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高語出,殿中笑聲皆去。
待將那宮人所說之話反應過來後,坐在坐席上的衆人,皆提袍起身。
在繞過身前桌案後,又齊齊掀袍跪地。
“恭迎皇上、皇后娘娘。”
隨着接連幾聲高呼,自殿外漸漸有腳步聲傳來。
聞聲,殿中有幾名跪在角落的官員,因着心下好奇,趁着無人看管,忍不住悄悄擡起了頭。
放眼看去,只見正有一行人自殿外緩緩行來。
行在前首的三人,其中兩人皆着明黃,一左一右攜手行來,正是狄國皇上宇文廷琰和當朝皇后韓桑梓。
而隨在他們二人身後的則是一個長身玉立的公子。
他身上錦袍色雖不豔,但卻因着其上螭紋皆用金線點綴,一時顯得低沉庸雅還外帶一抹神秘。
而那公子身上的神秘不只來自衣着,更來自他面上覆着的半方面具。
幾位官員看到此時,皆是一愣,不禁將眼眯起凝神看去,欲要看得更仔細些。
只因,這皆讓他們聯想到了近幾日在樂都中盛傳的八皇子。
但幾人不過小心打量了片刻,便怔在了原地。
因爲不知是不是探視地太過投入,幾人誰都未曾想到,那被他們看在眼中的八皇子宇文初會突然回頭。
雖然其面上還覆着半方面具,但仍是掩不住自外露的那隻眼眸中流出的冷漠。
而那冷漠,在投向衆人時又齊齊化作了利刃直射。
宇文初的面上雖未有動容,但那探視着他的幾位官員皆覺出了他身上慍着的怒氣,那是一種在發現被人窺視後的警告。
不知爲何,衆人皆從宇文初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濃濃的戾氣。
那戾氣不像來自常人身上,而像是自一個殺人無數的殺手身上而來。
正當那幾位窺探的官員覺得心下一緊,背脊生寒,忘卻動作之時,那抹戾氣卻突然消失。
還不待幾人將頭垂下,宇文初便在掃視了幾人一眼後,率先將頭轉了去。
自宇文初望來,雖不過僅是一瞬,但對於那幾名官員,卻是命懸一線。
再來不及將氣喘勻,幾人立時便將頭垂了下,似是要尋個地縫兒鑽了去。
只是,那地縫兒雖沒尋到,倒是有幾滴汗珠,順着幾人的額頭滴在了他們眼前的地上。
汗滴如雨,心跳如鼓,一時引得幾人心慌不已,而在心慌之餘,亦不禁暗自下了結論,這個橫空出世的八皇子,應也是個極不好惹的人。
而除卻那幾位官員以外,殿側的蘇恆和蕭湑亦在打量着宇文初。
蘇恆乃是好奇,但蕭湑卻是探視。
暗處雖是潮水涌動,但明處的衆人卻毫無察覺,衆人仍舊伏身在地,而宇文廷琰韓桑梓和宇文初卻已然走入了殿中。
待宇文廷琰攜着韓桑梓和宇文初在殿前站定,放眼環視了一週後,才揮袖,朗聲說道:“衆卿免禮平身。”
“謝吾皇萬歲。”殿中衆人齊齊伏身謝道,謝罷便齊齊起了身。
不知是不是因着大病痊癒,今日宇文廷琰看起來十分高興,便是連着身側韓桑梓亦是容光煥發。但唯有宇文初站在兩人身側不見喜怒。
蕭湑玩味地打量了宇文初一眼,在他還未望來之時,及時收回了視線。
而後拱手上前,“見過狄皇。”
“皇后娘娘。”
“還有…。八皇子。”
前兩句倒是無甚關係,但在蕭湑提到“八皇子”時,殿中竟突生靜謐,甚是莫名。
只因衆人皆將視線向着宇文初投了去。又是打量,又是探視,無論殿中誰人,皆想將這個橫空出世、身世成迷的八皇子看個清楚。當然,方纔那幾名被宇文初嚇到的官員,自是未將眼擡起。
不過,對於此,宇文廷琰倒是未表現出抗拒,他不僅不生氣,眉眼處還隱有笑意。
蕭湑知道,自己這是幫了宇文廷琰一個大忙,一個將宇文初介紹給衆位官員的大忙。
其實,他很是清楚,今日的宮宴除卻是爲了來使舉辦的,還是爲了宇文初舉辦的。
因爲,這絕對是一個讓衆人認識宇文初的好機會。
此時,突有議論聲在殿中響起,於此宇文廷琰也未曾管束,而是在環顧了殿內一週後,將視線放在了蕭湑的身上。
輔一看來,面上便現出驚異,“唔,雯王爺已經到了。”
“來來來,快請坐請坐。”
見狀,蕭湑不禁暗道一聲,這宇文廷琰也是個作戲的高手,只是在他面前,未免有些太過拙劣。
不過,他並不指破。
畢竟有些事情,自己心裡清楚便是。
蕭湑衝宇文廷琰頷首示意後,便回身,向着自己的坐席行了去。
而宇文廷琰也在宮人的攙扶下,坐在了殿首早已備好的坐席上。
見殿中衆人仍舊站着,宇文廷琰朗笑着揮袖吩咐道:“衆位卿家也都入座罷。”
“謝皇上。”
道謝過後,殿中衆位官員終是回到了自己的坐席處。
待見衆人坐下後,宇文廷琰方纔出聲問道:“朕方纔在遠處便聽到殿中笑聲了,怎得?”
