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突然笑容一收眼神一厲。
“是你!(是你?)”熊武和左判官齊齊驚呼出聲。只不過一個語氣驚訝多些,一個不敢相信罷了。
“是我,葉滿城。”年輕人嘴角微揚,面對兩雙愈發不善的目光,不知哪來的自信。
熊武面有怒色,喝道:“想來也是你小子栽贓嫁禍於我師徒倆,你爺爺呢?怎麼沒一起出現。”
“哦?我爺爺,那個老頑固,你找他幹嘛,他目光短淺,不懂變通,在這裡只會礙事。”葉滿城淡淡說道,哪還有一點尊老之心。
“是你小子,你來幹什麼?判官大人在此,還不跪下行禮。”八字鬍倒是一向沒有眼色,走上前去就要教訓葉滿城一頓,自己的手下怎麼就這麼不開眼,要是讓判官大人心生不滿,我豈不是吃不了兜着……
“看來就你還不明白,廢物廢話也多。”七八丈的距離,葉滿城三兩步間卻已經到了八字鬍面前。
只見他伸出食指輕輕一劃,片刻,八字鬍感覺脖間一涼,雙手擡起卻觸到噴射的熱液,驀地身子一輕眼前一黑,臉上帶着不可思議的神情撲倒在地上,血流如注,卻很快從石縫中滲入地下,彷彿有個可怕的怪物在地下偷偷餐食着血液。
不過衆人皆都驚異葉滿城的手段,倒暫時沒有人發覺此中怪事。
左判官看着自己的心腹倒下,眉頭一挑,正要出手解決掉這個以下犯上的叛徒,目光對上葉滿城嗜血的神情,那瘮人的笑意,腦海中突然想起一個可怕的傳說,對着衆手下大喝一聲:“不好,大家快離開這!”
中年和尚聽到這聲喊,也是心裡一動。奔到躲在大石頭後不時探頭出來一臉茫然的小沙彌身旁,抓起徒弟的衣服,一掄一甩。
葉滿城絲毫不帶感情的話響起,冷冷地,這夏日都失去了溫度。“晚了。”只見他手腕上割開的口子,鮮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大地似是迴應他,一道猩紅色的光柱驀地亮起,接着是千百道紅光從石縫間竄出,在空中交織組合。
衆人忘記了逃跑,也逃不走,擡着頭,俱是一臉駭然,只見一個刻滿符文的鮮紅色圓盤籠罩了這不大的一片石灘,籠罩了自己這一隊人,當然,也包括陣法中心的,葉滿城。
“嘭!”“哎呦(喵~)”被熊武掄飛的不癡撞在了一面無形的牆上,落了下來。
混亂的鬼兵,無奈的熊武,憤怒的左判官,以及奸計得逞哈哈大笑的葉滿城都沒注意到這聲輕微的貓叫,不過,即便注意到,這生死關頭,誰又會在意呢?
烈日的光透過鮮紅的圓盤照在葉滿城的臉上,更顯幾分妖異。
他目視左判官,冷冷道:“你此刻是不是很後悔,後悔沒有早些將我的事公之於衆,讓那些自詡爲正義之流的人將我滅殺?左判官大人,其實,走到今天這一步,全是你逼我的,當初你發現我修煉的秘密,以此爲要挾,讓我替你辦事,我認了,可你卻得寸進尺,把我一時的忍讓當做無能,逼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偷盜龍血石給你,甚至,甚至在我,在我外出爲你辦事的時候,把婉兒她,她,你,你這個畜牲!今日,我就讓你血債血償!”
說到婉兒這個名字,葉滿城終於控制不住體內的暴戾氣息。
葉滿城渾身顫抖,雙眼發紅,面如厲鬼,目光掃過一個躲在角落的鬼兵。一招手,那個鬼兵便控制不住身體,恐懼地嚎叫着一路奔來,撞入他的魔爪中,不久,便成了一具乾屍,被他扔在地上。
衆鬼兵膽寒,一個個躲到左判官身後,尋求庇護。
左判官見此情景,也是被震懾住了,不過嘴上同樣是冷冷地,迴應道:“我是畜牲,那你算什麼,吸食別人精血修煉,怪物?魔頭?還是惡鬼?這個村裡挖礦失蹤的那些人,現在怕不是都已經成人幹了吧,我很想看看你的村長爺爺要是知道他想探尋的真相,其實,根本就在身邊,一切都是他的好孫子乾的,會是個什麼表情呢。”
“死到臨頭,隨你怎麼說,反正這裡沒有人能活着出去,這秘密,永遠會是秘密。”葉滿城舔食着指甲上殘留的點滴血液,露出享受的神色。
“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左判官運氣於全身,以靜待動,他摸不透葉滿城到底修煉到了何境界,先出招顯然不明智。
一時間,雙方對峙着,場面倒是一下子靜了下來。
“貧僧有一事不解,希望,施主能給我解個惑。”熊武剛纔使出九成力道打在眼前的屏障上,本可碎石斷木的拳法,屏障卻紋絲不動,知道出去的希望有些渺茫,而這個陣法也奇特,不僅僅困人,還能慢慢吸收掉被困者的精氣。
“哦?臨死前,你個禿驢還有什麼遺言,看在你只是多管閒事的份上,我給你提問的機會。”葉滿城貪婪地享受着時間的流逝,一絲絲力量從四面八方匯聚到他的身上。
禿驢?你全家都是禿驢。“……”,熊武問道,“我只是想不明白,龍血礦如此珍貴,覬覦的人怕不在少數,你們一個小小的村子是如何守住這個寶藏的?”
