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楊雁翎方纔回到館舍不久,門外便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他叫一聲“來了”,忙把門打開,就見門外站着一個高大的陌生弟子。
楊雁翎微微疑惑,道:“師兄何事?”
那弟子道:“師弟,師祖天權子真人差你與兩位師祖,還有靈靈師妹到‘凌仙殿’中見禮。”
楊雁翎聽罷點頭道:“原來如此,多謝師兄!”轉頭向內中:“師公,玉衡前輩,靈靈,天權師祖召我們覲見。”
須臾,幾人收拾好裝束,一同到“凌仙殿”中。那個弟子便躬身道:“師祖,人已帶到。”
彼時主座上端坐一人,白髮蒼髯,甚爲威嚴,看來便是天權真人。聞得言語,就擺了擺手:“好,你下去吧。”
那個弟子道聲“是”,便躬身而退。
五衆見得,忙躬身向天權子道:“拜見天權師兄(師祖)。”
天權子亦起身而引:“請坐,不必多禮。”
衆人謝過。
二方坐定,凌逸遠便站起了道:“天權師祖,我奉了掌門師祖之命接引二位師祖。既已完成,這便回去了。”
天權子聞言,擺擺手道:“好,你去罷。”
凌逸遠再拜,眼中向搖光幾人望了望:“弟子告辭。”轉身出門而去。
天權子看了看座下幾人,道:“二位師弟,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搖光子聽得,道:“師弟無恙,倒怕師兄有恙。”
天權子本是客套一句,不料他會如此說。忍不住眉頭微皺,道:“師弟何出此言?我有什麼恙?”
搖光也不客氣,道:“三師兄,我二人昨日來覲見,但聞你身體有恙,不便相見。今卻道不是,那昨日之言豈非託詞?”
玉衡子聽得,看看天權子,又轉頭看看搖光子。
天權面色登泛青白,道:“昨日我在殿中石室內修煉,其實走不開,故而假託抱恙,望二位師弟恕罪。”
玉衡子待說甚麼,可見天權子面上不悅,忙住嘴不說。
卻搖光子又道:“天權師兄,我二人此次歸來,並未想與你爭這縹緲峰上之權,只想安心授徒,請師兄莫要多疑了!”
天權子聽罷,慍道:“師弟是什麼意思?難道這山頭是我搶你的不成?”
“你也不想想,你二人離山許多年,這縹緲峰上早已荒蕪成了什麼樣!我奉掌門師兄管之,也費盡心力,纔有這般局面。”
頓了頓,微微哼一聲,“罷了!今日既然二位師弟歸來,我便將這縹緲峰交還,請師弟莫要推辭!”說罷霍然起身,要將主座相讓。
搖光子見了,冷笑一下,搖搖頭:“我多年不碰俗務,早是生疏了,還是仍由師兄來罷。”
“不過,我聽雲軒師侄說,我那四個徒弟現在似乎在後山雪城?”
天權子道:“是,後山雪城無人打理,我便叫他四人去了。”
搖光子聞言一抽,道:“雪城是我蓬萊山犯罪弟子面壁思過之處,極寒極冷。他四人有甚麼過錯,你卻將他四人派去!”
天權子道:“我是這凌仙宮之主,調派弟子鎮守各方,是我之職責!你若有異見,儘可上告天樞師兄!”
搖光子氣極,登時拍案而起:“上告師兄我是不敢,可師兄若要如此,便也將我等二人派去雪城罷!”
天權子聞言變色,道:“你莫要放肆,真當我不敢嗎!”
