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才俊看着怨鬼的那個長相，要是正常一點也是一個很可愛的孩子，偏偏這幅鬼樣子，真是越看越滲人，有吳渡音和空明在身邊，他也沒那麼害怕了，對着那小怨鬼怒罵：“好呀你！你這樣搞我還敢誣陷我？！你倒是說說我是哪點對不起你了？！”
小怨鬼過大的黑色瞳孔憤怒盯着林才俊：“你要去上學！”
“啥？”林才俊驚了，是隻讀書鬼？難道是讀書讀太多累死的？
小怨鬼繼續齜牙咧嘴的叫喚着：“你必須去上學。”
林才俊不爽了，非常的不爽：“大哥你誰啊？你當鬼也當得太多管閒事了吧？”人看不慣他就算了，連鬼都看不慣他，真是草蛋。
吳渡音冷不丁的開口：“他就是你大哥。”
“什麼？！”林才俊纔不信這種扯淡的話：“你說這個小鬼是我大哥？不可能，我就是我們家最大的，然後是我妹妹，我就是最大的大哥！”林才俊看着被綁着的小鬼覺得這隻小鬼真的是太搞笑了，而且他看起來也才五六歲，怎麼可能是他的大哥了。
吳渡音不知道怎麼和林才俊說，關鍵是她也不怎麼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只能又強調了一遍：“他就是你大哥。”
林才俊覺得太搞笑了：“屁！我有沒有大哥我自己不清楚要你來說？”
小怨鬼盯着林才俊說話了，陰沉的娃娃音帶着失落：“89年，因爲太窮養不起我，媽媽把我打掉了。”
林才俊張着嘴說不出反駁的話來了，他91年纔出生的，89年的事他哪裡清楚：“那...那你纏着我是爲什麼？你轉世去啊，眼光好一點給自己挑個有錢的爹媽去當富二代多好。”
小怨鬼委屈的瞪着林才俊：“陽壽還沒盡。”
“......”那你說這該咋辦。
林才俊心情很複雜，這小鬼要真是他大哥也就是他的親人了，而且還是被他老媽打掉的，實在可憐，要說收拾了他吧，顯得自己多無情冷血似得，可不收拾他吧，人陽壽還沒盡呢，接下來得跟着他多少年啊？
想到自己越掉越多的頭髮，林才俊才十七歲就要面對脫髮的殘忍事實：“那你是不是吸我陽氣了？！我頭髮都要掉沒了！”
說到掉頭髮大哥也很生氣，奶音都要叫破嗓了：“我沒吸！你必須去上學！你的陽氣都在網吧快要散盡了！”
“......”林才俊又一次無言以對，這發展有點不對勁啊，林才俊瞪着小怨鬼：“你敢發誓嗎？你要是吸過我陽氣你就永遠投不成富二代！”
小怨鬼很生氣，眼睛瞪很大，小尖牙嗷嗷的：“十七年，我要是吸你陽氣你早就死了。”
“你打我出生就跟着我了？！不是吧，我怎麼一點感覺都沒有？！”林才俊心裡一陣驚悚，居然堅持不懈的跟着他十七年了，這小鬼圖個什麼啊？居然一直跟着他跟了十七年。
林才俊突然的想起了小學六年級初夏的時候他偷摸的下河壩洗澡，當時他一個鯉魚跳龍門，哧溜就鑽下水了，然後他嘎嘣一下就抽筋了，撲棱棱的就往下沉。
河壩上的人都在看他跳得那麼利索，撲通一下鑽進水裡就沒聲響了，都在等着看他能在水下潛多久，林才俊一邊掙扎一邊心裡罵這些看熱鬧的大人，要是沒人來撈他的話，他能潛上三天三夜信不信？等他起來的時候人都泡腫了。
那時候他眼已經已經開始花了，突然有個人抓住了他的手，猛的把他往上拽，那人力氣可真大，一下就把他拽上了水面，從水面一竄出來，河壩邊上的人都在鼓掌叫好：“小朋友你潛水可真厲害啊！”
你大爺的潛水！
林才俊使勁的咳着嗽喘氣，擡眼看身旁卻一個人都沒有，扭頭看了一圈半徑兩米之內都空蕩蕩的，林才俊喘着粗氣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他記得那個手軟軟的，好像是個小孩子的手，太奇怪了。