“可是有什麼有趣的事?”
他的眉眼俱笑,看起來確是極有興致。
衆人聞言,在看了東方昱一眼後,皆是面面相覷,只是對望之時,衆人面上隱有笑意。
幾句私語傳入耳中,東方昱的面色微紅,向着東方明雪所在之處瞪了一眼,方纔起身,衝宇文廷琰拱手,“回皇上,都是小女頑劣。”
“哦?”宇文廷琰眼眸一凝,旋即再次問道:“東方愛卿說得是明雪罷。”
“回皇上,正是。”
對於宇文廷琰知曉東方明雪大名一事,東方昱並不吃驚,畢竟今日東方明雪能來,也是宇文廷琰在前幾日特意吩咐的。
至於其中用意,東方昱此時還不甚明瞭,但又隱約能猜出些什麼。
想至此,東方昱不由朝着宇文初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來來來,快讓朕來看看東方家的奇女子。”宇文廷琰倒是沒有發現東方昱的視線所在,在其應聲後,便攬袖吩咐出聲。
東方昱雖不吃驚,但是不代表殿中其餘官員不吃驚。
衆人不禁皆在揣測宇文廷琰意欲何爲。
但此時坐在蕭湑身邊的蘇恆卻是眉頭一擰,便是連着胸前輕搖的摺扇亦是一頓。
讓眼眸稍轉,隨後看向了蕭湑。
不過蕭湑卻僅是衝着他勾了勾脣角,笑而不語。
蘇恆莫名,見所問無果,便搖着摺扇,將視線移至了方纔起身,正向着宇文廷琰身側行去的東方明雪身上。
這一看,蘇恆心下不禁笑出了聲。
饒是東方明雪常時肆意,此時亦表現的小心翼翼。
不過,她雖眼眸低垂,但仍掩不去她眸中耀眼的精光,還有她天生攜着的傲氣。
何況還有她一身惹人矚目的絳紅軟袍,輔一行出,便如簇簇火焰燃起。
“臣女明雪拜見皇上,皇上萬福。”東方明雪緩步,行得極慢,片刻後,方纔行至殿前。
宇文廷琰看着伏身在地的少女,面上不禁浮出了笑意。
而這抹笑,卻讓身側的韓桑梓心覺莫名。
忍不住便多看了跪在殿上的紅衣少女。
與宇文廷琰不同,在今日前,韓桑梓根本不知東方昱有一個名喚東方明雪的女兒。
而此時一見,卻讓她摸不透宇文廷琰的心思。尤其是在看到他面上那抹莫名的笑意時,韓桑梓更覺困惑。
充實後宮,韓桑梓確實想過,但是想到此時宇文廷琰的身子,立時便否定了去。
宇文廷琰雖也喜愛女色,但卻也不是個爲此傷身的人。
那麼……。
韓桑梓的眼眸突然一怔,只因腦中突然有一道靈光閃過。
但…。也僅是閃過而已。
“擡起頭來給朕瞧瞧。”便在韓桑梓出神之際,宇文廷琰再次開口說道。
他話音一落,原本跪在地上的東方明雪,身子隱有一怔。
隨即便見其將置在地上的手緩緩撐起,而頭亦跟着漸漸擡起。
不過一時,東方明雪那張嬌俏稍顯英氣的面便露在了宇文廷琰和韓桑梓的眼前。
韓桑梓的眼眸又是一凝,而宇文廷琰面上的笑意卻愈發濃重。
“嗯,果然貌美,堪配得上那顆玲瓏心。”
對於東方明雪的長相,宇文廷琰似是甚是滿意。
說話的同時,還有意無意地瞥了坐在下首處的宇文初一眼。但出乎意料的是,宇文初竟是靜坐於座,眼眸放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見狀,宇文廷琰心下不禁暗歎了一口氣,但面上卻仍是喜笑顏開。
“來,快起身吧。”
“在這麼跪着,怕是東方大人要心疼了。”宇文廷琰衝東方明雪眨了眨眼睛,面上盡是憐愛。
這讓東方明雪心下不由一顫,隱有發毛之意在心間生出。
她突然想到了前世看到的狗血宮廷劇,往往這個時候,可能就會有“好事”發生。
當然,那對於劇中的那些貴妃娘娘們是好事,可對於她……。
想她東方明雪兩世英明,她可不想入宮,更不想嫁給宇文廷琰。
宇文廷琰雖不像個糟老頭,但在東方明雪眼中,他便就是個老頭。
不知若是東方明雪此時的心緒被宇文廷琰知道了去,會有怎般後果…。
一番思緒臆想後,東方明雪方纔反應過來,宇文廷琰還在等着自己回話,不禁強制自己將心頭的不適斂了去。
“謝皇上。”東方明雪忍着心中苦意,伏地給宇文廷琰磕了一個頭,旋即站起了身。