聞此,葉滿城負手於背,目視飛瀑,頗有些追崇道:“就告訴你也無妨,此處龍血礦有一陣法守護,只有流着那人血脈的後人才能入陣開採龍血石,哦,對了,我呢,就是以陣法出現缺口爲由騙,其實也不是騙,缺口的確有,是我故意打開的,哈哈,左判官這麼貪心的人,怎麼可能不來呢,你說是吧,左判官大人?”
左判官聞之不語,低下頭,一手捂住胸口,似是被氣得不輕。
熊武心道:怪不得,我一到村口便聞到如此濃烈的血腥味,原來是陣法出現了缺口,龍血石的血氣散了出來,而離此地更遠的鬼門關的人馬,也趕在自己前面到了村中,根本不是來辦信中之事,而是來搶奪龍血礦的。葉滿城這小子,一見面就急着趕我和徒兒走,是怕打攪到了他復仇的一出好戲,只不過因爲徒兒他不小心掉了佛珠,自己又好奇,被借了一次刀。好傢伙,怎麼感覺從收到那封信起,就走入了一個圈套。前後一思索,算是明瞭了個大概,看着眼前困住自己的陣法,想到還有一個什麼守護陣法,喃喃:“這村子的水,很深啊,怪不得這麼久以來,這龍血礦,能安然無恙,就不該帶徒兒來趟這渾水。”
等等,徒兒呢,被自己扔哪去了?
葉滿城感受着體內越來越磅礴的力量,雙眼愈發邪魅,仰頭大笑道:“快了,快了,你們都要成爲我的一部分了,別都苦着一張臉啊,你們應該高興纔是,即將見證我無敵天下,哈哈哈哈。”
機會!左判官眼裡閃過精光,趁你分心,要你命。
“鬼門若開,厲鬼成災!”
捂住胸口的手挪開,寶鎧之上,那精雕細琢的鬼之面如同活了過來,一對鏤空的眼忽閃紅光,長有獠牙的銅嘴一張,噴出猩紅的血霧,瞬間幻化成手持刀、劍、斧、錘、弓等兵器的沙場厲鬼,嘶吼着揮舞着,一隊衝向葉滿城,一隊衝向陣法屏障。
這纔是真正的鬼兵!沒有疼痛,無所畏懼,因爲他們,在戰場上早已死過一次。
此刻,彷彿有戰鼓擂響,一隊衝殺的鬼兵撞散了屏障,而左判官也緊隨其後逃了出來。
而另一隊,那一馬當先的鬼兵偷襲成功,手中刀劃過葉滿城的臉,如果不是葉滿城最後反應過來,怕是一刀就要被切開腦袋,只是,機會只有一次。
葉滿城臉上出現一道橫貫鼻樑的血線,配着一雙紅透的眼,更顯猙獰,他獰笑一聲,一指劃開了當先的那個鬼兵,血霧崩散。“咻”,一個閃身又躲過血霧化成的冷箭。淡然伸出兩指捏住左側刺來的劍,只是還未得意,“嘭!”背後受了一錘。一個借力前滾,脫離巨錘的攻擊範圍,回身一腿,直接將鬼兵連錘帶人踢爆,化成血霧。
這幾個鬼兵攻擊不強,但配合倒是默契,如同他們生前一樣。
不過,僅僅片刻,散開的血霧又重新凝聚成鬼兵。
葉滿城戾氣上來,倒也不懼,只是又加上一個伺機而動的左判官,心裡還是有些沒底的,他需要的是時間。
左判官心裡暗暗叫苦,對方越戰越厲害,而自己剛纔發動這件鬼鎧逃出陣法,付出了自己一部分的精氣,又被陣法吸收了一部分力量。如果自己是全盛時期,再配合這件寶鎧,還怕你?
