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師長接過碗,輕輕喝了一口,大家都一眨不眨地看着廚師長。
“直衝天靈蓋!這股鮮氣直衝天靈蓋!”廚師長跺着腳,“我終於知道鮮掉眉毛是什麼意思了!”
金導着急地伸手,“快給我!快給我!”
郭師傅笑起來,又舀了幾碗湯,何歡端給金導、總經理。其他廚師也自己動手端湯。
小白龍自己人,也吃過很多菌子,沒他們那麼着急,大家都有了,才端上一碗。
金導眼含淚花,“真的太好喝了!嗚嗚嗚……我前三十年真是白活了!”
“哈哈哈……”
“真是飄飄欲仙!”
總經理道:“這真的是小白龍說的鮮上天!”
何歡說:“因爲野生菌所含的穀氨酸是人工培育蘑菇的五六倍,所以吃過野生菌對蘑菇就無感了。這也是爲什麼雲州人叫菌不叫蘑菇。雲州人認爲蘑菇就是人工種植的普通蘑菇,只有野生的才配叫菌!”
“哈哈哈……”
“雖然雲州是野生菌王國,但是它鮮過了任何大魚大肉,所以價格也比肉貴,好的幾百上千一公斤。
不要覺得菌很輕,這是春季,所以這些個頭不算大,夏季的時候,有的野生菌能長到臉盆那麼大,一頓一個就夠了。
關鍵是好的菌還買不到。因爲撿菌的自己拿回家吃了,畢竟上千一斤還是自己吃了上天,賣給別人可惜了!”
“哈哈哈……”
郭師傅笑道:“所以我們要自己去撿嘛。因爲很多好東西,你不自己去山上撿,根本輪不到你。”
大家笑起來,又繼續喝湯,“真的很好喝啊!跟其他菜湯肉湯海鮮湯,完全不一樣!”
“無法用任何蔬菜和肉類代替!奇香無比!”
何歡提醒他們:“吃吃菌子,
你們才知道什麼叫奇。”
很多人喝湯只喝湯,不吃裡面的食材。聽他這麼說,大家又紛紛拿起筷子,夾起菌子吃。
每種菌子的口感都不一樣,有的綿軟,有的脆嫩,有的清甜,各自帶着不同的香味。
再夾一大筷,一起放進嘴裡咀嚼,各種味道在口腔激盪,猶如小精靈們一齊在舌尖跳舞,捨不得把它們吞下去,又迫不及待想吞下去,讓肚子也舒服舒服。
“什麼叫連舌頭也一起吞掉,我總算體味到你說的話了!”嚥下一口菌,金導抓着小白龍的胳膊,“嗚嗚嗚,我以前吃的什麼玩意兒?”
“哈哈哈……”
大家品嚐着菌子湯,郭師傅又笑盈盈地準備炒飯,先去切菌子。
大家圍過去,看着那黃黃的磕磕巴巴的又漂亮又醜的菌子,“這是什麼菌?”
“黃癩頭。”
“好形象!”
見郭師傅切開,菌子裡雪白的肉就迅速變紫了,金導驚訝道:“它本來是白的,爲什麼切開就變紫了?”
“因爲它受傷了。”郭師傅邊切邊說。
“啊!”金導往後退一步,都不忍心吃了。
“所以我準備做的時候纔來切它。”
“啊!”
“刀我也換了一把,一會兒這刀要用開水消毒。”
“啊!”
何歡說:“這個就是經常讓大家見小人的了,最常見的叫見手青,就是手一摸就變青了。這個就是見手紫。都青紫了,就是受傷了。還有變紅的,流血了。”
“啊啊啊!”
郭師傅笑道:“所以這個菌子啊!不能讓它受傷,現切現吃。刀、菜板、鍋,你的手,凡是沾過的,都得好好處理。
煮的時候菌子也不能混。一是你不懂,味道相沖,可惜了菌。二是有的菌混在一起容易中毒。”
大家點點頭,專業!
“菌也不能吃第二頓,有的第一頓沒毒,第二頓就有毒了。”
“那是什麼原理呢?”金導好奇道。
“第一頓,它沒反應過來,第二頓它想報復了。”何歡說。
“哈哈哈……”
郭師傅說:“我們有一個小廚師,他從外面回來,以爲菌湯煮好了,嚐了一口,又去切菜,過了一會兒舞着刀,喊:哎!你們別做飯了!廚房裡有條龍!快抓龍啊!”
“哈哈哈……”衆人笑得蹲在地上。
“這條龍一定是小白龍!”金導說。
大家又是一陣笑,服務員都跑來門口看,以爲廚師們吃菌瘋了!