雖然這件事非常不對勁，但是總歸人沒死這件事是很對勁的，林才俊琢磨着這件神奇的事情，溼淋淋的回到家裡被臭罵了一頓之後就把這件事徹底拋在腦後了。
莫非那時候救他的人是面前這個小鬼？
林才俊試探的問：“那...我六年級下河壩洗澡溺水，是你救的我？”
小怨鬼點頭，提到下河洗澡的事他一臉不爽，學校老師都說了不要下河不要下河，他非不聽，要不是他那時候稍微有了點能量能把他拽起來，他就真的死了。
沒想到居然是這麼回事，小怨鬼居然在林才俊身旁保護了他十七年。
空明也十七，想象了一下要是自己的親人一直都在他身邊保護着他，忍不住的感動：“他一直在保護你啊。”不說話說回來，空明看向漆面獠牙的小怨鬼：“你身上怎麼怨氣那麼大？”
小怨鬼癟嘴：“我是憑胎嬰怨氣成的型，天生的怨鬼。”
他的陽壽有六十五年，卻死在了還未完全成形的時候，六十五年的陽壽他一天都沒能過上，七萬頓陽間的飯他一口都沒吃上，那塊承載着他魂魄的軟肉還沒長成人型就被鉗子絞碎，他的怨氣本就沖天。
他趴在林媽的肩頭看着他們日復一日心安理得的模樣，一天比一天憤怒，也一天比一天長得快。
他妨礙他們做事，讓他們倒黴，生活不順，燈泡總是壞掉，水龍頭半夜爆水，一不小心的就撞上踢上各種各樣的東西，和別人總是意外的發生各種摩擦，爲了讓他們不舒坦他使盡了自己能使的力氣。
額外的醫療費用，意外消失的錢包，充滿矛盾的不幸生活，足以讓本就窘迫的家庭陷入絕望。
這樣過去了一年半，615天。
林媽又懷孕了，他們拿着醫院給出的化驗單坐在小小的客廳裡，他蹲在旁邊，瞪大了漆黑的瞳孔看着媽媽的肚子。
那是他的弟弟......嗎？
以前他也住在那裡，現在換成了弟弟，他們會不會也像對他一樣的對弟弟呢？
林爸和林媽想了很久，似乎很爲難：“以前那個孩子就是因爲沒錢打掉了，這次這個孩子就留下吧，人總是要活的，哪有沒錢就不活了的道理？”
林爸無奈的嘆氣：“好養歹養總是要養的，反正有我們一口吃的總有他一口吃的。”
他蹲在旁邊看着媽媽的肚子，盯了很久。
真好，弟弟不會像他一樣。
弟弟會是什麼樣的呢？
弟弟出生後會過什麼樣的日子呢？
他跟在林媽的肚子邊團團打轉，把耳朵貼在媽媽的肚子上聽弟弟的聲音，林媽覺得肚子上一陣冷風，趕忙搭上了小毯子。
他期待着弟弟的降生，希望弟弟能夠幸福，連着他六十五年的陽壽人生，獲得兩倍的人間幸福。
葉緣說他是個好哥哥。
葉緣說很多鬼嬰會害同一母親的其他孩子，不是鬼嬰天生如此，是人的嫉妒心本就容不下他人，哪怕變成了鬼，哪怕是親人。
那些鬼嬰即使能夠降生，也不會成爲好的哥哥姐姐，他們只會成爲自私善妒的哥哥姐姐。
所以葉緣說他是個好哥哥，說了很多次。
或許葉緣是對他沒能降生表示遺憾吧。
小怨鬼沒想過要當好哥哥，他只是覺得看着弟弟一點點的長大很開心，長得和他一樣高，然後比他高一點，比他高很多，比他高很多很多。
但他卻永遠長不大長不高了，如果弟弟不出現，或許他會長得很大很大，怨氣充斥着他的身體能給予他無數的力量。
現在他卻只是一隻小怨鬼，不過他覺得自己比其他的怨鬼幸福多了，如果要在人間當六十五年的怨鬼，他覺得當一隻幸福的小怨鬼比較值得。
他能跟着弟弟去上課，能跟着弟弟去遊戲廳，能蹲在弟弟的身邊看他扇畫牌。
在他上課睡覺的時候推倒教室窗上的花盆，在他走神的時候用小小的手掌拍着玻璃叫着他：“弟弟，弟弟。”雖然在弟弟的眼中只是風颳得玻璃嘩嘩作響。
