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江月離三人在臨安城盡興地玩了一天。是夜,回到客棧中歇息。
她沐浴更衣完畢,正躺下歇息,忽地就聞門外輕輕地叩了兩下。但以爲是兩個同伴,也不曾多想,就起身開門:“這麼晚了,有什麼事麼?”
卻及擡眼時,待看清面前人物,忍不住身上一震,微微畏懼道:“父親大人?”
江天青點了點頭,看了看屋裡,開口輕輕問道:“我可以進來麼?”
江月離聞言,急忙把門拉開。
她看着他邁步而入,便輕輕掩上房門,驚疑不定地道:“父親,你深夜而來,怎知道我在這兒?”
江天青聞得笑道:“今日裡有青雲弟子路過,說在臨安見到了你,我便來看看。怎麼,不歡迎麼?”
江月離忙道:“沒有沒有,只是女兒從未曾見父親出過遠門,故此有些驚訝。”
頓了頓,又鼓起勇氣忐忑地問:“父親,女兒……當日跟您爭吵,一氣之下跑出青雲,離家出走,你不會……不會是來責罰我罷?”
江天青聞言,默然不語。房間裡久久陷入了沉默之中。
正在江月離惶恐不已,以爲父親就要大發雷霆的時候,忽地聽他道:“離兒,我……平日是不是對你們太嚴厲了?”
江月離聞言一愣,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道:“什麼?”
江天青見女兒如此反應,眼眸不禁微微有些暗淡,轉頭看了看桌上輕輕搖曳,散發幽幽綠芒的油燈,嘆了口氣:“爲父這段時間,好像想通了許多許多事情……”
“是我急功近利,平日裡太過專注於你們的修爲進境,每每過多地苛責於你們,卻從不曾給過任何關心愛護。現在想來,真是大錯特錯。”擡眼靜靜地看着她:“離兒,你怪我麼?”
江月離不曾想到父親會說出這般話,聞此又驚又呆,半晌纔回神。心頭頓起酸楚,忍不住“嗚嗚”一聲,撲在江天青懷裡放聲大哭。
江天青見得,不由溫和一笑,也伸手抱住女兒,輕輕撫摸她那又長又黑的秀髮。
江月離嗚嗚地哭了許久,才啜泣道:“女兒……女兒沒有怪父親,女兒知道,父親都是爲了女兒好。平日嚴厲教誨,是希望我們快些成長起來,日後才能擔起青雲的重任……”
江天青聞言,欣慰地點了點頭,但又微微地搖搖頭:“離兒,如今在父親眼裡,其他的都是過眼的雲煙了,只有你纔是最重要的。若還有機會,父親真想多疼愛疼愛你……”
江月離聞言,更是情難自已,流淚不止。此正是父女情深,如山如海。
江天青又細細地縷了縷女兒的髮絲,但一轉頭,看見那燈火慢慢地變得越發微弱,便將她輕輕推開,道:“離兒,父親要走了。”
江月離才擦淚道:“您這麼着急着回去麼?要不我去找掌櫃的再給您要一間房,住這一晚,明日我們一塊兒走好麼?”
江天青道:“不了,離兒,爲父有點急事,不能在此陪你了。”頓了頓,又鄭重地囑咐道:“離兒你記着,千萬千萬不能回青雲!”說罷,擡腳就往外走,轉瞬已出了門去。
江月離不明所以,正待詢問。見此急趕到門口,但見外面一片黑沉沉,空蕩蕩的,早無了任何人影。才戀戀不捨地關上門,躺回牀上睡着。
次日清晨,三人早早醒來,在樓下吃了早點,便離開了客棧趕路。
幾衆循着大道,直奔城門外去。
江月離自昨夜之後,一直念着父親叮囑的話,又聯想到他反常舉動,心底隱約察覺不大對勁。不覺一路惴惴不安,失魂落魄。
而讓她感到更加奇怪的是,平日嘻嘻哈哈,無憂無慮的醜郎,此刻亦是一副滿肚心事的模樣。
樑逸成見他二人一路無語,心不在焉,忍不住開口道:“喂,你們倆,昨天是沒玩盡興麼?咋的都不說話了?”
“……”
“哎哎,告訴你們一件好玩的事啊。你們知道麼,昨天晚上賞月的時候,有個男的帶着他的相好逛西湖,竟然撞上了他老婆和另一個男的在一起哎!”
“而且更絕的是什麼你們知道麼?就是那個男的相好,竟然是另一個男的老婆!嘿嘿,兩人當場就動起手來了,你一拳我一拳的,打得那叫一個慘,像動物世界一般,哎呀看得老爽了!嘖嘖。”
“……”
“還有還有,昨晚湖岸旁,月未升至天上,有個小孩先偷吃了家裡大人供月的月餅,因怕責罰,就拿了路上的泥巴和狗糞捏了個餅放回去。你們猜猜,最後怎麼着了?”
