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 顧青竹必然輾轉難眠。
雖有如傅長澤這般的青梅竹馬,且婚約在身,可兩人最親密的舉動, 也就是兒時牽牽手摸摸腦袋,大了之後,禮節還是要恪守的, 相處間, 他均文雅有度,因差着五六歲,待她更像兄長愛護妹妹。
顧青竹自然是喜愛他的, 母親臨終前費心安排的婚事, 又互相知底細, 她沒覺得不好, 可以想象以後舉案齊眉的日子。
沈曇卻不一樣。
顧青竹跟着他便倍感心安,即便被抓着手腕緊貼自己耳語, 嘴中熱氣撲在臉頰上頭, 半個身子都僵住了,依舊篤定沈曇毫無惡意, 甚至心頭還有那麼些難以忽略的雀躍。
想到這, 她恨己不爭的掀起被角,將臉兒嚴嚴實實埋了進去,竟想不出明日到底用什麼表情再去見他了。
許園的主人儘管是女子,卻不妨礙園中設建練武場,兩進的四合房, 前頭門屋,穿過屋子矗立一座寬大的青石影壁,壁面上雕刻的仙人託桃圖,慈眉善目精巧的很。緊連着就能瞧見六七丈寬的武場,下面用碎石拼起幅陰陽八卦。
沈曇手中握柄長刀已舞了近兩個時辰,陪在旁邊的商陸等的眼皮子開始打架,乾脆坐了石階上頭,眯眼打起盹兒來。
“公子幾時開始練的?”沈靖從到瀘州的頭天兒,開始跟蹤當地一位販賣木料的商人,根據線報,這人大概就是此地收買軍械的地頭蛇。
商陸打着哈欠伸了個攔腰,模糊看見沈靖黑着張臉問他,搖頭道:“誰知道主子今兒吃錯什麼藥了,興奮的厲害,傢伙拿到手裡就跟提刀打仗似的不撒手。”
遠處又響起打更的聲兒,沈靖瞧着他一時沒有停的意思,沉思片刻,默默走過去說:“公子,那邊有情況了。”
一番操練後,沈曇胸中暢快,偃月刀在空手劃過道銀光,刀尖兒點到了地上,他額頭溼汗星星點點,不甚介意的用袖口抹了把,嘲諷的笑了笑:“那斯終於坐不住了?我還以爲他能再耐的久些。”
這商人名馮天富,早先蒙祖上蔭庇,雖稱不得家纏萬貫,也差不離了,本人經商手段在聰明人裡頭顯然不夠看,人又貪財好色,許多人單等着看他敗盡家產的笑話。可老天爺不知怎麼想的,居然讓他娶上一房精於商道的小妾,長相是普通了點,但人家能爲他掙銀子,馮天富嚐到了甜頭,就再離不開她,連結髮妻都寫書休離,騰出位置,轉臉把小妾扶了正。
人心不足蛇吞象,馮天富對着白花花的銀子看不夠,就想掙的更多,再靠着這位小妾的關係,搭上了西北一位來頭不小的將領,輾轉之間,尋到了能發橫財的營生。
官商勾結私販軍械的事兒不少,但傻到多喝兩杯就能和人吹噓的,怕是獨此一家了。
沈原在陝西路都聽到了風聲,匆促讓沈曇提前來瀘州,不想到地方探查一遍,對方真真不知所謂,請了個美貌戲子,牀榻之間就糊里糊塗的什麼都說了。
沈靖頷首:“您設計把他那妾室引走,憑馮天富自己,稍微透個信兒,就嚇的他把幾倉的軍械塞進空心木裡,定下商船要往東脫手。”
沈曇踱步到刀架前,抓起塊布緩緩拭着刀刃,無所謂的道:“可打聽到幾時行貨?”
沈靖道:“三日後亥時。”
沈曇擦着刀的手一頓,輕蹙眉頭,那日正是顧青竹生辰,在得知她隨顧四爺要來時,已經開始思索如何慶賀,女子十四雖沒及笄禮隆重,在家中也要請了親朋好友,擺席做宴一回,衣裳頭飾都有些講究的。眼下離家,顧三爺又重傷在牀,即便簡易點兒,也得讓她過的高興。
連行程俱規劃好,那不長眼的馮天富可是挑了個好日子!
“再讓那花娘去馮家做一回客。”沈曇道:“就說去寺裡拜佛求籤,說那天忌出行,至於什麼理由,她自己隨意。”
商陸杵在一邊兒聽的直瞪眼,跳腳急道:“好容易等他露尾巴了,趕緊抓住得了,主子您可是要科考的人,那頭還有顧三爺一團子事兒有的忙,您哪兒還有什麼空啊!”
沈靖倒不擔心他空閒,猶豫了下說:“公子以爲那日出手不好?”