“喂,那個禿驢,找啥呢,還不幫一手?”
自己的手下還能站着的沒剩幾個,東倒西歪的,這個禿驢精力倒是還旺盛,只是他看不清眼前形勢麼,現在是找東西的時候?
與此同時,地下,不知多深處。
這是哪兒?
我這是在哪兒?
一片黑漆漆的。
我是死了嗎?
地獄?
原來地獄就這個樣子啊。
還是閉上眼睛好了,聽說鬼都長得很可怕的。
“喵~”
“天呢,不癡沒做過壞事啊,怎麼入了畜牲道了啊,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喵~”
亂舞手臂的小沙彌睜開眼,眼前是一雙藍色的眸子,圓潤得無可挑剔,眸中有一個奇怪的六角圖案,亮銀色的線條似在流動。美?不是,應是夢幻。
“喵~”小貓伸出前爪,指指前方,那裡有一絲金光閃耀。
“你的意思是讓我往前走?”小沙彌站起身,“砰”“呀,我的頭。”
“……”小貓竟似人般咧嘴笑了,當先一步一步婀娜地往前走。
這是一個不大的洞穴,小沙彌頭上吃了一痛,揉着頭,彎着腰,慢慢跟了上去。
像是過了很久,又像才一會功夫,入眼的是一個巨大洞窟,弧形的頂,洞窟中央有一個圓形的高臺,高臺上一顆楊梅大小且圓潤的珠子正懸在空中緩緩散發着金光,小沙彌有一種錯覺,那些金光居然像水一樣,盪開了圈圈漣漪,而光,不該是無形的嗎?
走得更近些,那一道道光蕩過小沙彌和小貓的身體。
小沙彌頓時感覺心神溫暖,輕鬆,舒暢。
他不曾看到,他的身後,隨着金光蕩過有一股黑色的粘液溢出,緩緩消散。
洗髓,伐骨也。
越往前走,迎面的壓力越是強盛,強到,前胸都快貼在了後背上。
小沙彌再不敢邁步子,生怕這一腳沒有踩穩會被掀飛出去。
“小喵,我走不動了,我們還是趕快回去吧,師父被那個什麼陣法困住了,我們要回去救他。”
“喵?”
“我不笨,我知道,那珠子是個好東西,我也知道呆在這裡很安全,但我感覺,越前進越難了,我們還是快點回去吧,不然師父會死的!”
“喵!”
“我知道,我知道是你救了我,我很感激,雖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屬老鼠的,挖洞的本領怎麼這麼強。”
“……”
“這樣,我們先回去救師父,再來取這顆珠子如何?”
“喵…喵。”
“你是說,拿到這個珠子就……”
“喵喵。”
“可不許騙我,騙我沒有毛毛。”
“……喵。”
不癡知道這顆珠子能救師父後,咬着牙往前走,胸口似乎被一柄鐵錘掄擊,一下一下,力道越來越重,節奏越來越快。
“賣個破綻,就等你上鉤了。”葉滿城與錘子鬼兵硬拼了一招倒飛出去,心裡卻一笑,這個左判官老是派鬼兵騷擾,自己卻搞偷襲,這次我就讓你偷襲,哈哈。
左判官如期出現在葉滿城倒飛而去的位置,臉上有着你還太嫩的笑意。雙手執劍一個橫掃,本來必中的一劍只是斬落幾縷青絲。
不好!左判官低頭一看,正看見葉滿城仰起頭的獰笑。扭身欲躲。
“遲了。”葉滿城揮出一拳重重擊打在左判官的腹部,連鎧甲都陷進去四個凹痕,可見這一擊力量之大。
“噗”,左判官口噴鮮血,倒飛出去,一衆鬼兵隨之霧散。
一柄劍插在地上,輕晃不止。
“怎麼,這就不行了,我的判官大人,昂?”葉滿城笑着,一步步靠近。
咬咬牙強撐着站了起來,左判官張嘴更是吐了口帶塊的血,含糊不清地說道:“咳咳,既然這樣,你殺我心腹的事就不追究了,大家各走各的,告辭!”
“想走?我可沒打算放你走,今日的戲,纔到一半,你人頭落下那刻,纔是落幕之時,唉,只是可惜你吐掉的那口血了,浪費啊。”葉滿城眼中邪光一閃。
被這眼神一掃,左判官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寒毛乍立。
陣法中的鬼兵早就癱倒一地昏迷不醒,或者已經死絕了也不一定。
四下尋着徒兒的熊武目光一瞥,像是看見什麼難以置信的事情,忽而渾身顫抖,額頭青筋暴起,身上氣勢陡然飆升,忽而又歸於低落,眼裡渾然沒有害怕,只有,兩行淚,在這十年不沾鹹露的臉龐,緩緩滾落。
“璐璐,十年了,你,在天堂還好嗎?”
