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鴻一瞥,那雙明眸含情脈脈,如一池漾起漣漪的秋水。
陸泓琛的心微微一顫,說不出那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就好比……心中空缺已久的某處,忽被什麼東西所充盈、所填補。
可那女子,分明不是他的雨纓……
他的雨纓不愛吃冰糖葫蘆,即便愛吃,也不會張着櫻桃小嘴,吃得如此斯文小心。
“王爺。”有小廝端着藥過來了,順着陸泓琛的視線瞧去,不由吃了一驚。
那是……王妃娘娘?
不,不對,那人比王妃娘娘還要削瘦幾分,瞧着好似個紙片人。
眸光也不似王妃娘娘那般明媚動人,而是帶着幾分惹人憐的柔弱。
經小廝一喚,陸泓琛略微回過神,側目道:“何事?”
“王爺,您該喝藥了。”小廝呈上一碗冒着熱氣的藥汁,頓了頓,大着膽子補充了一句,“這是王妃娘娘親手寫的方子煎出的藥,您喝了之後定會痊癒得更快些。”
陸泓琛接過藥碗,不假思索一飲而盡。
擦去脣角的一抹藥漬,轉目一看,人羣中那女子已不見了蹤影……
“查查方纔那是何人。”他鬼使神差地吩咐。
小廝會意,忙叫了門房的人跟上那女子,如此也好打聽清楚她的身份。
門房的人不多時就回來了:“啓稟王爺,那是對街的私塾先生孔平之女,喚作孔鈺珂。”
孔鈺珂……
陸泓琛頷首:“你下去吧。”
“是。”小廝躬身退下,沒忘了悄悄將此事稟告管家。
管家並非先前告老還鄉的那位,而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這人是太后的宗親,姓喻,名世墨,爲人很是精明。
得知此事,他略一思忖,說道:“去打聽打聽,那孔家小姐多大年齡,品貌如何,是否已經出嫁。”
“您難道不知道麼?”小廝聞言面露詫異。
“知道什麼?”管家也是有些狐疑。
“那孔家小姐成過一次親,嫁的是徐家公子徐子誠,據說連天地都拜完了,卻因瞧見了一個被徐公子打得不像人樣的平妻,嚇得硬生生退了這門親事……”小廝解釋。
此事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經他這麼一說,喻世墨立刻記起來了:“那徐子誠的平妻,不就是七王妃的庶妹嗎?似乎叫什麼秦……秦柔?”
“是秦可柔。”小廝糾正。
喻世墨點頭:“沒錯,是叫這個名。據說此人與七王妃素來不和,其母還因謀害七王妃進過大牢……”
小廝也點頭:“進是進過,不過早就被放出來了,還已被秦家老爺一紙休書給休了呢。”
說起來,京城還真是小,王爺方纔瞧見的,竟是這麼個與王妃的孃家頗有淵源的人……
更巧的是,這人第二日竟主動找到了七王府裡。
“喻管家,您瞧瞧,這是我家小姐新繡的繡樣,聽聞王妃娘娘的綢緞鋪子正缺一位繡娘,我家小姐有意毛遂自薦,就是不知入不入得了管家您的法眼。”孔鈺珂身邊那丫鬟,三言兩語替她道明瞭來意。
喻世墨仔細打量這一主一僕,丫鬟長了一張圓臉,相貌平平,相比之下,孔鈺珂的長相可以說是百裡挑一,衣着齊整、妝容清麗,挑不出一絲一毫的毛病……
可從那略微磨破的袖邊,以及色澤不甚鮮豔的長裙來看,不難看出她日子過得十分清貧。
清貧雖清貧,但腹有詩書氣自華,瞧着很是溫婉可人。
喻世墨吩咐下人上了茶,不急不緩地問:“恕在下冒昧,孔小姐的父親不是私塾先生嗎,私塾的學雜費應該足夠養家餬口,爲何要做這等粗活?”
孔鈺珂微微一笑,笑得有些辛酸:“家父身體抱恙,私塾半個月前就停了課,如今家中已是入不敷出,小女子才疏學淺,旁的皆不會做,就只會繡繡花樣,所以……”
“小姐又妄自菲薄了,”那丫鬟伶牙俐齒打斷她的話,“您自小飽讀詩書,腹中的墨水與那些秀才、舉人相比,也根本不落下風。”
飽讀詩書?
喻世墨心下有了判斷:“繡孃的月例未免太過寒酸,孔小姐若不介意,可留在這七王府中伺候王爺筆墨,至於身份……並不算是下人那一類,月例也很是豐厚,可供令堂安心養病,不必再操勞私塾之事。”
孔鈺珂聞言大喜過望,壓根顧不上細想:“如此甚好,那就多謝管家了……”
“孔小姐太客氣了,今後同在七王府做事,還望孔小姐多多關照在下。”喻世墨道。
關照?