沈曇將刀身翻了個兒,把糾在一起的紅穗子理開,挑了挑眉:“我另有要事。”
到最後,商陸也沒問出要事到底是什麼事,鼓着腮幫子和沈靖抱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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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顧青竹昏沉着腦袋從牀上爬起,想了整夜,困累是有,但腦中已一派清明,既然沈曇對自己有意,兩人就得清清楚楚往開了說,揹着掩着總歸不是正途。
顧同山養了將近月餘,總算說話有個精神了,張姨娘喂他用過早膳,顧青竹也坐在他身邊,聽他說山崩的起因,這才恍惚摸到絲關鍵。
“父親的意思是有人故意爲之?”顧青竹擔心道。
顧同山緩緩闔了下眼,女兒千辛萬苦的尋來是他始料未及,如果可以,他馬上就會派人把顧青竹送去京師,窮徒匪寇,稍有不慎殃及愛女,就抱恨終生了:“你心中有數即可,在過十天半月等爲父能下牀,就和你四叔商量帶你回汴梁。”
“父親身體一日未痊癒,女兒就不會走。”顧青竹懂他意思,但不代表就得聽從,寧願處處提防小心,也要陪在他身邊:“四叔也不會同意的。”
父女二人爭論不休,院中遠遠聽得一聲嬌斥:“我許家府邸,怎麼就進不得了?!”
張姨娘隨手將靠墊從顧同山背後撤走,探頭看了眼兒:“我去瞅瞅看,你們說着。”
話畢,頌平打起簾子走進來,猶疑着道:“姑娘,外頭好像有人找。”
顧青竹和父親知會聲,理了理衣裙和她一道來到院外,但見昨兒在衣鋪碰到的許家小姐,滿臉氣惱的站在樹下,日頭不烈,丫鬟還在後面爲她撐起紙傘,那傘上塗着荷花荷葉,紅魚黑鯉遊弋其間,只是許小姐身穿着殷紅襦裙,陪這煙雨詩意的紙傘反而襯的俗不可耐。
許如之被意中人一句話傷的體無完膚,心碎了半日,打定主意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沈曇身旁那帷帽女子,狠狠羞辱過去,結果不問還好,一問才知道府裡剛剛住進的客人中,有個歲數差不多的姑娘。
丫鬟學給她聽時,說這皇城根的高門貴女,和沈公子門當戶對,勸小姐莫鑽那牛角,與人家抗衡。
她可不傻,從勸話裡頭聽出意思,左右不過是商賈之女配不得沈曇便是了。
許如之不信這世上有什麼完人,單等着揭開顧青竹的廬山真面,好從中挑出刺膈應下她,氣呼呼的想半天,餘光尋到月洞門那邊走來兩位姑娘,一主一僕,當即手恰了腰問道:“你就是昨天戴了帷帽那個?”
顧青竹被直突突問的一愣,隨即點頭福了禮道:“小女顧青竹,許姑娘安好。”
被怒氣滔滔的喊了,還依然規規矩矩守了禮節問安,許如之剛來就被打了三寸,禮義廉恥,禮字在前,別人都說京師女子嫺靜貞潔,便是揚州那樣士族根基深的地方,長輩也願意託關係聘位汴梁小姐,門戶小些,都比其他地方的撐的起家。
許如之在揚州見過些世面,父母也豁出富貴,想讓她和京師的貴婦閨秀打上交道,能學點兒皮毛便不枉費了,可她天生不喜那煩糟糟味同嚼蠟的俗禮,嗤之以鼻說人家是行走的木頭人兒。
可偏偏是這木頭人兒,使她有種自慚形穢的想法。
許如之咬着脣未說話,橫眼看着她,長相比自個兒好,個子比自個兒高,就連胸前那塊地方,彷彿都比自個兒鼓上不少!戴着帷帽還能說是霧裡看花,這去掉以後,能把人生生氣死。
許如之見一時點不出她不好,嗤了聲道:“昨兒在外頭也沒見你如此收禮,現在再裝相不覺得晚嗎?”
頌平不是好性子,一聽臉兒不好看了,冷目瞧着她:“小姐說話積點德,自己吵上門沒禮,倒還能說別人?”
“頌平。”顧青竹抿嘴道:“咱們是客,客主有別。”
理是這個理兒,可她在門前指桑罵槐說半天,頌平開始哪裡鬧的明白是針對自家小姐,不然早和她脣槍舌劍了。
“好,既然你知道是客,我就提醒着你。”許如之氣呼呼的指着她說:“這是我家,你在外邊和男人親親密密就算了,少在我院子裡面勾引人,煩的人噁心,沈公子不知被你灌了什麼迷魂湯,可也就這會兒,明白過來,就看出你是哪種人呢!”
最後聲音扯的很大,連隔壁忙着煎藥的婆子都探頭探腦的,聚在牆邊的花棱窗口想觀熱鬧。
遇見這種人也是無言可對,顧青竹心嘆:真想把勸沈曇說‘童言嬌憨’的話再勸自己一遍,不然真要氣出血了。
“許小姐以爲青竹是哪種人呢?”顧青竹想一回道。
許如之哼了聲:“衣裳不會自己買麼,還是窮的連幾個銅板兒都出不起,要男人陪着去,我都替你羞愧。”
顧青竹頓了頓,笑了對頌平道:”我還以爲山西的老陳醋幽香純正,酸的透徹,沒想到瀘州這方水土更是特別,許姑娘真乃釀醋高手。”隨即轉臉對許如之誠懇道:“令人欽佩。”
作者有話要說: 支付寶賬單出來了,這時候才覺得自己是有錢的 QAQ
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