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壺蓋子底下的紙還在。
通常有蓋子又有身子的瓷器,以免搬運、週轉時碰撞損壞,爲了防護,商家都會用厚紙將蓋子和身子隔開。
比如壺、杯盞、罈子、瓷盅等等鈐。
明明是新壺洽!
鬱臨淵眸光一斂,驟然揚袖,又猛的一收。
動作快得驚人。
大家都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就看到原本跌坐在地上的那個乞丐再一次被他擰在了手中。
衆人驚錯。
乞丐本人更是嚇得不輕。
“你……你……”身子在鬱臨淵的手下搖搖欲墜,“你”了半天,一個字都說不出。
“知道我平生最討厭哪類人嗎?”鬱臨淵猩紅着眸子,咬牙,一字一頓。
乞丐驚懼地看着他。
“不誠實的人!”
森冷的五字吐出,鬱臨淵再次手臂驟揚。
大家只見白袖一晃,乞丐的身子斜斜飛出,在空中劃過一個弧度,重重撞在橋洞的洞壁上,跌落於地。
隨着痛苦的一聲悶哼,委頓於地的乞丐張嘴噴出一口鮮血。
在場的所有乞丐都嚇呆了。
就連鬱臨旋和鬱臨歸都露出錯愕的表情。
而這一切並未停止。
鬱臨淵再次帶起一道掌風劈向倒在地上還未爬起的乞丐。
衆人都以爲鬱臨淵是要置那個乞丐死地,不少膽小的都閉上了眼睛。
包括那個乞丐自己,也以爲自己會死,躲避不得,滿眼驚懼和絕望。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就在大家以爲那道凌厲掌風會直直擊向乞丐腦門的時候,卻發現沒有,而是掀起了乞丐的身體。
然後就是布帛撕裂的聲音聲聲入耳。
再接着就是衣料的碎片漫天飛舞。
最後,乞丐的身子重重落於地上,上身已是赤.膊,渾身上下只剩下一條褻.褲。
啊!
衆人都目瞪口呆。
“事先已跟你說過,不得撒謊,否則會死得很難看。”鬱臨淵聲音不大,卻寒氣逼人,周身傾散出來的那股殺氣更是讓人不寒而慄。
他輕輕擡臂,指向那個藥壺:“明明是你買的新藥壺,你說是你乞討所得,明明是你想要將那套衣袍據爲己有,你卻說得冠冕堂皇。”
赤.身於地的乞丐面如土灰,也不知是凍得,還是嚇得,身子抖得嚇人。
是他失算了。
他沒想到這個男人竟然有如此厲害的洞察力。
太可怕了,這個男人。
太可怕了。
就在他絕望地想着,今日是不是真的要死得很難看的時候,男人的聲音再度響起。
“你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你替她抓了藥,不然,方纔那一掌,毀掉的,可不僅僅是你身上的衣物!”
衆人震驚。
乞丐喘息。
言下之意,大家自是都聽明白了。
幸虧乞丐去替那個公子去抓了藥,就是這一點,才僥倖保了這個乞丐的命。
“老九,我們走!”
鬱臨淵轉身,舉步朝橋洞外面走。
一衆乞丐們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有人準備上前去將赤.身躺於地上的那個乞丐扶起。
鬱臨淵卻驟然停住腳步。
嚇得乞丐們趕緊不動。
鬱臨淵回頭,猩紅未褪的眸子全場一睃,最後定於一人臉上。
那人瞬間面色煞白,就連嘴脣都失了血色。
鬱臨淵卻是將目光收了回來,然後徐徐轉身,面對着衆人。
大家便大氣不敢出。
沒人知道這個男人是誰,卻全部都知道這個男人定不簡單。
乞討於世,見過形形色色的人,特別是富貴之人。
卻從未見過一個人,像這個男人這般,只隨隨的一個負手而立,就讓人覺得尊貴如皇。
“戶部正在進行改革,朝廷有撥出一些土地,專門解決你們這些乞丐的勞動力,當然,並不強制,雙手長在你們自己的身上,你們可以用它來勞動,也可以用它來乞討,這些朝廷都不干涉。但是……”
他頓了頓,眸色轉冷,語氣也瞬間轉寒,“若是用這雙手,偷雞摸狗,那便……罪不可恕!”