搖光子冷然一笑:“你自然敢!你還有何不敢!“
天權子被他連激幾句,忍不得奮怒至極,道:”那好,我便讓雲軒接你幾人過去!“
搖光子聽罷拱手,仍是冷笑連連:”那便多謝師兄成全了!“說罷一甩袖袍,領了玉衡子幾人出門去。
幾人方出殿門,便聞殿中傳來天權子怒極拍案之聲。
搖光子冷哼一聲,轉頭道:“你幾人回屋收拾一下,尋些毛衣裘服來,我們要上雪城去了。”
三人答應,各自回房收拾一陣,便出門來。
只見一中年道人匆匆來到,見到搖光子幾人,忙躬身道:“二位師叔,我奉師父之命,引二位師叔到雪城。”
頓了頓,道:“可雪城之中寒冷無比,加之道路不便,糧食布帛又不足,實是艱難無比,二位師叔何苦要……”
卻聽搖光子擺擺手:“既師兄安排,無有不從,雲軒快些帶路罷。”
暮雲軒聽罷,欲言又止,末了嘆息一聲,將仙劍祭出,道:“二位師叔請隨我來。”說罷御劍上天。
二老見之,也各自帶上楊雁翎和靈靈二人,御劍跟上。
這縹緲峰實是廣袤無比,幾人趕路至午間,纔到了雪城。
其實說是城,不過是幾排石塊壘成的房屋。只是接近縹緲峰山巔,極寒無比,屋頂都覆滿了皚皚白雪。
幾人忙將早準備好的裘服毛衣穿在身上,才稍解寒冷之意。
降下地來,但見那城中冷冷清清,並無一絲人氣。
暮雲軒向幾人慚愧一聲,向城中呼道:“雲天,雲淼各位師弟在否?”
便聽得那一間冰屋中回道:“雲軒師兄你可來啦!我們幾人糧食早就告罄了,你是否是給我們帶了糧米來?”話音剛落,就見屋中鑽出一個高瘦漢子來。
但見那漢子身上並未穿得甚麼厚衣服,此時抱着身子,正瑟瑟發抖。面上暈紅髮紫,只怕是染了風寒。
漢子見到這邊幾人,也是有些錯愕。過了半晌,才向搖光子撲來,跪倒在面前了,淚流滿面道:“師父!”
搖光子忙扶住道:“雲峰快快起來!”
漢子流涕不住,道:“師父您這一走,便走了許多年……徒弟們想你可想得苦呀!”言語之間頗爲辛酸。
搖光子聽罷,已是湛然淚下,慚愧萬分:“是爲師的錯,教徒弟們都受苦了!”
二人抱頭痛哭,教旁人也不禁動容。
半晌,暮雲軒才扶了岳雲峰手臂,道:“屋外天寒地凍,雲峰師弟,還是先請二位師祖到裡屋去罷。”
岳雲峰聽到,忙道:“對,對!”將身體站起了,對搖光玉衡二人道:“師父,師伯,快些進屋裡來。”
幾人圍了火爐坐定,暮雲軒道:“雲峰師弟,怎不見雲天雲淼幾位師弟呢?”
岳雲峰“哎”一聲,道:“雲天師兄上山修煉;雲淼雲來二位師弟去砍柴火,下山與山下村民交換些糧食布帛,到現在還沒回來。只有我前日染了風寒,離不得屋,故而留守在這城中。”
搖光子之前早已想過徒弟們在這雪城之中,定會有些難處,但仍是料不到居然這般難過。
他年事已高,心腸漸軟,聽到此般,但覺皆是自己過錯,又欲流下淚來。
卻玉衡子氣惱非常,回頭向暮雲軒問道:“天權師兄將他四人派到這兒,你等卻連糧米也不給供給嗎?”
暮雲軒聽罷,面上羞愧不說。
卻聽岳雲峰道:“師伯莫要怪罪雲軒師兄,諸般事宜,都是天權師伯說了算。其實天權師伯原本下令不給給我等四人供給糧米的,倒是雲軒師兄好心,常常給我等送些糧米來,纔不至於每日捱餓。”
暮雲軒聽罷,更是羞愧,嘆息一聲,道:“雲峰師弟謬讚了。我自上山以來,與你幾人交好,實不忍心你等無故受苦。”
各人聽罷,都長嘆一聲,住口不說。
又坐一陣,暮雲軒便起身辭道:“師叔師弟,我這便要回去了。待我回到凌仙宮,必要與師父相求,要他將二位師叔和幾位師弟接回去。”衆人拱手相送,暮雲軒便出門,引劍而去。
岳雲峰與恩師重逢,心上自歡喜,寒暄間,卻見搖光子身旁靈靈和楊雁翎,忙道:“師父,這兩位是?”