“哈哈哈哈哈哈,那個熊孩子幾乎被他爹打死,要不是親生的,我估計現在早就排隊投胎去了,哈哈哈哈哈哈!”
“……”
“喂!你們就這麼看不上小爺的笑話麼?”
“……”
“氣死我了,你們倆在挑釁小爺是不是?快說句話來聽聽!”
“……”
“哼!真無聊!昨天半夜裡說夢話,哭爹喊娘叫得到是挺歡,今天個個都變了啞巴!沒勁沒勁!”
江月離聞言,身上微微一震,半晌,才問道:“樑……樑大哥,你說半夜裡說夢話,說的是我麼?”
樑逸成方纔使盡渾身解數也引不出他們話來,正在惱怒非常,聞此沒好氣道:“那可不是你?哇哇哇叫爹叫孃的!吵得人睡不好!”轉過頭,“還有那個醜郎,哭唧唧地叫師父不止,你師父是你奶爹啊!”
樑逸成說者無意,哪知那二人聽者有心,聞此忍不住互看一眼,都微微地變了面色。
江月離急問道:“我昨夜裡沒有說夢話啊,我是和我父親說的,你沒聽到我父親的聲音麼?”
樑逸成大怒:“你放屁!昨夜房間裡就你自己一個聲音,哭哭啼啼的。害得小爺以爲有人欺負你,衣服都沒穿好就跑出來看。原來是你這丫頭在夢遊,抱着個凳子叫爹地,嚇死了老子!”
江月離聞言面色煞白。
醜郎戰戰兢兢,也問道:“那……那我呢,樑兄……樑大哥?”
樑逸成道:“你更離譜,對着門板叩頭叫師父,說什麼‘不怪師父嚴厲,是徒弟愚笨’之類的屁話,真是笑死小爺了。哎,你是月餅吃多了做噩夢,夢見你那兇巴巴的臭師父了罷?哈哈哈哈……”
醜郎癱軟在地。
二人半晌纔回神,心頭不祥之感沉沉,互望一眼,也不顧周圍來來往往的行人百姓,急就御起法器騰空而起,直奔天際。
樑逸成見此大急,叫一聲:“喂,你們說走就走,也不等等小爺啊!真不夠義氣啊!”也忙縱起皓月追趕。
三人一番動作,登時把周圍人羣嚇得魂不附體,急忙都撲通撲通跪地磕頭,大叫“神仙”不止。
話分兩頭,卻說白妤跟隨楊雁翎一同御劍跨海,不日已到了那浩瀚廣大的蓬萊山島。
二人徑上縹緲仙峰,在崇山峻嶺間穿梭。又飛四五個時辰,纔回到當初與勾玉一起的洞穴之前。
這兒曾是楊雁翎的福地洞天,往日與妻兒的點點滴滴,鐫刻於此處每一方山石,每一寸泥土。雖洞府已經倒塌,變作廢墟,再加上兩年不曾有人煙,處處盡都長滿了荒草。可一想起來,好似那歡樂的時光便在昨日,從不曾離去。
只是讓人揪心苦悶的是,它確已遠離,許久許久了……
白妤見楊雁翎久久地佇立在那處,怔怔看着面前倒塌的巨大山岩,便走過來,道:“師父,你怎麼了?”
楊雁翎纔回過神來,搖搖頭道:“沒什麼。”
白妤分明不信,道:“可我覺着你心裡有事。”
楊雁翎笑了笑,道:“你啊,什麼都好,就是太愛打聽人家的老底。”
白妤聽此,知道有戲,急忙撒嬌道:“師父,你跟白妤說說嘛。這兒究竟是什麼地方,讓你這麼出神呀?”
楊雁翎無可奈何,嘆了口氣,久久才溫柔地道:“這兒,是我和我妻子的家。”
“當初我反出飛仙,無處可去的時候,就是我妻子救我來的這兒。她是我的恩人,也是除了我師公之外,最疼愛我的人。”
白妤點點頭,道:“原來是你和師孃的住處,真好。”
頓了頓,又道:“那師孃去哪兒了呢?她怎麼不跟你在一起?”
楊雁翎搖搖頭:“玄甯的百萬天刑厲鬼軍團攻上飛仙閣,我因前往相救,把她留在另一座山上等候。後來玉權道人因我是門中叛徒,要置我於死地。”
“我師公爲了救我,與他鬥了起來,兩人因爲開了七煞,故此入魔發狂,將我打成重傷。後來玄女娘娘借了我妻子的身體幻化顯靈,把我師公度化去,她自己也從此消失。細細算來,到如今也已有兩年光景了。”
白妤聞此大嘆一聲:“真是跌宕曲折。”
“那你想她麼?”
楊雁翎脫口而出:“我自然……”卻忽地想到什麼一般,急忙停頓住,斜睨了她一眼:“小孩兒家家的,不要問這些有的沒的。”
“快些來幫我挖個墳坑,好好安葬你太師孃罷。”
白妤才嘟了嘟嘴“哦”一聲,戀戀不捨地住了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