“我好想你,熊武好想你。”
……
“武哥哥,你知道嗎,我聽一位老先生說,每個人死了,靈魂都有歸宿,有的罪孽深重會沉下地獄,心靈善良無垢的則會漂浮到天上,在離點點繁星最近的地方,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天堂,我的武哥哥呢,一定就是去天上享福的。”
“璐璐一定也是去天堂的!”
“我倒是想去,聽說天堂很美的。”
“哪有你美……”
“武哥哥,你嘀咕什麼呢?臉還紅紅的,是不是發燒了。”
“沒,沒什麼,只是天堂遠嗎?”
……
“啊!不要過來。”
“璐璐……,璐璐你在哪?你個混賬,把髒手給我拿開!”
“嘭!轟……”
“它沒傷到你吧?”
“沒。”
“沒傷到就好,璐璐,你先回家。”該死,一招,右手便使不上力了,眼前這傢伙很棘手。
“可是武哥哥……”
“聽話,快走,打架,我什麼時候輸過。”雖然我打架時候很帥,但這次,璐璐,別回頭看啊。
“嘭”“嘭”“嘭”“呲啦……”
還是人嗎?這爪子,完全和刀一樣了,不過敢動璐璐,不教訓一下不像老子的風格,再來,怕你啊!
“嘭!”“轟”,整座牆應聲倒下。
“噗,咳咳,嘔。”這完全是想下殺手啊。
在三丈外的一處牆角,璐璐探出個頭來,見這一幕,差點喊出聲,右手忙捂住了嘴,不想讓武哥哥分心。
一地混雜着內臟碎塊的污血,散發着猩紅的氣息。
“呼,香啊,好久沒聞到血味了,你看着挺大塊頭,沒想到這麼弱,你的血不好喝,但一定很多,所以,就拿你當開胃菜了……”
這像看待食物的眼神讓人不寒而慄。“她是我的女人,你這臭小子碰了她,我本來想給你個教訓,看在你武力不輸我的份上,就放過你了,咱們就此別過。”
“哦?知道自己打不過,要逃了?”
“是又如何?”
“你要全力逃,我還真追不上你,不過,你的女人就……”
“你個雜毛居然敢拿璐璐威脅老子!”心中一怒,“你惹毛我了!”
“嘭嘭嘭……呲啦。”
“啪嗒,啪嗒,啪嗒……”
“何必呢,何必呢,哈哈,這滴落的鮮血,這動人的音樂,真是令人越來越興奮啊,成爲我的一部分吧。”
“住手,你個怪物!”
璐璐……你怎麼還沒走,不要過來,逃,快逃啊!眼前這傢伙,他根本不是人了。
……
“咕嚕咕嚕。”
“呃,呃……”
左判官張着嘴卻說不出話來,面色漸漸灰敗,乾癟,眼珠鼓出,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脖間血肉殘破,筋管翻出。
葉滿城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像是懷念無上美味。只是殷紅的脣,邪魅的眼,一聲在這碎石灘漸傳漸遠的獰笑,更像只飽餐一頓的魔鬼。
山頂上,瀑布源頭,一老人一少年,任風吹衣袖,靜靜佇立,好像一直站在那裡,好像又是剛來,總之,從頭到尾,他們沒引起過任何人的注意。他們說話的聲音不大,卻都能清晰地傳到對方耳裡,就好像瀑布的轟鳴聲並不存在。
“你還不打算動手嗎?”
“是下不了手?也是,畢竟是你的親孫子。”
“但你應該知道的,是你的猶豫,造成了這相隔十年的兩起悲劇。”
“如果你早早聽我的,燒掉那本書之後把這裡的陣法也給毀了,什麼龍血石礦,什麼武道秘籍,通通讓它永埋地底,不見天日,也就不會發生今天這些事了。”
“雖然那樣,村子又會回到耕種打獵的清苦日子,但他們還都活着,村子還像以前那樣熱鬧,而你還有兒子,還有孫子,天倫之樂比起財富不更珍貴?可現在……”少年不再多說。
“我……我也不知道龍血礦的陣法里居然還藏着那個人的傳承啊,我以爲毀掉書就可以了,不,他不是人,那是個魔鬼!”老人嘴角停留一絲苦澀,一瞬間蒼老了很多,本來挺直的背也垮了一些。
“早知如今唉……,當初,你若果斷一些,徹底毀掉一切,帶着你的村民,你的兒子孫子另建村莊,也許就不會發生那麼多事了。”
“上天也可笑,你兒子因爲一本書墜入魔道,你孫子也因爲一個不該存在的傳承變成魔鬼。”
“贖罪……這是贖罪啊,讓我們這些後人,贖他當年的罪孽啊。”老人一時明白了什麼,嘆了口氣,報應有償,終躲不過。
少年也跟着嘆了口氣,緩緩道:“唉,也許吧,那麼我來,還是你來?”