搖光子輕笑,指了指靈靈,道:“這是你玉衡師伯的孫女。”
靈靈甜甜一笑,道:“師叔好!”
岳雲峰聽罷,微笑點頭。
卻又聽搖光子指着楊雁翎道:“這是你五師弟的兒子楊雁翎。”
這一句只如霹靂般,擊在岳雲峰心頭。
慌忙轉過臉來,細細端詳一番。
半晌,不覺顫抖道:“像!真像!”又道:“前些年聞六弟過世之時,我等幾個師兄弟都如挖心掏肝了一般,傷心難過不已,只道未能與他同生共死!不想六弟還留有子嗣在世上,實在是大大的幸事!”
正在此時,又聽得屋外一個粗獷聲音地道:“二師弟,我回來了!雲來,雲淼二位師弟砍柴換糧回來否?”說罷,又似自說自話道:“這般天氣,又似要颳風下雪了!無糧無米,怎麼熬得下去!”
岳雲峰聽得,忙回道:”大師兄,快快進屋來,師父來了!“
屋外那人顯然一驚,道:”你說甚麼!“掀開石門探進頭來,望見眼前情景,只又驚又呆,說不出話來。
當晚,江雲來,薛雲淼換糧歸來,衆人見到恩師,都是又驚又喜又悲,一齊圍坐了敘師徒情份。
楊雁翎便與靈靈將換來的米糧與雪水一同放入甕中,放於火上燒成粥飯給幾人吃。
衆弟子都捧了手上粥碗,各個唏噓道:“與恩師分別多年,不想今日竟在此相逢,想來真如做夢一般。”
薛雲淼點點頭,:“今日我與雲來師兄去砍柴換糧,正遇大雪封山,路上積雪有一尺來厚,極是難走,但卻比之往日多砍了兩三擔柴,多換了半鬥米,我道是怎麼回事,原來是恩師要來!”說罷哈哈一笑,衆人聽了也不由輕笑。
卻聽莫雲天指向楊雁翎:“師父,這便是六弟的兒子嗎?”
搖光子點點頭,道:“是。”對楊雁翎道:“快見過你大師伯。楊雁翎聽得,忙站起,道:“見過大師伯。”
莫雲天望見,卻不回話,片刻對搖光子道:“此子天資尚可,卻緣何少了一臂?”
搖光子道:“我也不知,雁翎是你師伯尋到的,我到時他已受傷失憶了。”
莫雲天“哦”一聲,沉吟片刻,道:“那這般,將他交與我,我將他每日訓練,開導他法力,您看如何?”
衆人聽罷,都道甚好,搖光子也捻鬚點頭,他素知這大徒弟行事嚴厲,又勤奮修習,若楊雁翎交給他,心上實安矣。
是夜,楊雁翎在自己石屋中翻覆不眠,望望窗外,只見鵝毛大雪紛飛,實是寒冷之極。
只是他窗上鑲了一塊萬年堅冰雕琢而成的平鏡,倒也不怕風雪會透進來。便站起身來,手中摸了摸那平鏡,只覺寒冰刺骨。片刻,開門出去。
他在雪城中踱步,只見頭頂飄來片片雪花,片刻便將他髮絲染白了。
只將手伸了,接住一片飄落面前的雪花。
但見這花兒長了六片花瓣,晶瑩剔透,煞是好看。可惜一接觸他掌心,便融化成了冰水。
將眼擡擡,望望天際,心上卻忽地茫然。
正在此時,忽聽得那風雪聲中,悠悠傳來一陣溫婉笛音。
那笛音在風雪之中幽幽而往,忽而如三月流水般溫柔,纏綿翩翩;又忽高亢,似是刀光劍影,錚錚作響。
楊雁翎微微驚疑,心念一動,忙邁步循了那陣樂音去。
他身上穿了裘皮,並不覺如何冷。只是大雪紛飛,腳下積雪深達一尺多,倒是極爲難走。
行了大約四五里路,就遠遠望見一處斷崖。笛音幽幽,似便是從此傳出。
楊雁翎心上一喜,忙拔腿繼續前趕。
到得山下定睛望去,果見一身披白襖的少女,正坐在斷崖之上,手上端了支蒼笛立於脣上忘神演奏。
那女孩兒面龐清秀,眉上沾染了些許雪花,甚是悽美,恍惚之間心上悸動,驀然生出一股曠世重逢之感。
