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2

因爲高速公路沒有全線貫通, 柳靜一家花了將近七個小時才趕到趙韓揚家所在的那個城市,已經過了午夜。出發前,柳媽媽給趙媽媽打了一個電話, 說了要去探望的意思, 對方一口謝絕, 也在情理之中, 畢竟相隔幾百公里, 趕來趕去,如何過意的去?所以當柳家人出現在夜深人靜的醫院,進不去ICU, 只能在住院部的護士站輕輕的打電話的時候,出來活動一下的趙韓揚說什麼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顯睏倦的柳靜坐在護士站外面的休息椅上, 一手支着前額, 眯着眼睛, 另一隻手拎着的包幾乎快要掉在地上了……

他差不多是撲上去的,爲了證明自己的所見非虛, 平復一時之間措不及手的慌亂的心跳,需要一些碰觸,來證實。

當然,他證實了。

柳靜坐在爸爸的車裡顛簸了許久,直到腳都麻了, 前面仍然是一片深沉的夜色, 彷彿從杭州出來, 一直這樣往南往南, 不停的飛奔, 卻終究到不了目的地,雖然她的心情似乎隱隱感覺抑制不住的焦急, 但這夜色卻最終遏制了她瞪大的眼睛,慢慢地墮入夢中去。

她幾乎不記得自己是怎樣潛進這午夜的醫院住院部大樓的,但是朦朦朧朧中,有一雙手突然撫上她的臉,然後熟悉的聲音乍然響起:“花花,你來了?!”如此驚喜!

睜開眼睛,某人端着燦爛的笑容望他,一時之間,竟沒能回過神來,兩人就如此這般的——當身邊的兩個大人和對面護士站的幾位小護士如無物般的——凝視,場面曖昧。

直到柳媽媽跟趙媽媽的電話通完,看兩個孩子的神情,“噗嗤”一笑,纔將一場對望打斷。

趙韓揚自然是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擡頭賣乖:“乾媽,柳叔叔,你們來了?”

兩個大人尚算仁慈,不打算在這個節骨眼上調侃孩子們,只由柳爸爸開口問:“你父親的情況怎麼樣了?”

“下午醒來過,不過後來又睡了……”他只作簡單的說明,旁邊的幾個小護士們便示意不要在走廊裡說話,一行人只能移到電梯邊,這大半夜的,ICU是肯定不能進去的,便是白天,也要分時段分人次的進去,除了陪護親屬,哪容的那許多人在裡面叨饒了病人正常的休息。

趙媽媽很快到了,與柳媽媽兩個好姐妹相見,竟是執手相看無語竟凝噎,套句流行的話:那個眼淚嘩嘩的……

兩位老姐妹相敘完畢,三個大人一合計,這半夜的,先去趙家再行商議。

可這頭,病人身邊,也不能缺人——趙小帥哥今天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中了腦袋,見到了夢寐以求的姑娘,有些飄飄然,跟着進了電梯,纔想起了陪護這樁事情,不免有些沮喪,情非得以,送一行人到醫院門口,在心底掬一把對自己的同情的淚,硬起心腸:“媽,你陪乾媽他們回去,我還要留下來陪爸爸,明早等姑媽來了我再回家。”

這一番話如此孝順,趙媽媽想來是習以爲常,倒把柳媽媽的充沛的母性悉數喚了出來,拉着姐妹的手,幾乎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當然這是幾乎,事實上只是聲音激動:“你這兒子,我越看越喜歡,怎麼這麼懂事呢?我們家小靜,不是吃就是睡,雖說大了兩歲,看起來跟小揚完全不能比,倒好像她是妹妹了。”

……

大人自然是互相吹捧對方的孩子,儘管趙媽媽對柳靜幾乎一無所知,也能在接下來的一段路上將她吹得像朵花似的,柳靜全當那是她們在磨嘴皮子,心裡只思索:看小揚的樣子這般疲憊,恐怕陪了不止一兩夜,他怎麼能吃的消呢?難怪連個消息都沒有了。

耽擱一夜,第二日早晨柳家人去醫院極早,因爲ICU的主人與趙爸爸本是兒時同學,知道有朋自遠方來,在職務範圍內爲這家人通融了一二,所以8點不到,他們已經都站在ICU的獨立病房裡,看着虛弱的趙爸爸剛剛醒來,雖然憔悴,總算神志清楚。

趙媽媽將這三位一一介紹,說到柳靜的時候強調了一下:“他爸,這就是小靜了,我們家小揚整天掛在嘴邊的那個,比我們小揚大兩歲,挺漂亮的吧!”

柳靜覺得這介紹詞頗怪異,幹嘛整天提醒自己比趙韓揚大兩歲呢?!不過禮貌起見,還是開口輕聲輕氣地叫:“趙叔叔。”

趙爸爸在牀上略點頭,動作幅度之輕微令觀者幾乎以爲那些動作都是自己臆想出來的,再一思索,他遭此大劫,能清醒過來已是萬幸,事故現場就有另兩位工程師當場死去,還有些民工至今不省人事,他目前還能與人交流,豈不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所以兩個大人也這般說法的安慰趙家,柳父本來是做房地產的商人,知道趙父多年的建築設計經驗,打內心的希望能與這家人親近些,直說:“趙大哥這次就當作休息,安心養病,注意身體,經濟上面有什麼困難不妨與我們說,小靜媽媽和小揚媽媽那麼多年的交情,現在小揚還是我們的義子,這點可千萬不要客氣。”

趙家自然道謝婉拒,柳靜看這一切,不過是場面話,她只是不時地瞟一眼趙韓揚,到最後終於沒忍住,過去拉他:“過來,我跟你說個話。”便與他走出特護病房。

這世上還有什麼地方與醫院這般,明明擔待着疾病痛苦死亡,卻總是這樣人來人往川流不息,每一個來的人大多不懷着愉悅的心情,卻都指着一份希望——跨出這扇門,能有一個不一樣的明天。

兩個年輕人看着電梯繁忙的吞吐人羣,便選擇從樓梯拾階而下,邊走邊聊倒是符合趙韓揚目前的心願,多幾日不見,本是相思,現下她親自到了眼前,卻彷彿連父親這一場劫難都是爲着成就他的心願。

“那個,你爸爸看起來好多了,應該不會有事的。”這廂的小丫頭是沒話找話,本來也不想說這一句,掰開嘴巴,不自覺地就冒出來了。

“恩,謝謝你們。”

“都是你在陪夜嗎?”總算問了最想問的話,柳靜自己也覺着奇怪,怎麼從昨夜到現下,最關心的會是這個,“你累不累?”

“不累,我媽身體不好。”趙韓揚聽到這一句問話帶着關心,快活得不是一點點,面上卻要裝嚴肅,倒也不怕嘴角抽筋,還特地強調,“我爸沒事我就放心了……”這話說得,彷彿還煞有其事,倒將柳靜說笑了,指着他的鼻子:“一般這句話都是來探望的人說的——xx沒事我就放心了,安心養病,不要擔心工作的事情……”

……

走了三層樓梯,柳靜說累了,隨便找了個過道的座位坐下,兩個人坐在一起,各有心事,卻一個也不曾先說。

過不多久,趙韓揚的手機響起,趙媽媽的聲音傳來:“你們兩個到哪裡去了?小靜的爸爸又事情要趕回去了,你也回家整理一下去學校吧。”

電話的聲音很大,兩人一起聽到,也就一起起身,一前一後,走上樓去,依然的各懷心事,照舊的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