“我來吧,師父。”老人回答道。
“也好,由你親手瞭解。”
碎石灘。
“這鮮血真是美味啊,可笑世人還苦求修煉之法,這一個人的精血抵得上苦練十年了,哈哈。”葉滿城放肆大笑,他的修爲又上了幾個臺階,這座城,還有誰可擋他?
殊不知,山外有山……
老者自山頂跳下,觸地如燕雀落雪,不出一絲聲音,語氣帶着些規勸和哀求:“城兒,收手吧。”
“誰?!啊,爺爺,您怎麼在這,您應該……”葉滿城一下子止住笑聲,像是被大人發現秘密的孩子,面對那雙責問的目光,惶恐,不安,甚至快要歇斯底里。
“我是不是應該在睡覺,那點劑量的蒙汗藥還迷不倒我,”老人嘆息一聲,“城兒,收手吧,我不想再染上一次親人的血。”
“你承認了,哈哈,你終於承認了!”葉滿城從惶恐變爲一臉猙獰,“虎毒尚不食子,你居然殺掉我的父親,你的親兒子,你好狠!本來我從別人口中聽到這個消息只是懷疑,現在你既然親口承認了,那麼,是不是要和當初一樣,再大義滅親一次!昂?”
“如果你不打算收手的話,是的。”說完,老人彷彿一下子被抽掉了精氣神。
“現在我收手還來得及嗎,爺爺?”葉滿城血紅的眼中露出一絲迷茫。
老人心裡一陣痛苦,曾經圍着自己膝下討糖吃的孫兒,笑得天真燦爛的孫兒,如今卻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救贖,還來得及嗎?老人默然,只能苦澀回道:“爺爺不知道。”爺爺心中只是存着一絲希望罷了,我兒,孫兒,對不起,是我這個父親,我這個爺爺害了你們。
“噗”,一陣急火攻心,吐出一口鮮血。
葉滿城看到血,整個人再次癲狂起來,“來不及的,哈哈,已經來不及了,血,血的味道!給我!”
葉滿城“刷”的一聲從原地消失,片刻已經到了老人面前,鋒銳的指甲就要劃過老人的喉嚨。
“唉,看來還是要我出手才行,咦,不妨,再等等。”山頂上,少年伸出的手又默默放回了背後,聚起的真氣又悄然散去。
“嘭!”
“噗”,天空劃開一道血水。
葉滿城落地後更是退了幾步,眼裡閃過詫異,擡手抹了一下嘴角的血,“你,你是怎麼恢復力量的?”
熊武卻是理都沒理會,兀自雙手握拳,仰天大嚎,狀若癲狂,“呵呵,哈哈,怪我,怪我啊,璐璐,我的妻啊,當年你爲什麼要回來,爲什麼擋在我身前,該死的是我啊,是我,你死的模樣好慘,嗚嗚,怪我,怪我還不夠狠啊!”
“什麼亂七八糟的,不過看樣子,你的血不錯,我要了。”葉滿城全身涌起血霧,片刻全身有了變化,先是嘴裡長出了鋒銳的獠牙,指甲變長變細,閃着紅色的血光,手臂上有着一道道詭異的紅色劃痕。
“是你,對,就是你,璐璐,他還沒死,那個怪物還沒死,我,我……”熊武全身顫抖起來,腳下碎石跳動,“呃啊!”
“呲啦”,熊武上身的僧衣片片碎裂,身材更顯魁梧高大,如暴怒的雄獅仰天咆哮:“我,要,狠啊!”
聲浪過處,樹木瑟縮搖曳。
山頂站立的少年眼皮一跳,“若我沒看錯,這應該是體術中少見的透支術,還突破到了第三層了,有那麼點意思,只是傷害有些大啊,對敵、對己都太狠了。”
熊武雙腿彎曲,虯龍般的青筋暴起,驟然發力,而站立的地方,一股氣浪向外激盪開,破空聲響起,熊武瞬間到了葉滿城的面前,碩大的右拳已然砸下。
勢若攻城之錘!