又笛音嫋嫋,美妙絕倫,忍不住靜站聆聽,恍惚間,只覺那風雪聲漸遠,止剩了這動人笛音。
恍恍惚惚……
但樂音正高亢肅殺,卻忽聞得一塊小石子“啪”地一聲掉落谷底。隨即,笛音也戛然而止。
楊雁翎聞得,擡眼看去,便見那個少女已收了笛子,此刻正俏立崖上,向自己看來。
兩人四目相對,許久許久。
末了,見少女將笛子一收,縱身跳上身後一頭長滿白色長毛的怪牛,旋翻身下山路去,在風雪與夜幕中失了蹤影。
楊雁翎見那少女走遠,自顧呆呆站在原地,半晌,才起身往來路而回。
第二日一早,楊雁翎便隨莫雲天上得雪山頂來。
但自峰頂望下,只見千山匍匐,雲霞作毯,真乃“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
莫雲天道:“我道家修行,乃是以內力爲主,以功法爲輔。
內力即爲法力,又爲靈力。道家中各類武功法門,都需體內法力方可施展,法力愈深厚,而所施展功法也愈強,你可明白?”
楊雁翎聽得,道:“明白。”莫雲天點頭,道:“明白便好。”卻指了身旁一塊磨盤般巨大石塊向楊雁翎道:“那你便運法力,將這石頭打碎了我看看。”
楊雁翎望見,面上只一陣錯愕。
原來,那磐石有半人來高,丈許長寬,不下幾千斤。
這般巨石,只怕天雷亦不能摧毀,卻叫人力怎能撼動?
可望莫雲天面龐,似不在開玩笑。只得硬了頭皮走到那石塊前,手上運起蠻力,一掌便劈了下去!
這一掌實是不輕,只將他手刀處皮肉劈得皮開肉綻,鮮血也汩汩冒出。疼得額上冒汗,顫抖不已。
莫雲天望見,冷哼一聲,道:“不明白偏要裝明白,你這般用蠻力硬劈,是想把自己右手也劈碎,作個雙臂殘廢之人嗎!”說罷將他一把推開了,喝了一聲,將掌心印到那磐石之上!
霎時,只聽得一聲巨大爆鳴,煙塵四散,那石塊早已炸成了齏粉。
楊雁翎望見,又驚又愧。
卻聽莫雲天道:“回城去罷。”
楊雁翎惑道:“便要回去嗎?”
莫雲天冷笑一聲,道:“你手掌開裂,若不回去包紮,這般天寒地凍,不過一時三刻便得廢了!”說罷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楊雁翎被他訓幾句,訥訥的無言以對,只垂頭喪氣地跟了去。
回到房中,他心頭五味雜陳,不知所感。
在石牀上躺了半晌,卻聽外頭有人敲門。
開開一看,卻是莫雲天,忙拜一拜:“師伯。”
莫雲天卻不看他,只將手上幾株草藥遞在他面前了,道:“將這藥碾碎了,早晚敷在傷口處。”見楊雁翎發愣不接,冷哼一聲,將草藥丟在他腳邊,轉身出門去。
(2)這些日子裡,或是他身子骨本就健壯,或是莫雲天所賜藥草確有奇效,手上傷口便好了七七八八,這一日,又隨莫雲天上山頂來。
莫雲天這次倒不叫他手劈大石,卻讓他將上身赤了,在冰雪之上盤腿打坐。
這山上冰雪,自是封凍於縹緲峰頂不知幾萬載的堅冰,極寒無比,況他身上赤.裸,山風凜冽,只坐了不一會,便已覺身上寒冷之極,不由戰慄,忙將身上繃緊了,要抵禦那嚴寒。
莫雲天見這般,微微搖頭,卻道:“我道家奧義,是修行者將自身神識,與自然融合一體,呼天地之息,感日月之氣,而後才能成道;似你這般,一味抗爭,倒是哪家法門?”