最後四字沉沉落下,他眼梢一掠,寒眸再次攫住那個早已面如死灰的女人。
女人終於崩潰,雙腿一軟,“撲通”跌跪於地。
什麼情況?
衆人都驚錯莫名。
女人已在以頭點地,語無倫次地求饒:“我……我錯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我也是太缺錢了……我再也不敢了,我知道錯了……我一定改過自新……”
大家錯愕地看着她。
不少腦子轉得快的人從中就明白了過來。
太缺錢了?
而那個公子的錢袋今日早上被人偷了。
所以,是她偷的?
大家都有些震驚。
震驚她竟然是那個乘人之危、偷錢袋的賊。
也震驚她的做賊心虛、不打自招。
畢竟一起乞討、一起宿在這個橋洞下面,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大家彼此之間多少還是有些瞭解的。
印象中這個女人不是如此沉不住氣的人。
對方既沒有說她偷錢,又沒有任何證據,她竟然就這樣自己不打自招了?
不對,方纔這個男人分明話中有話。
他說,若是用這雙手,偷雞摸狗,那便罪不可恕,所以,他知道是她?
他們都不知道是她,他是如何知道的?
疑惑驚歎之餘,不免爲跪在地上頭磕得直響的女人捏了一把汗。
前面血淋淋的教訓還擺在那裡。
鬱臨淵微微垂目,睇着那早已慌懼到凌亂的女人,緩緩伸出手。
女人的額頭早已被冷硬的地面磕出了血,殷紅順着臉頰流下,慘不忍睹。
見鬱臨淵如此,她猛地回過神,連忙自袖中掏出錢袋,然後雙膝跪爬至鬱臨淵面前,顫巍巍遞到他手裡。
赫然是一個空錢袋。
“銀子……銀子我都藏……埋在了橋上西頭的第三棵大樹下……我……我這就去取……”
女人準備從地上爬起。
“不用了。”
鬱臨淵五指一收,將錢袋緊緊攥在掌心,握了片刻,攏進袖中,轉身,再次舉步朝洞口的方向走。
就在大家驚詫於就這樣無事的時候,卻聽到他寒涼的聲音傳來:“老九,斷了她兩掌。”
衆人一震。
包括鬱臨歸。
女人更是如同被重擊了一下,跌跪在自己腿上,臉色就像是被大石碾過。
鬱臨淵頭也未回地出了洞口,鬱臨歸還站在那裡怔愣了片刻。
似乎每次這種事情都輪到他。
上次紀明珠的絞刑。
還有不久前蕭章的鍘刑。
這次又讓他斷一個女人的手掌。
不過,誰讓他是隱衛頭領,這也是他份內之事。
只是,對一個女人動手多少有點……而且,還是個乞丐。
轉念一想,此人趁人之危,他四哥都病成那樣,她卻偷走了他四哥唯一賴以生存的銀兩。
若不是銀兩被偷,又何至於會將身上唯一保暖的衣袍脫了去當?
所以,比起那個男乞丐,她纔是始作俑者。
她纔是罪大惡極。
這般想着,他的心瞬間一鐵。
在衆人驚懼的目光中,他上前,無視女人流着血、又流着淚的臉,提起內力,同時抓起女人的雙手。
只聽到“喀嚓”兩聲脆響,接着便是女人的慘叫。
衆人紛紛撇過眼,不忍再看。
將女人的手骨斷掉,鬱臨歸也未多做什麼,鬆了對她的鉗制,轉身,也快步朝洞口的方向走。
走到洞口,又忽然想起什麼,腳步停住,回頭。
“五哥不走嗎?”
