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激盪,這一刻,宇文熠城多想走到他們的面前,將他們抱起,聽他們軟軟糯糯的喚他一聲“爹爹”……
宇文熠城也這麼做了。
他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將熟睡的長樂抱起,小孩子的身子軟軟乎乎的,似乎還帶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抱在懷裡,彷彿一不小心就會被捏碎了一般。
長樂睡得迷迷糊糊間,只覺身子被裹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下意識的就向着那人的懷中偎了偎,喃喃喚道,“爹爹……”
宇文熠城聽着那有些模糊不清的軟糯嗓音,整顆心都是一顫。即便明知小女兒許是睡夢中將他認作了祁清遠,可是,這一聲軟軟的“爹爹”,還是讓他止不住的心頭激盪,只覺這一刻,哪怕是死在這兒,也是無憾了……
“嗯……”
宇文熠城輕輕應了一聲,微微垂首,額頭輕輕蹭了蹭小女兒的額頭,那般的小心翼翼、珍而重之,動作輕柔的彷彿唯恐的將睡得香甜的小女兒驚醒一般。
從窗戶裡透進來的朦朧火光,將男人臉上那種溫柔寵溺的神情,籠上了一層柔光,一瞬彷彿連那一向清俊冷硬的臉部線條都變得柔和起來,如冰消雪融,滿滿的愛意,就似要溢出了一般……白冉冉望着這一切,心中忽而閃過一個念頭,面前的男人,或者真的會是一個好父親,不是嗎?……
祁清遠僵立一旁,儘管面前的女子,此刻就在他的身邊,近在咫尺的地方,彷彿一伸手,就可以觸碰得到,可是,她又是離得他那樣的遙遠,遠到彷彿他即便窮盡此生,也再走不到她的身邊去一般……或者,從始至終,他從來都沒有走進過她的心底……那裡,早就有另一個人佔據,而他,似乎無論做什麼,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卻始終是無法取而代之……
心頭陣陣涼意淌過,屋外火勢蔓延,花廳裡的溫度,早已有些灼人的難受,但這一瞬,祁清遠卻只覺得四肢百骸像是被浸在了冰水裡一樣,寒意入骨,徹心徹肺的冷。
“這不可能……”
上官翎雪無力的癱坐在地,最初的聲嘶力竭,如今只剩下滿腔的不能置信與不願接受。眼眸通紅,她怔怔的望着那個小心翼翼的抱着懷中女童的身影,她從來沒有從他的眼中,看到過那樣狂喜而柔軟的神情……他從來沒有用那樣的眼神,看過珩兒一眼……他更加從來沒有抱過他一次……
宇文珩不是他的骨肉……但爲什麼?爲什麼偏偏那個女人,就能夠生下他的孩兒呢?
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啊!
她處心積慮,機關算盡,到頭來,賠上了一切,卻什麼都沒有得到,連原有的,都也已失去……
入骨的恨意與怨毒,早已化進她的骨血裡,與她的生命融合在一起,上官翎雪憤恨的望着那個男人的身影,眸色血紅,一瞬只想讓他死……既然她得不到的,那麼,便誰也休想得到……
“我殺了你……”
掏出袖中早已備好的匕首,上官翎雪發了瘋一般的撲上前去,直欲與宇文熠城同歸於盡……
屋頂早已燒的腐朽的梁木,卻在這個時候再也支撐不住,轟然砸下……被燒的透紅的榆木,就那樣直直的砸在上官翎雪的身上,空氣中瞬時撩起一股皮肉燒焦的腥臭味道……
這一着變故發生的太快,上官翎雪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悶哼,整個人便瞬時被砸的癱倒在地……但因爲這一下,並未砸到要害,所以,她雖重傷,卻也一時半會兒應該性命無憂……
變故發生之時,祁清遠緊緊護在白冉冉身畔,而宇文熠城更是緊緊將一雙兒女抱在懷中,即便每個人都清楚的看到危險是衝着上官翎雪而去,卻無一人分神去顧她……哪怕是宇文燁華,本能的想要拉她一把,卻最終還是晚了一步……
上官翎雪被砸的趴在地上,動也不能動,後背的劇痛裹着火灼,像是要生生的將她撕裂了一般……她拼命的仰起頭,望向對面站着的兩男一女……白冉冉就那樣被宇文熠城和祁清遠護在中間,她與宇文熠城懷中,還各自抱着長安與長樂……是啊,那是他們的骨肉……
而她,只有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倒在地上,痛苦的在生與死的邊緣徘徊……
上官翎雪是這樣的恨!
