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一臉不解, 白飛飛卻不爲他解惑,只是說着:“不是老實和尚,他一定只是含糊其辭地說着從歐陽姐姐那裡出來吧?他的確沒有說謊, 老實和尚還是那麼老實。歐陽姐姐她……”白飛飛沒再說下去, 只是輕笑一聲, 隨即正色, “或許孫秀青的嫌疑還比老實和尚大些, 也未可知。”
“其實我更想不明白的是,只是一場決戰,不止開了盤口賠了人命, 連京城的局勢都跟着變了,這到底是爲了什麼?是巧合, 還是這場算計中的一部分?”陸小鳳徘徊許久, 卻已經找不出任何線索, 只能走出禪房。
“還有張英風的死,竟然牽扯到紫禁城裡的人, 一定也是有所關聯的。”只是陸小鳳偏偏想不出這其中的關聯所在。
“張英風?”西門吹雪自然知道峨眉三英四秀,蘇少英敗在他劍下,而孫秀青更曾和他朝夕相處過不少時日,若說陌生則實在太不切實際,“是誰殺了他?”
“原本該是你。”陸小鳳又忍不住嘆了一嘆, 他想到了獨孤一鶴的樣子, 有些不忍。
西門吹雪皺了皺眉, 他不懂陸小鳳的意思。
“他的致命傷在咽喉上, 只有一點血跡。”
那必然是極鋒利可怕的劍才能造成的傷口, 西門吹雪的劍就能做到,但除了他, 世間還有誰能有這麼快的劍?
西門吹雪打算親眼去看張英風的傷口,他是練劍之人,他自信在劍之一道上沒人能比他看得更清楚。張英風的屍身並不能被留在客棧,客棧還要做生意,獨孤一鶴將張英風的屍身寄存在安定門外的天樑壇,打算選個日子將他火葬。陸小鳳帶西門吹雪去的,正是天樑壇。
陸小鳳原本不想白飛飛去,因爲他知道天樑壇實在是個不怎麼有趣的地方。可白飛飛執意要去,陸小鳳自然是攔不住的。
夜色已深,擺放裝着屍體箱子的大殿裡,陰森森地令人脊背發涼。白飛飛環顧了一眼四周,更覺得涼意刺骨,這裡的確不是一個會讓人覺得愉快的地方。
細碎的聲音突然響起,是腳步聲,不止一個人的腳步聲。伴隨腳步聲接近他們的,是兩個怪異的喇嘛,帶頭的喇嘛正看着他們冷笑,那笑容就像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旁邊不笑的喇嘛只是冷冷看着他們,然後說了一個字:“殺。”
兩個喇嘛,以人數而言,總是他們勝的。可是白飛飛並不想動手,有西門吹雪,她並不會認爲自己的本事強於西門吹雪,而且她若出手總會用上毒,現下地方狹隘,她可不想失了準頭反而給了對方反擊的機會,所以她明明白白地搖了頭,告訴陸小鳳她不會出手。
陸小鳳也不認爲自己的能耐大過西門吹雪,但是西門吹雪卻將兩個喇嘛都交給了他對付。西門吹雪自己則是劍光一斜,刺向一旁的木箱,而另一旁本該裝着屍體的木箱此刻倏然裂開,一柄劍刺了出來,直直刺向陸小鳳。
那本是致死的劍,但那柄劍刺向的是陸小鳳,連葉孤城的天外飛仙也能接下的陸小鳳。陸小鳳只是伸出兩指,便夾住了劍鋒,那陰毒的一劍瞬間動彈不得。
而另一邊,西門吹雪一劍刺出,那隱在木箱中的人發出一陣慘呼,木箱崩裂,那人卻已是一個血人。劍光接連閃過,木箱中的兩人均已斃命。
“還剩兩個。”陸小鳳將指間的劍甩在地上,看向那兩個似乎沒來得及動作的喇嘛,然後他的身影與西門吹雪的劍影已襲向那兩個喇嘛。
白飛飛原本只是站在那裡,大殿中陰冷的風好像停不下來,她微凜了眉,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音。於是白飛飛極快地在四人纏鬥的縫隙間掠過,向後殿而去。
兩個喇嘛,最終一死一逃。陸小鳳和西門吹雪也趕到後殿時,卻見到白飛飛腳邊躺着兩個人,一個死人,一個活人。死人是張英風,活人卻是嚴人英。嚴人英仍有呼吸,卻僵在那裡動彈不得,顯然是被點了穴道。
陸小鳳看着負手站在一旁居高臨下俯視嚴人英的白飛飛,脫口而出:“怎麼不救他?”
