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舒之死
我們到達青臣美術學院的時候,便直接被何舒的同學領進了何舒的靈堂。
何舒的靈堂布置在美術學院的禮堂一側。冷白的牆面長綾繞遍,花圈壘了一紮又一紮。白色鮮花簇擁着何舒的遺體,牆上則掛着何舒笑顏如花的黑白遺照。一切顯得如此肅穆。
大飛愣愣地看着一切,許久沒有絲毫反應。何舒的死是個謎,所以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想到,剛剛離開何舒數月,何舒便突赴陰曹……末了,他突然癱坐在地上,眼淚也隨即唰唰流下……
他有些近似麻木地看着何舒的遺像,起始先是凝聲淚下,繼而細聲抽泣,末了竟如小孩一般嚎啕大哭。我和夏陸則在一旁看着大飛,心中對何舒的逝去,不知所因;對大飛的悲傷,不知所措。
邵媛見大飛哭得如此傷心,安慰亦是無用,一時委屈便也隨着他坐在了地上,抱着大飛抽泣。她與何舒僅一面之緣,自然談不上爲何舒而哭了。或許她只是因爲看着大飛哭的如此痛徹,心中滋味難受,便也坐下與大飛一起哭泣罷了。
前來弔唁的不乏何舒生前的同學與老師或朋友。看見地上坐着的男女揪心痛哭,多數也悄悄留下淚來。暗歎豆蔻夭折,花年薄命,蒼穹不惜,天妒紅顏。
我和夏陸只得蹲下拍了拍大飛的肩膀。心知大飛對何舒的感情深厚。此次何舒突然離世,他自然一時不能接受,便盡情讓他哭泣,以釋悲傷。何舒的母親早先認識大飛,見大飛哭的撕心裂肺,心中不由得又想起女兒音容笑貌,即使淚水幾乎哭幹,但是依然止不住又哭了起來。何舒的父親雖然冷靜,但是悲傷之情洋溢於表,一直在一旁唏噓,時而轉過頭去偷抹眼淚。場面悽慘無匹,讓人窒息。
離開靈堂之後,何母遞給大飛兩封信。
一律都很古典的信封,上書【大飛親啓】。
何母說,這是從何舒的遺物中清理出來的。除了大飛,何舒未給任何人遺書亦或者遺言,包括自己的父母。
大飛抹了眼淚,撕開一封之後,發現裡面除了信之外還夾着何舒與大飛在H城照的雪景照。
大飛親啓:
我從不敢相信這份信能在你手中。因爲只有我已經死去了,你才能讀到這封信。我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在某日尋了短見,但是也不確定自己是否能繼續如此有力地承受着這黯然無光的生活。於是我決定先寫一封信給你,以免某日自己倉促死去,不及寫下遺書之恨。
你是一個好人,從你第一日教我畫素描直線的耐心程度我就這麼記住你了。我從不對任何男生動心,卻獨獨喜歡你。你爲我摔石膏,爲我斷臂,比金庸筆下的楊過對小龍女還要專一。這些我都知道。自打來到青臣美院的這段黑色的日子裡,我惟獨指望對你的回憶活着。自從從H城回來直至今日,我又十五天沒有再說話了,又是連續十五日的自閉。
我知道自己病入膏肓了。本指望你能救我,於是試着找你兩次——與你在一起的時候,自然開心——但是一回學校,我又似乎是脫離耶穌庇佑的基督教徒一般失去了一切,繼續重回抑鬱自閉。這十五日便是如此。
我越發討厭這裡,但是我也知道,外面無處不是如此,我天生不適合生存,只是我現在才發現而已。於是我一遍又一遍地嚮往另一個世界,無比嚮往。你能理解我麼?你可是最理解我的人吶。倘若你都無法理解我,那麼我是如此失敗啊?
美術大學是個煉獄,我祝賀你沒有考來。上帝賜予人們的都是公平的。所以你不必再爲自己當年夙願未了而回悔。得不到的東西往往最美,這我理解。但對於這個地方,你得不到,也萬萬不要認爲它美——它只是一顆美麗的糖果,裡面包裹着□□,足以讓你……至少可以讓我死上十回。你是一顆美麗的金子,到哪裡都可以發光。倘若我今天真的死成功了,我便會化作羽翼,隨你左右,庇佑着你。說及此,我居然又想着要迫不及待地將刀片割下去了,但是刀片還安詳地躺在桌子上——我的手現在還得寫信,暫且不管它了。
我見着你了,還與你照了雪景照,多美啊,你看不到所以不知道多美。白景果然會攝影,能攝出如此唯美的我和你。我都夾信封裡了,倘若你看見,就把它們帶走吧。我已經看過了,就無需留給自己了,你要好好留着,以便不忘記我。
我猛然想起第一日到H城見到的那個女生。白景叫她邵媛。是姓邵名媛麼?真是一個好聽的名字。挺漂亮的女孩兒,可惜的是,她的臉活似美術學院的那些女生……我似乎練就了一種能力,能透着五官看穿一個人是否是學藝術的,更能猜到她是否是美術的。我猜她便是。對麼?
大飛,我直說吧。我第一次見她便發現她似乎喜歡你,因爲她在你介紹我的時候不時偷窺你來着。我不高興了,我非常不高興,於是我不理睬她。爲了試探我驚人的第六感,我在中午吃飯的時候故意與你親暱,果然發現她醋意暗生,下午便走了——我是罪人,看着她與白景打車走之後,我好有成就感,我好開心,似乎像打敗了一個情敵一般開心……
你必須原諒我,大飛,我已經管不住自己了,對任何事都如此。
天氣漸漸冷了,如果死了,是否會更加冷呢?
祝福大飛!
何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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