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桃林初見
一代傾城逐浪花,吳宮空自憶兒家。
效顰莫笑東村女,頭白溪邊尚浣紗。
冷月凌空、窗欄半開,薄涼的夜風絲絲縷縷的貫窗而入。調皮的撥亂了窗前那女子的一頭青絲,竄入她的繡袍中引得衣袂飄飄,她身後的輕紗羅帳亦不甘示弱悠悠飄蕩着。只不過這一切那女子好似渾然不知,只聽到她低低輕吟着:“一代傾城逐浪花,吳宮...”
“嘎吱、嘎吱”木板間的摩擦聲夾雜着絲綢布帛帶起的股股風聲不斷送入外屋內少女的耳中。少女纖長的睫毛似羽翼輕輕晃動了幾下,幾番掙扎終是抵不過這夜間的煩擾,睡眼惺忪的從牀上爬起來趿過繡鞋,躡腳來到裡屋門邊,輕推開一絲縫隙。這一看甚是一驚,只見裡間女子單穿一件薄紗褻衣呆立於窗下,竟不知這夜風寒涼。慌忙捧過案几邊的一條長裘白袍穿堂而入圍在那女子身上,回身將窗戶關上,扶過她冰涼的手臂將她送向牀榻,滿心關切的開口道:“這夜裡的風最是邪肆,娘娘何苦受這些苦罪,您先在被窩裡暖暖身子,阿璧這就去給您熬碗薑湯,驅驅這滿身的寒氣。”女子任由阿璧扶着躺上牀榻,拉上錦被。在阿璧轉身離開的那一刻,一直靜默的女子沉沉開口道:“阿璧,有你真好 ”她的聲音竟如這夜一般冷寂。“娘娘,您終於肯說話了”阿璧微微一震,欣喜的撲跪在牀邊,待要再說些什麼,只見牀上女子蒼白的臉頰處梨渦輕綻,囈語般的開口道:“我很好,阿璧,只是覺得好累...”她的聲音低如蚊蚋,下一刻便再次陷入沉默中。阿璧靜默的看着她,思慮萬千,三年間發生了太多,恍若隔世。
三年前
易水河畔、十里桃林、遍地粉紅。一個翩翩少年催馬飛奔在林間的小道上,馬兒通體瑩白,飛騰的四蹄竟也染上了幾分淡粉,勁風到處更引得枝頭的花瓣紛紛飄落,花海中那少年面若桃花。
“公主,公主,您慢點,等等我...”只見少年身後一匹紅棕駿馬亦“噠噠噠...”飛奔而來,馬背上一抹淡黃色身影焦急的衝着少年不停的呼喊着。
少年手起鞭落白馬再次奔出了數丈,直奔至河畔邊方纔勒馬止步,少年翻身下馬隨手拔出腰間的白玉柄摺扇,只見那握着扇柄的手白的竟和扇柄毫無分別。棕色駿馬隨後便直驅而來,此刻纔看清那抹淡黃身影是一個頭挽雙鬟髮髻、身着淡黃羅裙的小丫頭,黃衣少女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直望向那少年,腳下步子亦直奔少年而來,邊走邊道:“公主,你騎的太快了,很危險的...”不待她說完只聽得“噔”一聲脆響,少年手中的摺扇重重的磕在少女額前。
“哎呦...公主,你每次都這樣”黃衣少女櫻脣微翹,擡手撫過吃疼的額頭。
“叫公 ..子..,我說阿璧你怎麼老是不長記性,又想捱打了吧!”少年說話間作勢又舉起了手中的摺扇。
阿璧心有餘悸的望向摺扇,慌忙將雙手舉過頭頂護住自己的腦袋“是、是、是公子,阿璧記下了”
少年梨渦深綻,甚是滿意的看看阿璧道:“這還差不多!”