她能夠清晰的看到站在她面前的那些人,眼中爲着方纔發生的變故的驚魂未定,以及落在她身上的那種近乎悲憫而可憐的眸光……他們在可憐她……
是啊,她何其可悲?想她機關算盡,到頭來卻什麼也沒有得到,反落得今日這個地步……豈不是可悲?
她不甘心。如此的不甘心。
可是,又能怎樣?
不,上官翎雪絕不承認自己就此輸了……她還沒有輸……沒關係,即便她今日死在了這兒,這間屋子裡的所有人,也都逃不出去……宇文熠城、夏以沫、祁清遠、甚至包括宇文燁華,他們所有的人,到最後,還不是要陪着她一起葬身火海?……
想到這兒,上官翎雪甚至覺得連身上那種削肉剝皮般的痛楚都彷彿不那麼嚴重了,她甚至不由碟碟笑了起來……屋外的火勢,很快就會將這裡燒透的,到時候火勢蔓延下去,便會將旁邊屋子裡埋得炸藥點燃……“卟”的一聲,到時候,這裡所有的人,都得死,都得陪着她一起死……
哈哈哈……
上官翎雪幾乎想笑了。
緊閉的房門,卻在這個時候,突然傳來一下又一下的重擊聲響……像是有什麼人,正從外面打算破門而入……
所有人皆是心念一動,就在這時,只聽轟的一聲巨響,那鐵鑄的房門便在一陣地動山搖般的震盪般,驀然被撞了開來……
“陛下……”
燕歸率先踏進廳中,眼見着自家主子安然無恙,懸着的一顆心,瞬時放下了大半,半跪在地,垂首請罪道,“屬下救駕來遲……”
宇文熠城打斷了他的話,“這裡危險,我們先出去……”
此刻,廳中的大部分木質桌椅都已燒了起來,火勢越來越大,若非燕歸帶人及時趕到的話,再晚一會兒,只怕他們就真的會死在這裡……
抱起長樂,宇文熠城自然而然的伸手去拉身旁的女子,白冉冉甚至沒有反應過來,手上便是一暖,擡眸,眼睛望進男人墨如點漆的眸子深處,心中一切的慌亂與不安,在這一刻,彷彿突然安定下來……
祁清遠原本想要上前的腳步,就那麼硬生生的頓在原地,面前的一男一女,懷中各自抱着一個小小孩童,他們靠的是那樣近,彷彿中間再也容不下任何人的插足……是啊,他們纔是真正的一家四口……而他,從始至終,都只不過是一個局外人而已……
祁清遠一時有些怔怔的,周圍火勢熾烈,而他置身其中,卻只覺得無盡的冷。
出得花廳,衆人皆是一身狼狽,身上的衣衫,多多少少都被燒的有些殘破,想到方纔的命懸一線,不禁有些唏噓不已。
長安與長樂因爲年紀小,再加上先前被下了藥,又被煙火一薰,仍是昏睡不醒……所幸並無什麼大礙……白冉冉也不由放心了些……
只是擡眼無意間的一瞥,卻突然發現好似少了一個人……
“齊墨大哥呢?”
白冉冉不由問道。
被她一提醒,宇文熠城也才發現,方纔宇文燁華似乎並沒有隨他們一起逃出來……
四目相對,兩人心中皆是一凜。
沒了鐵門的阻擋,花廳裡的火勢越發快的蔓延開來,上官翎雪甚至能夠感覺到她身下的地面正在微微顫動的聲音……宇文熠城他們已經逃了出去,與那個女子,與他們的兩個孩兒一起……沒有人顧及她……就像她根本不存在一般……所有人都逃出了生天,徒留她一個人在這火海之中等死……
原本,她是篤定了心,要跟宇文熠城和夏以沫同歸於盡的,可是,這一刻,當死亡真正降臨到面前的時候,上官翎雪卻突然害怕了……她不想死……
她掙扎着,往前爬去,想要逃出這漫天的火海……一雙黑底的雲靴,就在這個時候,停在了她的面前……上官翎雪下意識的擡頭看去,待看清那人的模樣之時,心中卻是猝然一喜……
“齊墨大哥……太好了……你快救我出去……”
上官翎雪掙扎着爬上前,緊緊拽住男人的衣袍,試圖想要藉助他的力量站起,可是,被她拽住袍角的男人,卻一動也未動,沒有伸手幫忙,甚至連想要將她扶起的一絲意願都彷彿沒有……
“上官翎雪……”
宇文燁華輕聲喚她,一雙眼眸,卻沒有落在她身上,而是徑直環顧着陷入一片火海的偌大花廳,“……這裡,不僅是你與皇兄定情的地方……也是我第一次遇見你的地方……”
一眼,當年那個淺笑嫣然的女子,就那麼深深的刻入了他的心底……這一刻,便是近十年……
十年人事幾番新。