葉滿城纔剛舉起右手想要抵擋,胸口劇痛,低頭一看,對方的拳頭,已經貫穿了自己的胸膛。
不過他絲毫感覺不到疼痛似的,雙手握住那粗大的手臂,一用力,整個人從熊武的手臂上滑了出來,嘴角不變的一絲獰笑,“有點意思。”
“我,討厭你的,笑!”熊武咆哮一聲,右腳一踏地面,提膝一撞,似炸裂的奔雷。
“咔咔”,葉滿城雙手交疊拍在那堅硬的膝蓋上,整個人借力往後倒飛出去,儘管如此,兩隻手掌的骨骼也已經寸寸碎裂並隨着臂骨一直裂上去。
“呃呃,好餓。”退到遠處的葉滿城垂着雙手,因受到的傷痛而激發了魔鬼的血性,貪婪地看了一眼躺在那早已死亡的四十來個鬼兵。
一個縱身飛了過去。
老人剛想攔住自己的孫子,因爲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只是後背的衣服被拉住了,“師父,爲什麼?”
少年淡淡道:“已死之人,給他又如何。”
“只是師父,我怕……”
“唉,那小子開了透支術,”少年稱熊武小子,卻絲毫沒有違和感,“讓他發泄個痛快吧,不然殘餘下的力量,對他自己的身體傷害更大。”
“知道了,師父。”老人應道。
“還記得十年前那個女孩背後的傻大個嗎?你看他,像不像。”
想起那女孩死時的模樣,老人心中一痛,悔恨之意涌起,“師父是說……”
少年嘆道:“都是債啊。”
葉滿城浮在四十來具屍體上空,一條條黑氣交織着血氣慢慢匯入他的口中,而屍體漸漸乾癟下去,轉瞬成了枯骨。而更不可思議的是,他那胸前的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癒合。
不久,葉滿城雙臂一振,黑氣激盪,獰笑一聲,飛向熊武。
近了,直接從口中吐出一團黑氣,籠罩住熊武高大的身軀。
半空中的葉滿城眼裡邪光一閃,“血舞!”,那閃着血色光華的指甲像十把詭異的長刀,瘋狂亂舞,只見一道道紅色光華在黑霧中交錯,“唰唰唰”。
“給我成碎肉吧!”
半晌,黑霧裡亮起一雙發紅的眼睛,“夠了!”
葉滿城隨着這聲大喝早已退到遠處,直覺告訴他,裡面的不是人,而是一隻怪物,即將破籠而出,卻忘了自己現在的模樣是個魔鬼。
黑霧一陣鼓盪,最後崩潰四散,熊武的身影出現,雖然胸膛臂膀刻滿一道道縱橫交錯的血痕,傷痕累累的模樣,但都是皮外傷,可見此刻他的皮肉已經堅韌到了怎樣的程度。
熊武清楚自己時間快耗盡了,也不廢話,縱身一躍便到了半空中。葉滿城還沒來得及躲閃,便被一下子抓住雙腿掄了起來,最後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往天上拋去。
熊武落地,雙腳再猛地在石上一蹬,下一刻便出現在了葉滿城的上方。此時葉滿城橫着身子,上升之勢未歇,肚子便遭受了一次重擊,“嘭!嘭!嘭!”熊武倒立着,出拳每擊打一下,葉滿城的背後便鼓盪出一陣氣浪,好一招力透紙背!
約莫擊打了三十有餘,熊武力竭,兩人雙雙墜落,此時離地面不過一丈。
少年伸手由掌化爪,隔空一吸,熊武高大的身軀便像落葉一片緩緩飄來,輕輕落於地面。而葉滿城卻是直接深深砸進了地面,碎石飛揚。
老人走近一看,只見坑中鮮血淋漓,一大塊肉團在黑霧中似乎還有生命一般在蠕動。老人心中一聲嘆息。
驀地,空中飛來一朵金色火焰,墜於坑中,黑色霧氣如冰雪遇陽,片刻消融,而肉團也轉瞬成了飛灰。
道家法術,滅魔金焰。
“這東西生命頑強,必須這樣才能徹底消滅,”少年吹滅食指上跳動的焰火,拍了拍手掌,“你速去毀壞陣法,等此間事一了,就跟我回……”
話還未講完,毫無徵兆的地動山搖,少年眼疾手快,一把拉着昏迷不醒的熊武,躍起,老人稍慢,不過也隨在其後。
半空俯瞰,只見石灘以某處爲中心向四周裂開,地下像有一隻怪物一口吸乾了潭水,“轟隆”聲響起,瀑布斷流,山體崩塌,一時間塵土飛揚。
“咳咳,小喵,你差點害死我了。”
“喵喵~”聲音裡滿是無辜。
“你也沒說拿了那珠子,會這樣啊。”
“喵。”
“好了,不怪你了,你救了我一次,又害了我一次,扯平了。”
“……”
“現在去救師父,只是……”
咳咳,這是在哪兒?山呢?瀑布呢?水潭呢?