他問向自始至終站在那裡一動未動、不知所想的鬱臨旋。
鬱臨旋怔怔回神,看了他一眼,“哦,走。”
躬身將腳邊蹭來蹭去的小白狐抱起,鬱臨旋轉身,緩緩走向橋洞的另一邊的出口。
鬱臨歸愣了愣,沒有理會,收回頭,快步拾階而上。
一場鬧劇終於結束。
橋洞下面,除了赤身躺於地上的那個男乞丐喘息和哆嗦的聲音,以及那個被斷了手骨的女人痛哭流涕的聲音,再無其他。
其他所有人都聲息全無,也一動未動,似乎還未從方纔的那一場驚懼中緩過神來。
好一會兒,纔有人上前將兩人扶起。
衆人才開始活動,有人禁不住開始議論,這些人是誰。
人羣中,有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子,他看了看衆人,又低頭沉思了一下之後,起身出了橋洞。
橋上,鬱臨淵正準備解開栓在樹上的繮繩,鬱臨歸見狀,快步上前,替他解開。
鬱臨淵沒有做聲,伸手接過繮繩,面色冷峻。
橋的另一頭,鬱臨旋揚目看着兩人,片刻,轉過身,朝另一頭走去。
這廂,鬱臨淵上馬,正欲打馬而去,忽然從橋下的石階處傳來一道怯怯的聲音:“等等。”
鬱臨歸一怔,鬱臨淵回頭。
只見一個清瘦男孩正沿着石階而上。
男孩五官清秀,眉眼還帶着幾分未褪盡的青澀稚嫩,眸中明顯蘊着懼意和戒備。
他緩緩走上橋面,又不敢朝兩人走得太近,就在橋邊上停了下來。
先看看站在馬邊上的鬱臨歸,又擡眸看向已坐在高頭大馬上的鬱臨淵。
猶豫了一瞬,開口:“你們是那個公子的親人嗎?”
鬱臨淵眼波一動。
鬱臨歸亦是怔了怔。
“是!”鬱臨淵答。
微微垂目,他居高臨下地凝進男孩的眼底,問:“你知道她在哪裡?”
這次輪到男孩一怔。
他什麼都沒說。
不對,他就問了一句,這個男人怎麼就知道他知道在哪裡?
想想也是,剛剛在橋洞裡,那兩人也沒能逃過這個男人洞若觀火的眼睛。
好厲害。
他揚着小臉,滿眼崇拜地看着馬上的男人。
也不打算隱瞞了。
“你們是好人對不對?會傷害那個公子嗎?”
“是,不會。”
鬱臨淵薄脣輕啓,言簡意賅。
男孩反應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的第一個字回答的是他的前面一個問題,後面兩個字,是回答後一句的問題。
其實不問,他也知道是這個答案。
方纔橋洞下面發生的種種已然說明一切。
這兩個男人是找那個公子的,且對那個公子極好,所有欺負過那個公子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這便是他的認知。
所以,他找了出來,找上了兩人。
雖然,他答應過那個公子,替他保密,誰也不告訴,但是,他想了想,還是決定違背自己的承諾。
因爲那個公子病得真的很嚴重,情況很不好。
在他的世界裡,他覺得,一個人活着才最重要。
好死不如賴活,哪怕他們整日乞討、風餐雨宿、食不果腹,但是,他們還不是拼命地、拼命地想活着。
見男孩半天不開口,鬱臨淵自是看出了他的猶豫,翻身下馬。
“你也看到了,她身無分文,她高燒厲害,她無衣禦寒,她舉步維艱,她生死難料,若你真爲她好,你應該知道怎麼做。”
鬱臨淵的一番話徹底擊垮男孩心中的猶豫糾結,他低低一嘆,開口。
“早上,我回到橋洞,公子正好準備離開,那個時候應該就是虎子哥去買藥壺了的時候,我問公子去哪裡,公子說回府,因爲身子高熱未褪,公子走了兩步,一頭栽在地上,我去扶起他,說送他回府,他起先說不用,他可以自己走,可是他跌跌撞撞走到橋洞口,卻又摔了。”
說到這裡的時候,男孩再次嘆出一口氣,卻沒看到身前的男人原本慢慢褪掉的血紅再一次將眼瞳佔據。
“我讓他等燒退了再回也不遲,他說,等不及了,必須現在離開,趕快離開,他又試着扶着橋石上了兩級臺階,見實在是不行了,纔不得不讓我幫忙。”
“只不過,讓我意外的,他並不沒有讓我送他回哪個府上,而是讓我將他送到最近的一個破廟,他說,他不能就這樣回去,回去就等於跟他老頭子認輸了,也等於前功盡棄。我不是很懂到底怎麼回事,他讓我如此,我便就如此了……”
“哪個破廟?”鬱臨淵根本等不及他說完。
男孩伸手指了指一個方向:“橋南大概一里路的一個破廟。”
鬱臨淵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向遠處,微微眯了鳳眸。
身後的鬱臨歸聽聞此言,已是激動不已:“太好了,三哥,我們現在就去!”
