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雪狐壓根沒聽他在說些什麼,好奇之下,又伸爪撓了一下。
“雨纓……”陸泓琛呼吸逐漸急促。
雪狐這才突然明白,其實那物,自己也有。
怔了短短一秒,它觸電般縮回了毛茸茸的爪子,恨不得洗上一百遍啊一百遍!
他……他大爺的!
自己剛纔這是碰到了什麼?啊?
陸泓琛掀開被子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幕——那隻肥狐死命在被褥上擦着小爪,彷彿恨不得將那爪子給剁了。
擦着擦着,雪狐忽然後背一涼,擡起頭,就對上了那道彷彿要吃人的目光。
“剛纔是你?”陸泓琛臉色黑到了極致,那簡直已不是山雨欲來了,而是轟隆隆電閃雷鳴……
四目相對,雪狐退了一小步,又退了一小步。
緊接着忽然轉身,撒丫子一溜煙跑沒了影。
看着那道在夜色中一閃而過的白色虛影,陸泓琛額角跳起一根青筋。
總有一日,他要嚐嚐紅燒狐肉!
次日醒來時,秦雨纓懷中空空,伸手一摸,不見了小狐狸的蹤影,卻摸到了枕頭下的那本醫書。
一切皆因此書而起,一想到那下冊還不知所蹤,她就忍不住有點頭疼。
隨手翻看了幾眼,眸光不覺一凝。
奇怪,自己怎麼竟一直沒有發覺……
以前她只知每一道藥方裡,都有一兩個錯字,卻不知將那些錯字一一連起來讀,竟能組成一段文字。
不,不止是一段文字,那是一個完完整整的故事。
一頁頁斷斷續續地翻讀未免太麻煩,她索性找出紙筆,將錯字一一摘抄了下來。
摘抄完最後一字,整個故事頓時明瞭,說的是數前年前有一個玄女,爲救一位人世間的帝王,偷了閻王手中一本能起死回生的典籍。
她本可用這典籍中的法力,助那帝王逃脫六道輪迴,卻不知爲何未能成功,且還驚動了上蒼,遭了天譴,從此生生世世與那帝王相遇相知而不能相守,要在輪迴中承受無盡的離別之痛……
原來是這樣,難怪閻王那廝要找到這兩冊書。
沒想到,此書竟能起死回生……
可這故事,究竟是早已作爲一個預言被記載了,還是在發生之後才被錄入書中的?
正疑惑着,眼前忽然一黑。
奇怪,這是怎麼回事?
來不及思忖是不是又在做夢,耳邊忽然傳來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欠扁聲音:“看來,你已知道了……”
定睛一瞧,不是夢中那個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而是地府。
閻羅那廝,就坐在地府的那塊巨大的往生石上,一襲黑袍潑地,手中拿着一壺酒,分明背對着她,卻饒有興致地朝她揚了揚酒壺,彷彿身後長了雙眼睛。
秦雨纓警惕地上前,忍不住嘲諷:“你好歹也是個閻王,喝得如此爛醉如泥,就不怕被底下的小鬼笑話?”
“我已被笑話了數千年,再多被笑話一日又何妨?”閻羅牽了牽脣角,倒是很看得開。
“我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兒,是你叫我過來的?”秦雨纓問。
“是那書帶你來的。”閻羅說着,拍了拍身邊餘下的半塊石頭,“來,過來坐。”
原來是那書……
秦雨纓坐下來,接過他手中的酒壺,嫌棄地拿袖子擦了擦,仰頭喝了一口。
從前她總覺得地府的酒淡然無味,今日一嘗,卻是格外的濃郁醉人。
想來,是有了七情六慾的緣故。
“那兩個人真是挺慘……”想起書中的故事,她不由感慨。
“是挺慘,一個生生世世註定短命,另一個身上永遠帶着解不開的封印……與其說是封印,不如說是魔怔,即便那故事明明白白擺在她眼前,她也讀不懂、看不透,不能領會其中含義,更不會曉得,那其實就是她自己的前塵往事。”閻羅勾脣說道。
說這話時,一雙微微上翹的桃花慕,定定看着秦雨纓,眸中說不出是笑意還是蕭索。
明明白白擺在眼前也看不懂?
秦雨纓想了想,覺得頗匪夷所思:“怎會有這樣的事,那人難不成是個傻子?”
“是啊,的確是傻子,”聽了這話,閻羅眼底笑意漸深,緩緩解釋,“那女人的七竅,被上蒼抽去了一竅,故而常常沒有七情六慾,或癲或癡或傻,或冷血無情殺人如麻。”
秦雨纓不覺狐疑:“你爲何對那女人如此瞭解,她究竟是你什麼人?”
“她曾是我的姬妾……”閻羅眸光微黯。
“你的姬妾,偷了你的書,去救另一個男人……”秦雨纓突然有點同情這閻王。
可一想起他對自己做的那些令人恨得牙癢的事,又忍不住覺得活該。
於是,眼神帶上了一絲嫌棄:“你這種人,居然也會有姬妾?”