小怨鬼就坐在窗臺邊，坐在講臺上，小短腿在已經長成少年的弟弟面前晃盪着，他看着林才俊看了十七年，林才俊卻是今天才見他第一面。
林才俊精神恍惚的呢喃：“所以你這樣對我是想嚇唬我讓我去學校？”
小怨鬼很失望，很憤怒：“你居然想要放棄生命，都是網吧害了你！”
林才俊笑了，他說他居然想要放棄生命。
居然？
不是居然想要放棄生命，是從來、從頭到尾、林才俊從頭到尾都沒感覺到自己活過。
這樣或許對小怨鬼很不公平，他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可事實就是如此，他就是那麼無味的，疲乏的，庸庸碌碌感覺不到自己存在的活着。
如果有人來問他爲什麼，他也不知道爲什麼，不知道他的人生到底是哪裡出了錯？或者從一開始完完全全就是個錯誤？
不然怎麼解釋他這一生？
林才俊感到一陣寒意，他爲這這十七年的人生感到不值，他只能冷笑：“網吧害了我？要是我能選，我寧願像你一樣當一個幸福的鬼，也不想當一個不幸的人！你知道當人多辛苦嗎？吵架了就要被拿來泄憤，總是有莫名其妙的各種各樣的臉色，被比較，被踐踏，被瞧不起。”林才俊一口氣說了那麼多，冷笑僵在他的嘴角已經變得苦澀。
“所有人都把我當一個垃圾，根本沒有人在乎我，我爲什麼要活着？”
林才俊也是有情緒的，別人都說他油鹽不進厚臉皮，他也想真的麻木，可他就是還在有知覺的活着。
可又有誰在乎呢？
小怨鬼盯着林才俊，陰冷的小奶音在顫抖：“我在乎，雖然我死了，但是我在乎你是否活着。”
小怨鬼從沒想過弟弟原來在承受着那麼多的痛苦，嗚...他好心疼，他一直跟在弟弟身邊，他看着弟弟一點點的改變，變得頹廢，變得懶散，卻從沒想過他爲什麼會變成這樣，明明他被別人說的時候都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小怨鬼不知道弟弟心裡居然那麼在乎。
小怨鬼認真的盯着林才俊：“大家都說只要考上大學就幸福了，你去好好學習，考上大學就會變得幸福。”
林才俊一陣無語，嗤之以鼻：“上個大學就能幸福？那都是大人爲了騙我們的謊言。”
“不是呀。”小怨鬼有些着急：“上大學多風光啊，有得上總比沒得上好啊。”
“屁，你那麼清楚？你上過？”
“那我都知道有錢總比沒錢好，大學也肯定是有得上總比沒得上好啊。”
空明眼看他倆就要爲上大學是不是真的會變幸福吵起來了，他這個寺廟出身連小學都沒讀過的無學歷者沒好意思插嘴。
吳渡音果斷的不聽他們囉嗦，擡手攤開掌，輪轉羅盤降至她手心：“好了，現在真相大白了，林才俊，你想怎麼處理？”
林才俊正和小怨鬼較勁着讀大學會不會幸福，突然被吳渡音一問有些發懵：“什麼怎麼處理？”
吳渡音指了指小怨鬼：“你大哥，要送走嗎？”
林才俊沉默了一陣：“送走的話是送去哪裡？”
吳渡音想了想：“陰間吧，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他還有幾十年才能投胎，送陰間去讓他自己轉悠幾十年，時間一到就能投胎了，他這輩子沒享受到的財祿跟下輩子的加在一起肯定能當個富二代。”
小怨鬼眼巴巴的看向林才俊，他不想去陰間孤零零的一個人待上幾十年。
但要是弟弟覺得他很討厭的話，他也沒有留下來的資格。
林才俊在牀沿坐了下來，低頭很認真的想着這個問題，送走？留下？
留一隻鬼呆在他的身邊，那日子過着得多慎得慌。
可這鬼又偏偏是他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