“走了,阿璧。”少年說完便邁步向桃林深處而去。
桃林深處,只見滿樹的粉紅一簇挨着一簇,風輕輕一吹,花瓣洋洋灑灑的鋪滿了整片寂寞的大地,落在人的心頭,令人不覺間就沉浸其中。
不覺間已近黃昏,阿璧擡眼看着幾欲墜落的日頭,幾番回頭看過身邊的少年。只見他頹子閉目靜躺在花毯上,任由花瓣飛舞在他周身,眉間輕落的一抹淡粉宛若渾然天成。
離他們數十步之外的兩株桃樹並蒂而生樹幹格外粗壯,高處枝條交相重疊竟分不出是此枝頭花朵更豔麗還是彼枝頭花香更怡人。順着粗壯的枝幹望去,近地處仿若看到一絲棕色衣袂偶隨風飛揚。
“瑾王,那便是中山國的純公主,姬琉璃”桃幹後一青衣男子淨白的手指指向花叢中靜臥的少年回頭對身邊的另一男子說道。
“聽說中山國這個純公主天生異稟,降生之日天現五彩霞光,香溢四方、引的蝶舞滿庭,更奇的是她口攜一塊琉璃翠玉璧。當日便有欽天監大使報於中山王曰此乃天降祥瑞,公主口中奇璧通體清透、純淨清明、一方正氣可護佑中山萬年昌盛。當年中山王喜於獲此麟兒,大赦全國免收全年賦稅,昭告天下封她爲‘純公主’。”青衣男子一口氣說了這許多,但他身旁的棕衣蟒袍男子只是用他那雙幽暗深邃的冰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花圃中的少年,薄涼雙脣輕起幽幽道:“姬琉璃”
阿璧甚是奇怪的掃視過四周,她好似聽到有人喊公主的名字的,滿心納悶的回頭強拉起花圃中的少年,“走吧,公子,日頭都要落了”
少年緩緩的起身,滿身的花瓣四處飄散開來,讓她宛若仙人。阿璧癡癡道:“公子,你太美了”
少年梨渦再次輕綻,瑩白的膚色襯上粉嫩的雙脣再配以明媚的雙睦,低首擡眉間不由得看癡了桃幹後的二人。當少年依依不捨的尋着來時的路子而去時,並蒂桃幹下驚鴻一瞥,棕色蟒袍衣袂飄揚、濃黑似墨般的俊眸,不由的讓人深陷其中,少年定定的看着蟒袍男子,阿璧再次拉起少年的素手向着林外而去。
第二章 從今以後不許踏出琉璃殿半步
話說阿璧同少年急急離開桃林,幸得日頭剛落時回到了皇宮。她們循着僻靜的小道悄悄溜回琉璃殿,轉眼便是晚膳時分,那時公主是陪向王上、王后一起用膳的,若是被發現公主不在宮內,而且還女扮男裝偷偷出城遊玩,到時定勉不了重罰的。
卻說這中山國純公主攜奇璧而降,更應了欽天監所云,自此麟兒而誕國運昌盛、日漸繁榮。中山國君對她自是寵愛之至,凡純公主喜愛之物舉國傾囊也會爲她捧出,但唯獨一點對她要求十分嚴苛,那便是自小就不允她踏出靈壽城半步。幼時的純公主常在這丈高的土夯城牆之內玩耍,倒也不覺的狹隘。只是隨着時間的推移,她踏遍了靈壽城中每一寸土地,甚至連每一寸土地上的沙子都快被她數完了。靈壽城外的易水河、河岸邊的桃花林成了她永久的嚮往。好在如今她終於如願見到了易水河、聞到了桃花香,還有那匆匆一瞥,似夢似幻、久久難忘。
琉璃殿內阿璧夾着門縫掃視過殿外見並沒有人看到她們,忙將房門掩上。
“公主,快些更衣吧,誤了晚膳時分可就不好了”阿璧邊說話邊將少年頭頂的髮簪取了下來,撤去了束縛,滿頭青絲如流水般一泄而下。銅鏡中少女膚如凝脂、眉似柳葉、朱脣不點自紅。
“易水河、桃林,果真是美啊,真是不虛此行,呵呵...”少女銀鈴般笑聲輕輕盪開,說話間旋身抓起阿璧的素手道:“是吧,阿璧,真希望每天都可以去桃林走走。”少女滿懷期望說道。
阿璧慌忙間雙手如蒲扇般左右搖擺道:“不可以的,公主,今天我們能偷溜出去已經是萬幸了,若是被君上發現了定是要罰的。”
“哎呀,你怕什麼,阿璧,若是真被發現了,大不了被父王訓斥一番,那有何妨”少女瀟灑轉身回到鏡前,滿腹不經意。
“可是君上明令禁止公主出城的,這可是公然違抗聖旨,即使君上不忍責罰公主,可國法難敵,到時怕是....”