“雖是姬妾,但還未娶過門。”閻羅仰頭喝了一口酒。
秦雨纓意味深長哦了一聲:“你……曾對她動過心?”
閻羅既未說是,也未說不是:“我賜了她一段仙骨,若不是我,她也不會成爲玄女,但凡人終究只是凡人,如今她流連於輪迴裡,早已將我忘得一乾二淨……”
他似乎有些醉了,醉眼朦朧的樣子,落在秦雨纓眼裡有種說不出的熟悉。
彷彿……曾在哪裡見過。
見他又要再喝,她起身奪過那酒壺:“行了,別喝了,若被我知道那玄女在哪,我一定幫你收拾她……”
閻羅只是看着她,兀自不語。
“怎麼了?”秦雨纓忍不住摸了摸臉,奇怪,臉上分明沒有髒東西。
“沒什麼……”閻羅側目,不再看她,視線落入了不遠處的虛空中,“我恨的不是她盜走典籍,而是她爲了一個凡人,甘願墮落至此。若能重來一遍,我定要在她遇到那凡人之前,將那人在生死冊上抹去,讓她永遠不必承受輪迴之苦。”
說着,又勾了勾脣:“可世事如何能夠重來?當上神仙,才知所謂神仙的法力,也不過如此而已……”
看着他棱角分明的側臉,秦雨纓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良久,還是閻羅開口打破了沉默:“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誰飲酒能飲過我……秦雨纓,你不是曾答應我,要在這地府同我花天酒地,做一隻快活鬼嗎,怎麼如今卻這般留戀人世,寸步不想離開那陸泓琛?”
秦雨纓這才記起,自己的確曾答應過他。
“我……”
“不用說了,我知你對陸泓琛動了心,找到典籍後,我會想辦法讓你留在人世。”閻羅道。
秦雨纓一時不知該如何感激他,不經意卻瞧見了他眸中的那抹幽深。
“那……陸泓琛呢?”她鬼使神差地問。
“他?”閻羅嗤笑一聲,“他的事不歸我管,他幾時生幾時死,冥冥之中早有定數。”
這話令秦雨纓心裡無端一緊,正要再問,耳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吱吱……”
是雪狐?
奇怪,它怎也來了?
再一看,眼前哪裡還有什麼閻王,哪裡還有什麼往生石?
睜開雙眼,才發覺自己仍好端端躺在廂房裡,身邊是急得跳腳的雪狐。
房門“嘎吱”一聲被推開了,陸泓琛大步走了進來,臉色黑如鍋底。
“吱吱!”雪狐叫得更大聲了,直往秦雨纓懷裡鑽。
“這是怎麼回事?”她很是不解。
陸泓琛見她也在房中,額角不覺變得有些僵硬。
先前發生的那尷尬一幕,他該如何告訴她?
怎麼想,都有些無法說出口啊……
地府,幽冥鏡中,閻羅靜靜看着這一幕,蒼白的手指一勾,畫面便如鏡花水月般消散。
灰色的幽冥鏡,沉寂如一灘死水,正如他此刻的眼眸。
古籍中的下一冊,只記載了那玄女與帝王的懲戒,卻並未記載他的結局,數千年來,是他一次次將那封印加在她身上,讓她不能記起前塵往事,更無法與那男人魚水交歡……
上蒼賜予他此等能力,是想讓他得以派遣心中怨氣,可爲何怨氣派遣過後,心中反而變得空空洞洞,一見他二人嬉笑情濃,就好似颳起了瑟瑟秋風?
“閻君,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沒能忘了那時的事?”一道柔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那紫衣女子身段婀娜,容顏嬌豔得令人不忍逼視,“不如……詠詩去將他二人拆散,也好……讓那玄女在凡世多受些苦。”
這玄女二字,咬牙微重,帶着難掩的妒恨。
不過區區一個玄女而已,爲何過了這麼久,還是令閻君牽掛不已?
哪怕自己當初那般陷害她,都未能令她受天劫灰飛煙滅,如今到底要怎麼做,才能置她於死地,讓她永世不得超生……
“她早已不是玄女,無數次改了容貌、換了軀殼,連魂魄都不再完整……先前的她不在了,以後不許再提她的名字。”閻羅聲音沉沉。
“是……”紫衣女子低頭抿脣。
“你來這裡做什麼?”閻羅看向她時,眸中既無笑意也無憎惡,平平淡淡不見一絲波瀾。
紫衣女子垂目:“詠詩擔心閻君見過那女人之後,會……”
“會如何?會醉生夢死?”閻羅嗤笑。
紫衣女子似乎生怕觸到他的逆鱗,連忙解釋:“不……詠詩只是……”
“不必說了,”閻羅打斷她的話,“你不是想去人間拆散那二人嗎,還等什麼?”
閻君這是……答應了?
紫衣女子大喜過望,連忙應道:“是,詠詩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