的瞪着那士卒摔得呲牙咧嘴的狼狽的臉,將桌子死命的一拍,大吼道:“來人!將他拖……”
這摔倒在地的士卒,曉得自己觸了黴頭,姜將軍肯定是要殺人泄憤。情急之下,他顧不得還趴在地上,出口便打斷了姜野力的話,“將軍!我是來報信的,有,有火!”
這一聲叫喚,生生的將姜野力後半截話堵在了嗓眼裡。但他哪裡還有心思發作,守卒的話,落在姜野力的耳朵裡,不啻是晴天霹靂。他現在最怕的就是聽見‘火’這個字,但是怕什麼來什麼。
姜野力蹭的一下站起,眼睛瞪得牛卵般相似,結結巴巴道:“你,你說什麼!哪裡又起了火?”
“將軍,城外起了火!”那士卒好容易從地上掙扎着爬了起來,向外面竭力指去,那模樣恨不得雙腳直跳。
姜野力愣了愣,驀地一腳將那守卒復又踢翻在地,“你他孃的,城外起火,關老子鳥事?你莫不是來尋老子開……”
忽然,沒有人插話,他自己硬生生的嚥下了後面的廢話。一陣冷汗登時溼透了後背,他只覺頭髮已根根豎起,額頭處一片冰涼,幾乎要讓人暈眩。
那士卒指的,是土山的方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