相對於他的雀躍,鬱臨淵反而顯得很淡定。
徐徐收回目光,轉眸看向男孩,“你叫什麼名字?”
“樑子。”
鬱臨淵點點頭,然後揚手一指,指向不遠處的一棵樹。
“那棵樹下埋的銀子都是你的了。”
男孩一震,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一時欣喜難當,激動到不行,連聲說着:“謝謝謝謝。”可是下一瞬,又想起什麼,笑意一斂,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不要。”
雖然他年少不懂事,但是,做人的基本他還是懂的。
違背承諾、出爾反爾,已是不好。
爲了那個公子的安全着想,他纔不得不爲之。
如果現在不勞而獲,拿了那些銀子,那豈不是就成了靠出賣朋友獲取利益的奸人?
跟竊取錢袋之人有何區別?
見他如此,鬱臨淵回頭,示意鬱臨歸,“去取出來。”
鬱臨歸領命而去,心裡卻不免犯起了嘀咕。
當務之急難道不應該是去找四哥嗎?
明明從昨夜到現在,急得像個什麼似的,一宿沒睡不說,覺得同慈堂有戲,就馬不停蹄地趕了去。
然後聽說在這個橋洞下面,更是連那個小二的話都沒聽完,就不見了人影,直奔此處而來。
現在知道四哥身在何處了,卻反而不放心上了。
還有時間去管那麼一點銀子,且還關心一個小乞丐叫什麼名字。
既然說了銀子給這個孩子,就讓他自己去扒就好了,竟然還讓他去扒。
他發現自己越來越不懂這個男人了。
破廟裡,鬱墨夜蜷縮在一尊佛像的後面,拉過地上積滿厚塵的破蒲團攏在身上。
這座廟宇荒廢已久,應該不會有人前來。
喉中癢痛,她咳嗽了好一會兒,止住。
喘息地將藥包的繫繩解開,手指撥弄了一番,大概將幾味藥分了分。
然後,捻起一味送入口中,咀嚼。沒有藥壺,無法火煎,就乾脆直接這樣吃吧。
這樣雖然難嚥,但是,總歸比等死強。
草藥又幹又澀,她大力咀嚼,腥苦的味道入喉,小臉上的五官都皺巴在了一起。
好苦。
就好像一直苦到了心裡,連帶着胃裡都在翻攪。
明明昨日開始就沒有吃東西,胃裡什麼都沒有,她卻一直作嘔。
咀完一味,她又開始咀另一味。
她想,這種吃法,雖然真的太難受,但是,沒有水的稀釋,是不是其實藥效會更強呢?
因爲藥汁是十成十的,沒有攙一點水分。
她要好起來。
她要讓自己快快好起來。
拖着這樣一幅病體,她什麼都做不了。
第三味要送入口中,她的牙齒已經痠麻得就像不是她的,完全沒有感覺了。
而且這草藥又粗糙又膈人,她難受到不行,忍了又忍,憋了又憋,她還是歪過頭,嘔了起來。
就在她嘔得天昏地暗之際,忽然,背上一熱,有人的手輕拍上她的背。---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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