孔鈺珂有些不解:“管家言重了,是您多多關照小女子纔是……”
告辭離開七王府後,丫鬟忍不住湊在她耳邊道:“小姐,我怎麼覺得那管家居心不良,像是在貪圖您的美色呀?”
丫鬟問得戲謔,這話傳入孔鈺珂耳中,未免顯得太過輕薄。
“休要胡說……”她輕聲呵斥,粉面微紅,“七王府的管家,定是見多識廣之人,怎會對我這等庸脂俗粉動心?”
而事實證明,喻世墨的確對她動了心思。
他越看這女子,就越覺得她會是太后娘娘中意的那一種。
長相既不過分豔麗,也不薄涼寡淡,性子溫婉乖巧,且還懂得低眉順眼地自謙自貶……言行舉止雖不夠落落大方,不適合當正妃,但當個側妃還是綽綽有餘的。
喻世墨倒不是喜歡亂點鴛鴦譜,而是太后娘娘早有吩咐,要他摸清七王爺的喜好,爲其物色一位王妃。
畢竟在太后眼裡,秦雨纓一介弱質女流,在驪山迷了路,定是早已葬身於野獸之腹,哪還會有什麼活路?
太后心知此事瞞得過一時,瞞不過一世,儘早找個溫柔體貼的女子陪在陸泓琛身旁,他至少能快些解開心結,不會再執迷不悟地說一生一世一雙人這種癡傻的話……
在喻世墨眼裡,孔鈺珂並非最爲合適的人選。
可難得的是,七王爺對此女動了心思,昨夜居然迫不及待派人打聽起了她的名字與身世。
情這種東西,講求的無非是緣分。
再怎麼相貌出衆、家世過人,也抵不過王爺他中意啊……
喻世墨自然不會放過這麼一個向太后邀功的機會,待孔鈺珂一走,就親自動身去了宮裡。
“你說那人與秦雨纓極像?”只聽他說了兩句,太后就已面有怒容,“好不容易走了一個七王妃,又找來一個與她如出一轍的,你這是要把哀家活活氣死?”
喻世墨一陣結舌,回過神來,解釋道:“太后娘娘誤會了,這二人並非性子相似,只是眉眼長得像而已。”
原來只是相貌相仿……
太后緊蹙的眉頭舒展了幾分,問道:“那女子身家可清白?”
喻世墨點頭:“清清白白,是個私塾先生之女,自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在京城可謂風評極佳,只不過……不久前曾嫁過一次人。”
“什麼?”太后勃然大怒,“你好大的膽子!嫁過人的女子,也敢在哀家面前提及?”
琛兒品貌如此出衆,想要什麼樣的妻妾都有,何必自貶身份娶一個棄婦?
她那遠親眼巴巴將喻世墨送至京城,送到她跟前,她還道此人聰慧過人,哪曉得居然是個如此沒見識的草包!
“太后娘娘息怒……那女子雖嫁過人,卻並未與人洞過房,且剛拜完堂就主動退了親,嫁妝、聘禮分文未取。”喻世墨接而解釋。
太后聽得有些狐疑:“這又是爲何?”
“只因她嫁的是個道貌岸然的小人,那人與她成親的當日,居然將府裡另一位平妻打得渾身是傷……”喻世墨將自己聽說的一一道來。
太后心中有了計較:“這麼說,琛兒若娶了她,倒是做了一樁行善積德的好事?”
“正是……”喻世墨點頭不迭,絲毫沒聽出太后語氣中的不悅。
這種被退了婚的女子,想要再嫁簡直難如登天。
王爺娶了她,可不就是行善積德?
“可惜哀家是太后,不是觀世音菩薩,這等積德行善的事,輪不到哀家的兒子來做。”太后沉下了臉。
“這……”喻世墨聞言一愣。
“你若當真是個蠢材,哀家勸你還是儘早將那管家之位讓賢的好。”太后又道。
喻世墨明白過來,急忙跪地請罪:“小人思慮不周,險些辱沒了七王爺的身份,請太后娘娘責罰!”
太后冷冷打量他:“這次哀家暫且繞過你,若有下次……”
“謝太后娘娘恕罪,小人只是一時糊塗,絕無下次!”喻世墨急忙說道。
他雖是太后的宗親,但只是個小小的外親罷了,且這親戚關係還扯得極遠,因家中長輩極力舉薦,他才得以來到京城,本想施展手腳,闖出一番作爲,哪曉得居然被安排在七王府中當起了管家……
管家這名頭好是好聽,可畢竟是半個下人,說出去未免有些上不了檯面。
若能爲太后娘娘分憂解難,那可就不一樣了,只消太后娘娘一句話,加官進爵還是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喻世墨出了宮,奉太后之命繼續偷偷張羅給陸泓琛續絃一事,殊不知秦雨纓並未身故,而是來到了地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