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再次被人猛地一拽,夙逸用力地扭頭,用一種恨之入骨的眼神怒瞪着吳羽兮,歇斯底里地對他怒吼:“我要殺了你!”
“沒用。”
兩個滋滋冒着火焰的字還沒完全消散,吳羽兮那淡然無情的眼神平靜地凝視着夙逸那張帶着憤怒的臉孔,還沒來得及將他攥起的時候,他的耳朵裡,忽然聽到從身後驟然傳來的一聲急速寒冷的風聲。
一道凜冽氣憤的聲音破空而來。
“別高興得太早!”
那熟悉的音色,那從半空中一躍而下的熟悉的身影忽然印入夙逸那雙佈滿水氣的瞳仁裡,讓他震驚得渾身僵硬……
吳羽兮詫異地轉過身,還沒定睛看清忽然從他身後襲擊過來的人時,他的心口剎那間被一把看似不堪一擊的白扇子猛地貫穿。
“呲
!”一聲穿過皮肉刺入體內的聲音彷彿如電閃雷鳴般在吳羽兮的耳膜中驚然炸開。
吳羽兮像被定格住了一般,難以置信地雙目瞠圓,看着出現在他面前,那個傷痕累累,身體被火灼傷的破裂處還在淌着血的男人。
那個男人,一雙銳利冷酷的眼睛一如往常般深邃,他的容貌俊毅如完美的雕塑,他的身上,除了方纔與吳羽兮打鬥時留下的傷痕之外,竟沒有半分被火燒傷的痕跡。
“呵,你輸了……”邢天絕筋疲力盡般搖搖欲墜,但是卻依舊竭力地保持着那個刺穿吳羽兮的姿勢,兀自勾起一抹放肆的冷笑,虛弱地嘲弄一句。
“怎麼會……”夙逸放開了他懷裡那具被燒焦的屍體,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在他放手的那一刻,他方纔還擁在懷中的屍體瞬間像一縷縷渾濁的霧氣一樣慢慢散開消失,一副狐狸的骨頭漸漸在那朦朧的霧氣中顯現出來,最終化成了灰燼,飄散於空中。
狐狸……
吳羽兮的意識在幾近停止的那一刻,看到了真相……
他由衷地佩服他眼前的這個男人,在千鈞一髮的時候竟也能如此機敏用障眼法,拿一隻狐狸當替身……
……
夙逸,你放棄了所有甚至是自己千年的道行,只爲了這個男人,果真值得嗎?
……
他的身體轟然往後倒下……
……
夙逸,紅塵萬丈緣,一旦踏足,便不可自拔,你真的不後悔嗎?
……
當他的腦袋沉沉地撞到地面上,當他眉心中間那抹血紅的印子消失之後……
他那雙睜得瞠圓的眼睛裡,焦距似乎再也捕捉不到些什麼畫面……
……
如果我死了,能不能把我化爲灰燼,讓風把我帶到徐葉的身邊,我也好想像你一樣去試試好好愛一個人,就算不能愛,就算他不愛,我看着也好,只要看着就好,還有機會嗎……
……
一滴豔麗刺目的血淚緩緩地從吳羽兮的眼角溢出,悄然地落入他的髮鬢中……
……
一座莊嚴的府邸裡,一陣溫暖得異常的微風徐徐地穿過那一道道精緻華貴的屏風,朝着在案臺上寫着密令的男人緩緩迎面而去。
那個男人的手頓時一顫,毛筆上幾滴墨抖落了下來,染亂了那寫滿娟秀字體的紙上。
心中莫名地漾起一絲讓他心痛的感覺,他濃眉微蹙……
“徐大人,怎麼了?”鄭大龐見徐葉突然間的走神,不禁好奇俯身一問。
徐葉的眸光黯淡,搖了搖頭,然後繼續書寫着,一邊低聲說道:“有點風,大胖,將窗戶關上吧……”
……
…………
“天絕……”
一雙柔軟的手緩緩地撫上邢天絕的臉龐,夙逸泣不成聲般,顫抖着喚出邢天絕的名字,連他的胸口到此刻爲止,還在顫抖起伏不停。
那輕觸在連山的冰涼的指尖,還帶着觸目的鮮血……
邢天絕凝着夙逸,剛想開口對夙逸說話,卻不料一道血氣不受控制地頓時從他的胸腔中衝入他的喉嚨。
“噗
!”一道鮮血驟然從他的口中噴出,邢天絕好似一座大山忽然崩塌了一般倒向了地面。
“天絕
!”夙逸驚惶地大叫,隨着邢天絕倒地的身體,他亦同時往前撲去,摟住了邢天絕的身體跟着邢天絕一起倒在地上。
白色的衣袂沾滿了泥濘,卻依舊白皙得如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一樣在泥土紛揚的地面上綻開。
他趴在邢天絕的身上,握着邢天絕的手,千言萬語,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好。
短短的幾個時辰裡,他經歷了數次痛苦,而此刻,看着邢天絕真真正正地瀕臨死亡的那一刻,他的心裡已然混亂得不能自已,連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能不斷地流着淚,痛苦地搖着脣看着邢天絕。