待一切塵埃落定,灰頭土臉的小沙彌肩上趴着一隻同樣灰頭土臉的小貓,茫然四顧,不知身在何處。
“喵!”忽然小貓的小鼻子動了動,竄了出去,一會兒嘴裡便叼回來一條肥嫩的魚,魚尾巴還在亂彈。
“阿彌陀佛,小喵,快放下,不可殺生。”
“嗚嗚。”
“你是說水潭就在那邊?難道是剛纔天崩地裂,水潭一下子幹了?”
“嗚~”
“反正要死?那也不能殺生。”
“嗚嗚。”
“好了好了,別當着我的面就行。”
“嗚!”
小貓一下子竄到遠處,那裡有好多魚啊。
“這位小和尚,我想這個大塊頭是你的師父吧。”少年從天空漫步而下,就像有一個個臺階一樣,好不瀟灑,只是手裡提着一個比自己大好幾倍的人,怎麼看,怎麼……詭異?
“啊,師父,師父你這是怎麼了,徒兒錯了,徒兒不該一個人逃掉的,徒兒以後會變機靈懂事聽話的,你醒醒好不好。”小沙彌蹲在熊武身邊,看着那嚇人的粼粼傷口,一把淚一把鼻涕,就差捶胸嚎啕了。
少年一頭黑線,“他還沒死。”
“不對,大哥哥,壞人呢?”小沙彌擡頭問道,難不成剛纔天崩地裂把壞人都砸死了?有可能,看來小喵果然沒有騙我啊,早知道事情處理起來這麼簡單,我一開始就該挖洞取那珠子。
大哥哥?我年紀可以當你爺爺了,按輩分,你家方丈還得叫我一聲哥呢。
少年輕咳一聲,道:“我是八卦山道家的如我真人,請代我向方丈問聲好。”
“八卦山?哦,我懂的,婦女口中經常說着的就是八卦。”小沙彌歪頭一想道。
少年臉上不由一喜,“我們八卦山道家真的這麼有名?!你是聽誰說的?”
“我師哥楊虎啊,他可是自稱全天下婦女之友啊。”小沙彌提起師哥楊虎就一臉崇拜,不僅僅因爲他救過自己,還因爲他武功高強,像翻牆逃出寺廟那絕活,真是不帶一絲聲音的……
少年有些無語,扶額道:“你個小屁孩知道婦女之友是什麼意思嗎?”
小沙彌一副看傻子的表情,小手比劃着道:“這個簡單,你笨啊,婦女之友,之意爲的,友爲朋,連起來就是婦女們的好朋友唄。”
“好朋友……呵呵。”少年嘴角一抽一抽的。
“對了,我師父怎麼樣了?”小沙彌迴歸正題,小臉嚴肅,一本正經地給師父又是把把脈,又是探探呼吸,翻翻眼皮的。瞧這動作好不莊嚴,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是哪位聖醫的高徒呢,只是稍微會些醫術的人會心裡悲嘆道:庸醫啊,有這麼把脈的嗎!
這些動作是不癡學着寺裡僧醫爲平民百姓免費看病的樣子,模仿着使出來的,也不管像不像了,總之不能讓這個大哥哥瞧扁了,不能給風華寺丟臉。
這時一旁站着不語的老人開口了,他怕他會一口氣沒憋住笑出來,這個小沙彌也奇怪,一言一行,能讓人忘卻悲傷事似的,“你師父已經被我師父暫時封住了睡穴,休息那麼兩到三天應該可以甦醒,只是透支術對己身心脈筋骨傷害很大,甦醒後需服藥調理,短期內不可動武,額”,看着小沙彌傻呆呆的模樣,搖搖頭,“具體的,還是先回村子再說吧。”
“哦。”不癡暈乎乎地,什麼我師父你師父,什麼透支術,什麼什麼的。
只知道回村子了。
呀,小喵呢,不是吧,被我丟在那了?
守在師父牀前,小沙彌想起什麼,拿手輕輕錘頭,天呢,怎麼可以這麼笨啊。
算了,現在去找,它應該也不在那了,而且總不能帶它回寺廟吧,小喵應該也有它的母親,它出來玩,一路跟着我跑到這麼遠的地方,它母親也會擔心吧,希望它還能記得回家的路。
五天後,也到了告辭的日子。
趁着熊武去收拾行李的功夫。小沙彌坐在堂前聽老人講起他的故事。一個想講,一個願聽。
很久以前,村裡便流傳着一個傳說。說我們的祖先是一位絕世高手,仙逝前給我們留下了富足百世的寶藏。
但這好幾百年來,沒人知道,寶藏是什麼。直到有一天,就是那個村民在河邊撿到了那龍血石,於是,一切開始發生變化,本來傍山臨水的窮村莊沒幾年便富裕起來,雖然期間龍血礦有很多勢力的覬覦,但因爲每次外人進入礦洞,都會片刻化成灰飛,也就沒人再敢打主意。後來我們才發現原來一切都是因爲那陣法的存在。
十多年前吧,我機緣巧合地在礦洞中的一處石壁內發現了一本書,大喜。祖先難不成還留下什麼修習之法?