“好了,阿璧,你要是再不幫我更衣換裝,才真會被父王發現的”少女扯過阿璧素手,靈動的黑眸一眨不眨的看着阿璧道。
“是,倒是阿璧疏忽了,真是該罰”阿璧說話間便將金玉衣鉤上那件淡粉羅裙捧向少女。
“奴婢拜見君上”外間一衆跪拜聲猛然間傳入阿璧和少女耳中。
阿璧慌亂道:“公主,是君上,怎麼辦”
少女亦慌亂踱步,黑眸靈動一閃,忙走向牀榻慌慌褪掉筒靴和衣躺下,看向近側的阿璧道:“阿璧 快幫我蓋好些,待會兒父王問起,就說我不舒服,睡了。”少女看看猶疑不定的阿璧擺手示意輕聲道:“快去迎駕,別讓父王發現了纔是”
阿璧福身匆匆退出內殿,伴着推開的殿門,一雙浮龍明黃蟒靴踏入琉璃殿內,阿璧雙膝跪地開口道:“奴婢拜見君上”
中山君笑吟吟道:“平身吧,公主呢,快請公主出來”
阿璧回道:“公主身體有些不適,剛躺下”
“公主身體不適,可曾請太醫診視過?”
“回君上已經請過醫館了”
“太醫診的結果如何,公主可好些了?”中山君邊說話邊向內殿走去。
阿璧緊隨其後一同入內,滿心焦慮,低首傾額“太醫看過診說並無大礙,只是讓公主好生歇着便可”
內殿中淡紫色的薄紗輕罩着整個牙牀,隱約看到一個少女身影,只見她面向內側,墨發輕垂於身側 ,腳地下躺着那雙被她匆匆脫下的白色筒靴,看得出上面沾滿了泥濘甚至還能看到幾絲淡粉的桃花花瓣。
中山君將一切盡收眼底,看着牀上那個仍在裝睡的身影,滿含關切的走向牙牀,開口道:“璃兒,可好些了,父王來看你了”一時見牀上的人兒並未有半分迴應,回身看向阿璧道:“是哪位醫官爲公主診的脈,傳來,朕要親自過問公主的病症”
“回君上,是....是”阿璧吞吞吐吐卻說不出什麼。
“大膽婢子公主抱恙你不報,現問你看診的醫官你又答不來,可見你平日裡並未盡心服侍公主,既是如此留你何用?來人,拖出去,仗斃”此刻中山君暴怒如雷,阿璧早被嚇得魂飛魄散,呆愣愣的一動不動,直到兩個太監架起她向外拖去,她纔想起呼道“君上,饒命,君上饒命”阿璧掙扎着呼喊着卻抵不過那一道君令。
就在阿璧馬上要被拖出殿門的前一刻,一抹纖細的身影匆匆擋在她們面前,“撲通”只見她跪落於地,阿璧和駕着她的兩個太監甚是一驚忙跪於她身側。阿璧淚眼模糊的看向她道:“公主”。
姬琉璃滿目堅毅的看了眼阿璧道:“求父王放過阿璧,是璃兒讓阿璧幫我稱病的”
“哦,你無故稱病,這是爲何?”中山君滿目不解的看向姬琉璃。
“我...就是鬧着玩的”姬琉璃面帶無辜的說道。
“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中山君指着一旁的阿璧道,眼眸有意間看向那雙泥濘的筒靴。
“回君上,公主...公主出...出城”
剛平靜了幾分的中山君在聽到阿璧說到‘出城’二字時再次怒不可遏,只見他滿目赤紅看向姬琉璃一字一句道;“你們出了城去了哪?”
姬琉璃何曾見過如此暴怒的父王,此時不由得填了幾分害怕,喏喏的回道:“易水河,還有...桃林”
“啪”姬琉璃話音剛落,中山君便狠狠的在她臉頰落下一掌。一時間姬琉璃震驚,委屈,疼痛五味陳雜,她不明白不就是偷溜出皇城嗎,父王竟生平第一次打你了她。
“孽障、孽障,都怪本王太寵着你了,從今以後不許踏出琉璃殿半步。”中山君滿心繁複的步離琉璃殿。姬琉璃看着他蹣跚的步子,自覺闖下了大禍,可她怎麼都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