邢天絕吃力地扯開笑容,他剛纔用了最後的力量將白扇子刺進了吳羽兮的體內,緊隨着,他渾身如同被抽光了所有力氣一樣,軟軟地倒了下去。
他痛苦地凝注着夙逸那張佈滿淚痕的臉,發紺的嘴脣剛剛纔張啓時,在他的耳邊,忽然涌來無數道凌亂如雷鳴的腳步聲。
他沒來得及將夙逸的模樣烙進他的眼眸裡,夙逸便已經被一團團白色的身影緊緊地包圍籠罩住。那些嬌小的狐狸,活像一隻只機靈的老鼠一樣纏在夙逸的身上,一隻只發着那獨特的嗷叫聲,刺耳突兀。
夙逸已經沒有了力氣去反抗,他在方纔救那個假冒的邢天絕的時候已經將他的真氣耗光了。
邢天絕虛弱艱難地伸出手,想要去抓住夙逸那個被漸拖漸遠的身影,一雙幾乎快闔上的眼睛緊緊地不捨地盯着他……
從那團混亂的身影裡,伸出一隻白皙的手,手指顫抖無力,彷彿很想要衝破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像數十隻白色老鼠一樣的包圍,去抓住邢天絕。
漸漸地,連他的手都被淹沒……
悲慟的氣氛低沉地盤旋在那依舊煙霧繚繞的上空……
邢天絕不甘地緩緩閉上眼睛……
這時,幾十只白狐朝他身上撲了過來,咬着他的衣衫,咬着他的頭髮,咬着他的皮肉,然後將邢天絕整個人擡了起來,與夙逸離去的方向運送過去……
……
…………
天色漸漸被黑幕遮掩。
在燈火闌珊的街頭,一名剛從天香樓裡出來的郎中踉踉蹌蹌地正走回家。
他被天香樓裡面的紅牌孌童灌得醉醺醺的,花了不少銀兩卻連個小嘴兒也沒碰到,這讓他一路上都罵罵咧咧的,直罵天香樓是個銷金窯,他這個月看病賺來的銀子眨眼間就帶着翅膀飛了,卻連個小嘴都沒碰到,實在不值。
他轉身走進了一條小巷子裡,腳步虛浮,渾身酒氣,一雙看起來狡黠的單眼皮一下又一下地闔着,好像快要醉倒在地上了一樣。
巷子裡一點燈光都沒有,藉着那微弱的月光,他勉強能看清楚歸家的路。
卻在這時,他在巷子的岔路口上,發現了一個正挨着牆壁坐着的白色身影。
他好奇心一起,走到那人的面前,用腳踢了踢那個人,含含糊糊地問:“你……你是何人……?”
空氣中充斥着濃烈難聞的酒氣味道。
那人在黑暗中緩緩擡起臉,精緻的臉上,完美的五官溫潤美麗,卻帶着一些慘白,神色好像有些不對勁。
郎中一下子被這人的美貌驚豔了,他剛纔想花銀兩碰一碰的那個紅牌孌童都沒這個男子長得好看,而且看着這男子眉宇間的那股貴氣,還有身上那錦織長衫,他即便在酒醉的情況下也能分辨得出來,這個男子應該是什麼大富人家裡面的人。
“你……你在此作甚?”郎中蹲下身,東扭西歪的身體失控般總想往那個男子的身上倒去。
男子在黑暗中,伸出手抓住郎中的手臂,用一種極輕極弱的口吻,語氣如同魅惑般,緩緩開口道:“我餓……”
郎中古怪地挑眉,抓了抓他不修邊幅似的亂髮,道:“你想吃東西?爺帶你去吃!”
他說罷,就把人從地上拖了起來。
那男子舉止斯文溫柔,帶着些乏力和柔弱,從地面上站起來的那一刻,他忽然倒在了郎中的懷裡。
被柔軟的身體一碰,郎中渾身上下的汗毛好像豎了起來一樣讓他忍不住一個顫慄。
爽啊
!!
郎中緊緊地抱住那個男子,一邊在心中竊喜,一邊輕浮地調侃道:“想爺帶你去吃什麼啊?”
“爺……”雙手主動地攀在郎中的脖子上,他眉眼溫柔地看着郎中那張猥瑣的臉,道,“我想吃肉……”
聽着男子那柔得彷彿能捏出水來的聲音,郎中心裡酥麻到了極點,忙點頭道:“你想吃啥肉,爺帶你去吃,帶你去吃!”
“真的嗎?”男子將手掌輕輕地搭在郎中的心口處,望着他那起伏有力的胸口,他媚媚地勾脣,笑道,“吃你的心,可以嗎……”
郎中沒聽清楚他說什麼,習慣性的反問一句:“什麼?”
沒想到,當他的話一落音之時,郎中的臉孔好像被一種劇烈的痛苦折磨得扭曲變形了一樣,瞬間,大量的鮮血從他的嘴裡如泉般涌了出來。
手指上傳來溫熱的溼度,一滴滴鮮紅的血液從他的指縫中滲透出來。他欣賞似的看着郎中那張血色全無,扭曲猙獰的臉孔,繼續溫柔的笑道:“爺,您不吝於將您的心給我吧……”
郎中頓時白眼一翻,連話都無法迴應了,就這樣“砰”的一聲,跪倒在地上。
順着他跪倒的動作,一顆鮮紅的跳動的心臟被男子輕而易舉地拉扯了出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