郭師傅認真道:“這不是開玩笑的,菌子的時間控制非常嚴格。像我們全菌宴餐廳,如果煮百菌火鍋,每桌都有一個服務員盯着,因爲有的客人等不及,他就去撈,要是吃了就滿地抓龍了。所以必須盯着他們才行。煮好了我們才發筷子。”
衆人新奇不已,感覺雲州好魔幻!
“百菌火鍋也叫試毒大會。”何歡道。
大家莫名有點冒險的興奮,吃個飯吃出冒險的味道也是奇特了!
“現在這鍋湯才十幾種,如果是百種,煮起來那是什麼味道?想想都流口水。”
“什麼味道?”何歡說,“一般火鍋湯是沒人喝的,但百菌火鍋湯是沒人剩的。”
大家好向往,金導說:“今年夏天我一定要去雲州!”
郭師傅說:“去嘛!去嘛!去了你才能看到雲州的菌有多豐富!都說五顏六色的菌有毒,實際上很多鮮豔的菌沒有毒,看上去平平無奇的菌反而有毒,千萬不要被外表騙了。”
何歡道:“每年六月到十月,雲州各部門都會給市民發短信,提示什麼菌不能吃。這是雲州政府獨特的關愛。”
“哈哈哈……”
“但也擋不住。其實那些有毒又美味的,市場上很少,賣給別人擔責,但是自己吃了,死了不悔。”郭師傅道。
大家看着他們,好恐怖!雲州人!
“像外面很貴的松茸、松露、羊肚菌、竹蓀,雲州人基本都不吃。都是拿去賣。”
“是捨不得吃嗎?”
“不,是覺得有更好吃的吃它幹嘛?”
“哈哈哈……”
有被狠狠地鄙視到!讓松茸雞湯吊鮮蔬的廚師很是無奈。
郭師傅道:“就說松茸,雖然被稱爲百菌之王,但是雞樅比它更鮮,更濃郁。不用加雞,清水單煮,它就是一鍋雞湯,而且比雞湯更鮮,又沒雞湯的膩。”
何歡說:“菌的魅力就在於,比肉鮮比肉香,很多菌帶着雞肉香、牛肉香、海鮮香,但卻沒有肉的膩和海鮮的腥。”
大家點點頭,剛剛喝湯吃菌感受到了,真的是鮮香不膩,回味無窮。
“竹蓀呢只是長得好看。在雲州也很一般。還有一點是安全。因爲賣到外地,安全是最重要的。外地人喜歡,所以價格就一路高漲。雲州本土呢則喜歡嘗試帶點兒毒的。”
“哈哈哈……”
“那些醜醜的,比如干巴菌,是雲州人最愛的,帶着一種牛肉乾巴的口感和香味。汪曾祺說長得像坨牛糞,但是奇香無比。”
金導說:“對,汪曾祺說他在春城住過七年,離開四十多年,還忘不掉春城的菌子。”
郭師傅道:“還有咱們楚雄的虎掌菌,也是最好吃的,但是稀少,所以一絕。基本上誰採到都是自己吃,市場上都是常見的普通的菌。真正的寶貝,都要自己去採。”
“雲州人非常懶散,生活節奏很慢,唯有撿菌子跑得飛快,三四點就可以上山。”何歡道。
“哈哈哈……”
郭師傅點點頭,“因爲菌子生長的速度就像放電影一樣,長開的和沒長開的都有非常大的區別。
你去早一點,你就能撿到比別人更好的更鮮的菌。從離地的那一刻起,它的鮮味就在流失,所以吃菌必須抓緊時間。”
何歡說:“還有一點是採集的快樂!以前雲州老百姓是沒得吃的,靠採集過活。雲州少數民族很多都有花鳥歷,其中就有采集月,就是在七八月,青黃不接,連着六月飢餓月,就說咱們餓啦,沒得東西吃了,得去採集東西來吃。
所以,採集是雲州傳統。老祖宗就是這麼活下來的。雲州的雨季養活了無數老百姓。
現在溫馨了很多。現在並不缺吃的,但是全家老小,或者約朋友一起上山撿菌,就跟打遊戲撿寶貝一樣,成就感無比,家人朋友之間相互提醒,幫助。
比如青頭菌,有經驗的就知道你找到了一隻,不遠處必定還有另一隻,因爲它還有個女朋友或男朋友,它們總是成雙成對出現。作爲一個好人,一定要把它們一起送進嘴裡,不要讓它們陰陽相隔。”
郭師傅笑着點點頭。
“哈哈哈……”
“好殘忍!但是好好吃的樣子!”
“收穫一大筐,一家人回來分類、洗刷、下鍋,送到嘴裡,那是一種從頭貫穿到尾的快樂。這就是爲什麼雲州人對菌飽含感情。”
“哇!”大家點點頭,很感動,城市裡很難體會到採集的快樂了!