我在道家學過幾年道法。我一看,那算什麼修習之術,以龍血石爲引,每日蘸人之精血食之……這不是邪術嗎?
於是我將那本書藏了起來,倒不是希望有一天能修習,畢竟祖先留下之物,萬一哪天后輩出了了不得的人物,溯祖歸根也是條線索,所以沒有毀掉。
可我悔恨啊,本以爲沒人會找到。造化弄人,我兒子居然陰差陽錯發現了那本書,默默修煉起來。
等我發現,爲時已晚,但爲了不釀成更大的罪過,我去道家請了我師父出山,因爲那個時候,我已經不是我兒子,也就是那個魔頭的對手。
說到這,還是要向你師父道歉。
後來,我師父如我真人,制服了那魔頭,並向我詢問了事情來由。
他嘆道:你祖先其實是個更大的魔頭,他留下的東西最好,能不留則不留。
而我爲了永消後患,便將那本書徹徹底底地燒燬了,可沒想到,我孫子在龍血礦守護法陣中居然也得到了傳承,說是傳承,不過害人之術罷了。雖然不知道爲什麼那個陣法中還存有修習之法。
現在好了,陣法被毀,龍血礦永埋地下,一切結束了。
有時候真想感嘆自然之力的偉大,想不看見那些醜惡的東西,便直接掩蓋,抹殺。
我已讓村民另尋他處定居,反正錢應該夠了,此間事了,我便回道門,專心修法。
而我這些年積累的這些錢財。現在,對我這沒有掛念之人來說已是無用,就全部捐予佛門,算是贖罪吧。
“老爺爺,不癡知道離開至親的痛苦,我和爹爹孃親就走散了……但如果心存慈悲和感恩,天下可憐和可敬之人,誰不是親人呢。”
夕陽,拉長了趕路人的影子。大和尚揹着大包袱,小和尚揹着小包袱。
“師父,您不是一出生就是和尚吧。”
“屁話,誰一出生就是和尚?”
“哦,額,我的意思是,師父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故事……”熊武眼中有一絲傷感。
“其實師父不用說,我也明白的,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段不能爲外人道的,故事。”小沙彌小小年紀對此倒頗有感觸。
熊武有些緬懷:“那麼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想啊。”小沙彌擡頭回道。
看着這期待的眸子,中年和尚突然道:“其實我一出生就是和尚的,哈哈。”大笑一聲便跑。
“師父你!”小沙彌揹着行囊一顛一顛地在後邊追。
“喵~”布袋口伸出一個小腦袋,輕輕地叫喚了一聲,睡眼朦朧。
“呼呼。”
“師父,不行了,我們停下來歇會兒吧。”小沙彌在後面喊道。
“我看你是饞了吧,”熊武回過身,一眼放光地看着小沙彌,“其實我也饞了,快,打開看看。”
“哦。”小沙彌把布包從背上取下打開,裡面是村長送的一些水果,路上解渴用的。
“小喵?!”小沙彌揉了揉眼,不敢相信,它什麼時候到裡面去的。
“我的果子,”熊武把布袋翻轉過來倒了又倒,除了一隻肚子圓潤打着飽嗝的小灰貓外,只有幾個果核孤零零地砸在小喵的身上,還彈了彈,“好你個死灰貓,幾次三番偷我師徒倆食物,若不好好教訓你一頓,當你佛爺我吃素的啊。”
說着挽起袖子。
“師父……”小沙彌弱弱地喊了一句。
熊武一瞪眼,“幹啥,別跟我講什麼上天有好生之德,放心,我只是稍稍教訓它一頓,不會出貓命的。”
小沙彌弱弱地說道:“不是,師父,我想說,我們本來就是吃素的。”
熊武一愣,忽然壞笑道:“好呀,徒兒你也拆我臺,既然這樣,嗯,那這灰貓一路要吃的食物就從你那份里扣了,餓,也是一種修行啊。”
“啊,師父,你,”小沙彌看了眼正望着他楚楚可憐的小灰貓,心中不忍,“好吧師父,回去這一路它吃的那份,算我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