楊雁翎聽得一陣心虛。他非不知道家奧義,只是這山上極爲寒冷,風雪無時無刻不侵入他體內,不過一會,便要寒冰入髓。卻何人肯敞開心扉,任寒冷侵蝕身體?
可此刻莫雲天這般說了,他只得將身上放鬆。
此般感覺真當難受,即不抵抗,嚴寒之氣便乘虛而入,只教他身體不住顫抖,牙齒也咬得咯咯直響。不過幾息,身上已然開始麻木了,腦中也微微有些眩暈。
但他性子頗爲倔強,這般時候,仍是緊咬了牙關堅持。
但是這山巔極寒凍氣,豈是兒戲?不過一會,便已覺身上血液都要凝固了一般,疼痛麻木,腦中甚是虛浮,卻是要被凍暈過去!
莫雲天見這般,卻作一獅子吼將他喚醒了,道:“我道家心經的奧義,你記住了,我只說一遍!”
“聞寒風之凜冽,望高山之巍峨;觀雷炎之威儀,感日月之浩德;品江河之緩急,問雲雨之興樂;覺冰雪之孤寂,思己心之長轍!”
楊雁翎聞得口訣,只如醍醐灌頂,忙在心中默唸幾遍。
忽地神情一恍惚,只覺那過往山風,湍騰巨浪,山川日月,皆清晰浮現眼前!
片刻,卻見他“霍”地一下睜開眼,大吼一聲,獨臂卻“忽”地一聲向天空壓去!周圍冰雪頓時無風自動,圍着他旋轉而起,形成一股巨大風暴席捲而起!
風暴之下,許多堅硬山石,萬年冰霜,竟被生生扯下了,在那狂風中碾成齏粉!
莫雲天見狀,微微吃驚,便舉雙手抵擋。
只是他雙掌一經接觸那風暴邊緣,頓感其中一股強大法力撕扯碾壓而來,忙加力抵抗,敵住風雪。
可對峙許久,莫雲天愈發心驚。但覺那風暴之中,法力漸漸膨脹,竟隱隱壓住自己!
片刻,只見腳下堅冰頑石寸寸斷裂!莫雲天大驚,忙抽身要退,卻見面前風暴再收勢不住一般,“轟”地一聲向周圍炸了開去!
莫雲天猝不及防,只被風暴擊在當胸掀開去,在雪地之上蹬蹬倒退不止。
只退了十來步,身前巨力才慢慢消散。身上頓感一鬆,喉頭一甜,卻涌上一口鮮血來,恍惚一下,立時站立不穩。
楊雁翎方纔驚醒,睜眼卻見莫雲天嘴角淌血,忙急道:“大師伯,你沒事罷!”
卻見莫雲天冷冷瞥了他一眼,將嘴角血跡擦了,道:“無妨。”又道:“你便以我方纔教你法訣在此處修行吧。”說罷獨自下了山去。
是夜,風雪又重將屋外封鎖了。
楊雁翎今日新習法術,在牀上打坐,以莫雲天所教心法,引了周天靈氣進自身靜脈來運行。
只片刻,腦中一恍惚,卻又見那山川日月,冰雪寒風,江河激浪,盡在眼中,無比清晰明瞭!他心上驚奇,只道這道家心法,竟這般造化,可將天地納入心胸!
不多久,只將精氣在體內輪迴了三百六週天,纔將剩下濁氣呼出了。頓覺全身上下神清氣爽,無比舒服。
忽聞門外有人敲門,楊雁翎忙起身開開,卻是莫雲天,忙道:“大師伯。”
莫雲天不答。良久,才自懷中拿出一個紅布包裹來,又似分外愛惜,摩挲幾下,才交在他手上,道:“今日天晚了,早些休息罷。”說罷轉身離去。
楊雁翎望着他背影,心上竟忽地不知是何滋味。
方纔見莫雲天神態,顯然對這包裹中之物格外珍惜。
他轉身回到屋中,將包裹輕輕放在桌上,拆開一看,原來是一本書。冊封上用小篆書了“少陽真經”四個字。
楊雁翎心上驚奇,忙翻開看了幾頁,只見那冊子上,密密麻麻地,都書了修行口訣;誦讀幾句,頗覺玄妙,竟是一冊珍奇寶書!