金導說:“我一定要體驗一次!六月,我帶着老公兒子,小白龍你帶着我們去撿菌!”
何歡笑道:“好!我也帶上我女朋友!”
廚師們看着他們,好羨慕,也好想翹班去啊!
聽着小白龍和郭師傅你一言我一語介紹着他們的菌子,看着郭師傅做菌子炒飯。
這個炒飯真的與衆不同,一般炒飯,就是幾分鐘的事,但郭師傅單炒菌炒了二十分鐘,確保每一片都炒到,鍋邊鏟子上都不沾,香氣也愈發濃郁,瀰漫廚房,聞着就要上天。
郭師傅終於把米飯倒進去,菌子和米飯熱烈碰撞、擁抱。明明沒有肉,但散發出一股牛肉的香氣,這就是牛肝菌炒飯。
又是每人一小碗,平平無奇的米飯融合了菌子獨特的香氣,衝擊着味蕾。
“嗚!”金導淚流滿面,“這是什麼神仙口感啊!我以前吃的炒飯都白吃了!”
大家唔唔點頭,把自己全身心交給了菌子炒飯。猶如一羣饕餮。全部圍在鍋邊,一邊吃飯一邊喝湯,各種滋味在口腔胸腔碰撞。再也沒人說話。
湯裡的菌子都撈乾了,一絲不剩。湯也見底了。
看看見底的湯鍋和炒鍋,廚師長才覺得這個場面有點兒怪!
“難道不該上桌吃嗎?怎麼在鍋邊就吃完了?”
“哈哈哈……”一廚房笑聲,“真的好吃!沒忍住!”
廚師長滿臉笑容,“郭師傅還沒吃飯,你先去外面休息,就住飯店,我們做飯給你吃。”
又看看小白龍和金導,“小白龍和金導也沒吃飽,我們再炒兩個菜,你們陪郭師傅去外面休息。”
總經理道:“對、對,我這邊安排好了,郭師傅就住在咱們飯店,先把行李拿去房間。”
郭師傅又恢復了不好意思,“沒事兒,我跟各位老師學習學習,打打下手。”
廚師們笑起來,這漢子真可愛啊!離開菌子,他秒變靦腆!有了菌子,他就像一個沉穩的刀客!
廚師長點點頭,“好,那小白龍,你們出去。”
“您一再地叫我出去,是怕我偷師嗎?”何歡說。
大家笑起來。
廚師長笑道:“我不是怕你偷師,我是怕一會兒,又站在鍋邊吃完了,那成何體統!”
“哈哈哈……”
金導說:“作爲一個懂得禮儀的人,除了菌子,我不會站在鍋邊吃的。”
廚師長看着她,“金導,你懂禮貌嗎?”
“哈哈哈……”
郭師傅滿臉笑容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總經理笑道:“那好,師傅們做飯,我叫人把郭師傅的行李送去房間。小白龍,金導,你們跟我出來吧。”
兩人笑着跟總經理出去,金導美滋滋,還回味着,“真的太好吃了!小白龍,你也太有口福了!”
何歡說:“雲州菌子確實豐富,吃法也多,但郭師傅還是做得一等一的好吃!提煉出了菌子的靈魂!他確實是菌子大師!”
“那是不是可以不稱菌子大師,而稱煉小人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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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何歡道,“金姐你也太恐怖了!”
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導遊高興得跟個小精靈似的。或許是那種燈紅酒綠看遍,擁抱山野的感受!實在令人開心!
廚房大廚師多,一會兒菜就上滿了。和廚師們、總經理一起吃飯。沒有領導,反而隨意,廚師長讓上了酒。
總經理舉杯,“這既是工作餐,也是歡迎宴!歡迎郭師傅的加入!也感謝小白龍的建議!”
“我聽說吃菌不能喝酒啊?”金導遲疑。
何歡解釋:“吃菌不喝酒,喝酒不吃菌,第一是酒影響品嚐菌子的鮮,第二是見到小人兒了分不清是酒精中毒還是菌子中毒。爲了便於醫生對症治療,所以吃菌不喝酒。”
一桌人狂笑,菌子太少了,他們在廚房就吃光了,服務員沒吃上,好羨慕他們。
“但是我和郭師傅可以保證菌是沒毒的,所以你們放心喝,一會兒眩暈啊,想吐啊,想抓龍啊,那肯定是喝高了,不能怪咱菌子!”
“哈哈哈……我不信。”金導抓住他。
“就喝一點,一點肯定不會醉,如果暈了肯定是菌子!”總經理道。
笑聲中,衆人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