宇文燁華不由望向面前的女子,忽而有一些恍惚……一恍之間,不知不覺,當年那個令他一見傾心的美好女子,彷彿再也與眼前的女人重合不起來……久遠到就像是一場夢……而他當初愛上的那個女子,其實從始至終,都只是他的夢中人,不曾真正出現過一樣……
眼眸觸到男人此刻的神色,上官翎雪心中突然沒來由的一慌,就像是一直以來,她篤定捏在手心裡,絕不會失去的某樣東西,突然之間變得不受她的掌控,正在一點一點的急劇逃離一般……
“齊墨大哥,我先前說的那些話,都不是真的……”
想到之前自己那樣決絕的說,她從來沒有喜歡過面前的男人,上官翎雪心中的不安更甚,迫切的就想要補救,想要挽回,“……我是喜歡你的,齊墨大哥……否則,當初,我也不會委身於你……而且,後來,我們還有了珩兒……對,珩兒……齊墨大哥,我們出去,重新開始,好不好?……”
女子死死扯着宇文燁華的袍角,如溺水之人緊抱着最後的一根浮木,焦灼而熱切。
聽到她提及那個可憐的小小孩童,宇文燁華神色不由微微一動。
上官翎雪心中一喜,以爲他被自己打動,就要繼續再接再厲,卻聽宇文燁華突然輕聲開口道,“可是,珩兒已經死了……”
是啊,那個可憐的小小孩童,是被面前的女子,是被他的親生孃親害死的……她從來沒有愛過那個孩子,就如同她從來沒有愛過他一樣……
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宇文燁華如此清晰的看到這一點。
很好。這樣真的很好。
他自欺欺人了這麼久,能夠在臨死之前,看清這一切,真的很好。
“上官翎雪……”
男人突然輕聲開口喚她,略略沙啞的嗓音,此刻卻是一片的平靜,如淙淙流水,在一片火海之中,竟帶來一絲清涼般,“……我喜歡你喜歡了太久……到得今時今日,我終於不再愛你……”
如同卸下心頭巨石,說出這一句“我終於不再愛你”,宇文燁華只覺自己從未有過的輕鬆。
如同自我困囚了太久,今日終於得到解脫。
宇文燁華微微笑了笑。
上官翎雪卻是心頭一顫,她不能置信的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曾幾何時,只要她一個眼神,這個男人就可以爲她奮不顧身,做盡一切,而如今,她就在他面前,他卻連再多看她一眼都不願……
他那麼平靜的說出,“我終於不再愛你”,如煙消雲散,如風輕雲淡,如萬般愛戀,在這一刻,終於不再盈於懷。
他已徹底放下。
她已徹底被拋棄。
曾經她篤定的以爲,這個永遠可以被她玩弄於股掌之中的男人,這一刻,終於不再受她控制。
她終於失去了一切。
她愛的人,愛她的人,她的孩子……所有所有的一切,都一併失去……不,或者應該說,她從來未曾真正擁有過……
她處心積慮的愛着的那個男人,從來沒有愛過她……她不屑一顧,卻一直默默守在她身邊的男人,也終於在這一刻,完全將她捨棄……
她什麼都沒有了。
上官翎雪好恨!
“宇文燁華……”
眸若滴血,目呲欲裂,上官翎雪死死的盯住面前的男人,張了張嘴,似是想要說什麼,砰的一聲巨響,卻在這個時候驀地傳來,地動山搖,埋在地下的火藥,在這一刻被點燃,一片震盪……
坍塌的房屋,重重砸在上官翎雪的身上,將她一切未竟的話語一併掩蓋了住……女子睜大的眼睛,瞳仁急劇的收縮,到最後只剩下一片渙散,與斷瓦殘桓,一併被掩埋……
白冉冉與宇文熠城被突如其來的爆炸阻隔住,無法向前,觸目所及,便是眼前的一切……
上官翎雪再沒有出來……而宇文燁華,他也沒有……
身後的爆炸仍在繼續,衆人疲於奔命。
“冉冉,小心……”
恍惚間,白冉冉只聽見這熟悉的一聲關切,然後,身子驟然一暖,一具溫熱的懷抱,便將她緊緊包裹了住……
擡眸,眼簾模糊之中,白冉冉看到近在咫尺的祁清遠,像是見她無恙之後,輕輕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叫人安心的笑容……
白冉冉怔怔的望着滿手的鮮血……那是從他的後背蹭上的……
周遭的爆炸聲,一瞬彷彿變得遙遠。惟有鮮血滾燙。一顆心,卻是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