他心上大驚,忙思索要還歸莫雲天;轉念一想,莫雲天一直以來便說一不二,將這寶書交予自己,哪裡肯再收回?想到此處,心上踟躕,卻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日,楊雁翎醒來,他昨夜苦思一宿,只覺這般至寶,莫雲天雖不知從何處得來,想來也必是千辛萬苦。自己便這般貪圖了,實是不能心安。
只是他步出屋來,到莫雲天門前輕敲,卻不見任何迴應。
正在這時,卻見靈靈自廚房中出來,忙問靈靈。靈靈道:“大師伯今早與二位師伯砍柴去了。”
楊雁翎聽罷一愣,心上更是不安。
心念一動,卻道:“師伯每日這般辛苦掙米糧,我們白白受用非是好。我們一塊尋些野菜來罷。”靈靈聽罷一笑,道:“好呀!”二人便步出雪城,自山道而下。
這般走了許久,只望山上山下,一片白雪皚皚,哪有甚麼野菜可摘?
卻聽靈靈道:“上次我們方到山上時,我曾見山腰之下有一片竹林,或可去那兒,折些鮮竹嫩筍來。”楊雁翎聽得,點頭稱好,忙與她一起下山去。
這般又走二三裡地,纔到了山腰之下,果見一大片箭竹生長在那雪地之中,綿延無盡,竟不下四五十里!其中少有其他雜樹。
二人一喜,忙向竹林中去。只胡亂向竹根下雪堆中用樹枝掃去薄薄一層積雪,便見得兩三根鮮嫩竹子露出來,青翠欲滴,誘人之極。
二人大喜過望,忙各自向那竹根底下,將根根鮮嫩竹筍刨挖出來。
二人挖了不過半日,早收集了二三十根鮮筍,心上不禁歡喜。忙休息一陣,蓄些精力返回雪城。
便在此時,卻聽得竹根之下,“滋滋”地傳來幾聲吼叫。
靈靈一驚,以爲是甚麼兇禽猛獸;卻見楊雁翎往竹中鑽去,便見竹叢下一個斗大的洞穴。
他心上一喜,慌向地下用尖利竹枝刨挖一陣,早將那怪扯了尾出來,原來是一頭吃得滾圓的巨鼠。
但見那巨鼠圓頭圓腦,身上肥嘟嘟地煞是可愛。
靈靈問:“大哥,這是何物?”
楊雁翎道:“這怪吃竹子長大,喚作芒鼠,肉肥美。拿回去給各位師伯師祖加餐,也算我二人儘儘孝心了。”
靈靈聽罷,道:“那可正合爺爺胃口!”二人大笑,便將地下鮮筍收拾了,與那芒鼠一起擡回雪城去。
二人回到城中,時辰已是午後,莫雲天等人仍未回來。
楊雁翎別了靈靈獨自回到屋中,將懷中“少陽真經”取出了,不禁重重嘆息一聲,取在手上,隨意翻開了看看。
便見得書中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天地之母,……玄之又玄,衆妙之門。”又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爲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楊雁翎讀罷,雖不全明其意,但書中諸般奧妙,卻隱隱縈繞心頭。不由又細細研讀。只讀到書後一段:“亢龍有悔,盈不可久。”纔將書放下了,嘆口氣道:“升龍固驚世,亢龍亦有悔。龍是神物,通天徹地,終究也難逃物極必反。”
又將書翻幾頁,便見密密麻麻,都是那玄而又玄的功法口訣了。
楊雁翎驚奇,道這書中道理實是博大精深,見解獨特,這其中所載功法,必也是甚麼驚世法門。忙向那書中細細看去。
許久,他腦海中已然記下了《少陽神功》第一層的法門。便盤腿打坐,御起靈力來,吸了周天精氣,在他周身脈絡中運行。
伴隨法訣起處,便覺小腹一暖,早有一股真氣自丹田而出,緩緩流經腹上神闕穴,進而要向四肢百骸中去。
他忙循了那口訣,小心翼翼地將真氣牽引了,經命門,靈臺,腦戶等人身大穴引至額上神庭穴,才又自額中引下前胸,上腹,小腹,最終回到丹田中。
這般運行完一個周天,他額上已然冒汗。回頭看時,那絲真氣比之方纔竟隱隱增厚了一絲!他心上驚奇,道果真乃神功也!