只是,這次她再未將頭高昂,而是將其低垂了去,儘量將自己的存在感減去,她此時可只盼着宇文廷琰看她不見。
“朕聽說你那悅來客棧裡有不少新奇玩意兒呢。”只是,任她心緒如何百般,宇文廷琰卻是絲毫不知,絲毫不解。遂,在見到東方明雪起身之後,宇文廷琰再次問出了口。
東方明雪佯裝着乾笑了幾聲,客氣道:“讓皇上見笑了。”
“瞧瞧,還謙虛呢。”不知是不是東方明雪演技太好,宇文廷琰竟是沒聽出半分不妥,反而看向東方明雪的目光越來越明亮,便是連面上的笑意亦越來越甚。
“行了,且入席罷。”
“是。”聽聞此言,東方明雪不禁暗安鬆了一口氣。應聲之後便欲轉身離去。
“誒,等等!”東方明雪的步子還未邁開,身後的宇文廷琰便再次出了聲。
東方明雪腳下一滯,嚥了口口水後,纔將已然轉去的身子轉了回來。
“不若你就在朕身側坐着罷。”
“瞧,那是朕的小兒子,你便與他坐在一齊可好?”見東方明雪轉身回來,宇文廷琰衝其萬分慈愛地笑了笑,旋即伸手指了指下首處坐着的宇文初。
只這一句話,東方明雪還未做出反應,殿中其他人則率先反應了過來,而後齊齊將目光放在了宇文初的身上,而衆人心下此時也皆有了幾分瞭然,便是連着韓桑梓心下亦是一緊。
宇文廷琰這是有意在與東方昱結親,而這所嫁之人……。
衆人心驚之餘,不得不將如今狄國的局勢重新考量。
譬如太子的廢立,以及皇位的歸屬。
畢竟,若是誰娶了東方昱的女兒,就表示着誰能得到東方昱的支持。
東方昱手中雖未握有兵權,但乃是當朝左司郎。
若能得到當朝左司郎的助力,怕是前途無量。
然而,作爲當事人之一的宇文初,卻似猶自狀況之外。
突來的數道目光,讓他自遊神中醒了來,但眼中卻猶有茫然。
宇文廷琰見狀,眉頭稍皺,但卻仍是笑着囑咐道:“初兒,你可要好好照顧明雪啊。”
宇文初順着宇文廷琰的視線望了去。
在看到東方明雪時,不禁將面具下眼眯起,而眸中隱有冷意在四下攢動。
不知是不是那冷意太甚,兩人距離雖遠,且還有半方面具所隔,但東方明雪仍是感覺身子裡流動的血液一滯,下一刻便是渾身冰涼。
“這…。”東方明雪來不及思考,在不經意間發出了一個單音。
而宇文廷琰卻突然凝眸,“怎麼?你有異議?”
“臣女不敢。”
“多謝皇上賜坐。”東方明雪見事情可能要鬧大,連忙拱手應道。
宇文廷琰凝眉,定定地看了東方明雪半晌,又轉眼看了一眼宇文初。
見他正透過半方面具看着自己,他知道,宇文初面具下的眼眸,正慍滿怒意,怒瞪着自己。
可是…。有些東西他雖不想要,但他卻想給。
誰讓他欠了他,亦欠了那個他深愛的女子那麼多。
思緒間,宇文廷琰眼眸微閃,隨後便有一抹愁容隱約覆上了其面容。
“且開席罷。”無聲的嘆息過後,宇文廷琰衝着站在身側的宮人吩咐道。
那宮人一愣,在殿內張望了一週後,復又附在宇文廷琰的耳邊低聲說道:“皇上,太子殿下還未來呢。”
“嗯?”提起宇文衡,宇文廷琰的眉頭又是一皺。
本是要下意識出聲怒罵的,但卻突然想起了前幾日發生的事。
雖然他不敢保證宇文衡目的純粹,但卻不得不否認,是宇文衡在緊急時刻裡應外合救了自己。
而且,他亦知道,近幾日宇文衡正忙着處理索納圖一事。
索納圖在朝中數年,早已是樹大根深,光牽連在案的官員,便有數十人,也不是一日便能處理的了得。
想至此,宇文廷琰將已然到了口邊的怒罵之言咽回了腹中。
“太子殿下駕到。”
“剛好。”聽聞外間傳報,宇文廷琰的眸光不禁一亮,衝身側宮人擺了擺手後,便將目光放在了殿門前。
而殿中衆人,則皆從坐席間起身,再次繞過了身前桌案。
待觸到一抹玄紫色時,皆跪地行禮,“參見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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