正要再運一週天,便聽得門外靈靈敲門道:“大哥,你在麼?師伯和爺爺他們回來了。”
楊雁翎一愣,望望窗外,天已然晚了。才驚覺自己在屋中修習,竟不覺過了二三時辰,忙將冊子收了,起身給靈靈開門。
靈靈見得,忙將他拉住,道:“今晚你要與我一起燒菜,可不許丟了我一個人跑!”
楊雁翎一笑,道:“好,好。”便隨她到廚房中去。
當晚,二人將鮮嫩竹筍與鼠肉端上時,江雲來,薛雲淼,岳雲峰等人都有些驚喜,只道不知多久未吃過這般豐盛菜餚了,忙都連連夾了,就着那白粥吃,直讚歎美味;玉衡子更是老大地不客氣,只將那肉盆搶來要佔爲己有,惹得衆人發笑。
是夜,楊雁翎便又如白日裡一般,循那口訣修煉功法。
直到後半夜,纔將體內真氣連同天地靈氣一同在經絡中運行了三百六週天。
他將殘餘濁氣盡吐了,但感身上靈力充沛,體內法力已然增厚不少!這《少陽真經》第一層,竟一夜間叫他給修成了!
便此時,又聞笛音悠悠。
他心上不知爲何有些掛念,將衣服披着了出門去。
行了甚久,仍舊見那女孩兒坐在懸崖邊輕輕演奏。只是那女孩兒一發覺有人,依然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往後,他便每日與靈靈在山中覓食打獵,常常教她功法,修習劍術,日子過得倒也輕鬆愜意。
不知不覺過了三個月有餘,已將那“少陽神功”修滿了四層,體內功法更大爲精進。
莫雲天仍常常指導他修行,見到他這般進境,也是吃驚。便將道家奧義與法門,通通教授與他了。
其時,雖然如今修道法門並不唯一,甚至可以說是百家爭鳴,但仍是以道家爲主流。
這道家仍是講求修性練氣,不僅看重外在武功身法,更重內裡功法心法。道家修爲,依境界便分爲四重:一重爲練氣,二重爲鑄丹,三重爲化神,四重爲飛昇;而每一重又各分九層,每層都是修真路上一個階梯,多進一層,不知便超越了多少學道之人。
現天下,武功心法在練氣境界的修道之人不在少數,但其中多數都停在了第六層。
第六層和第七層是修仙路上第一個分水嶺,停在第六層,便算你修煉有成,也不過是些養生駐顏的法門。邁過第七層,功法足夠紮實,纔可稱作修真,駕馭法寶高來高去。
而道家功法中,每一重之間又隔着巨大鴻溝,便算你資質甚好,也得需要經年累月的修習方能填平這巨大溝壑,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只是這修真何等之難?便算這全天下間,能邁過練氣到鑄丹境界的人便少了許多;再上到化神境界的高人更是少之又少,天下間能數的過來的也不過寥寥數十人。
楊雁翎此時已在鑄丹四層修爲,算得上少年英才。而靈靈亦在這短短三個月之中修到了練氣七層,也是天資驚人了。
而此刻,季節已漸入晚秋,天氣一天比一天寒冷,山上幾人的日子也愈發清苦起來。
這一夜,笛音仍舊如每夜一般悠悠飄來,楊雁翎便也如往常一般尋到懸崖邊上。
那陌生女孩兒見得他,第一次沒有即刻離去,只是與他靜靜佇立,相互凝望。
此時大雪紛飛,寒風凜冽,楊雁翎遠遠地望着,不敢靠近。
女孩兒靜靜地望着他,許久,面上忽的輕輕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