“我爲什麼要救他?”白飛飛冷哼一聲,然後加了一個很是有力的理由,“男女授受不親。”
陸小鳳摸了摸鼻子,好吧,她是成親了的人。可其實就算白飛飛仍未成親,她不想管的人,只怕就算在地上凍死,她也能眼睜睜看着而不動聲色的吧?
嚴人英被帶回了客棧,看到他安然無恙,獨孤一鶴總算欣慰許多。西門吹雪回了他的餅店,他已看過張英風的傷口,斷定這世間有這本事的人除他以外並不會超過五個。白飛飛是與陸小鳳一起回來的,卻很快又和花滿樓一起離開,連獨孤一鶴師徒都沒見。
嚴人英證實,那匹白馬確實帶他去了紫禁城,但是他根本進不去,反而被那幾個喇嘛攔下。問起他可曾見到別的人,他卻是一問三不知。他只知道,他們要殺的緣故是因爲那三個蠟像,張英風在袖中捏出的蠟像,是嚴人英第一個發現的。
陸小鳳想,這件事就像走進了一條死衚衕,唯一找到出路的線索,只有那最後一個辨不清容貌的蠟像了,所以他要去找泥人張。但在那之前,他先去見了歐陽情,一夜過去,歐陽情的確醒了,只是還有幾分虛弱,白飛飛與花滿樓也在此處,西門吹雪似乎並不介意他們住到這裡來。
“飛飛說你有話對我說?”歐陽情見到陸小鳳並沒有多少客套,她中毒昏迷以後的事情,她一點印象也沒有,白飛飛告訴了她多少,她便知道了多少。
陸小鳳有些愣,他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很久沒聽見過歐陽情的聲音了,可是這聲音偏就熟悉,熟悉到他只是聽着耳朵就有些熱。
桃花堡中,歐陽情開口要和陸小鳳一起去京城。陸小鳳拒絕地徹底,可歐陽情那樣的人,又怎麼會輕易由得陸小鳳拒絕自己?所以她和陸小鳳打了一個賭,一個有些荒謬卻被她視作平生最大膽的賭,她賭他們兩個誰會先輸。
歐陽情喜歡陸小鳳,因爲長久以來的耳聞目睹動了心生了情,但是陸小鳳沒法正視歐陽情的感情,因爲他不久之前剛被一個讓他有些心動的女子騙了一場,最可笑的是,那個女子甚至是由男子假扮。或許是男人的自尊心受挫,陸小鳳覺得無措,覺得丟臉,甚至下意識逃避着對他好的歐陽情。可有些事,越是試圖當它從未發生,越是事與願違,陸小鳳以爲自己不會在意歐陽情,可事實是,歐陽情說出那個賭時堅定的眼神已經讓他不由心軟。
他答應了那個賭,然後慢慢輸了,心甘情願輸給了歐陽情。
“是我輸了。”陸小鳳終於開口,他的聲音很輕,卻是難得的溫柔,“歐陽,是我輸了。”
她賭她的感情,他賭他的拒絕,他輸了,他在承認自己在乎她、關心她,甚至愛她。一室溫馨,連白飛飛與花滿樓都露出笑意。
若是旁的女子,此刻該是感動落淚了罷。可歐陽情沒有,她勾出一抹笑意,臉色依舊蒼白卻美得動人:“我當然不會讓自己輸,尤其不會讓自己輸給一個四條眉毛的混蛋。”
陸小鳳聞言,頓時又是哭笑不得的模樣。可是有什麼辦法,誰叫他輸了呢?
泥人張就住在櫻桃斜街後面的金魚衚衕裡,黑漆的門,上面還有招牌,很容易找。泥人張已經是個老人,風燭殘年的老人卻在提起自己的手藝時雙眼泛光,彷佛年輕了幾十歲。
泥人張信誓旦旦能將蠟像復原,卻不準陸小鳳在他做工的時候在他身邊呆着。有手藝的人總是有些怪癖,陸小鳳能夠理解,所以他只好走,等一個時辰再回來取蠟像。
這一個時辰,讓陸小鳳把他本已忘記的事情完全想了起來。歐陽情的事情、西門吹雪的事情,已讓他把大內四大高手交給他的緞帶忘得一乾二淨。
江湖人並不好惹。這就是一個時辰後陸小鳳得出的結論,他的行蹤已經被掌握,他實在不想泥人張出事,所以匆忙趕回了金魚衚衕,好在泥人張沒出半點事,甚至已經把蠟像復原。
陸小鳳給了他銀子,帶走了蠟像,銀貨兩訖,他也不用再擔心那些人會因爲他找上泥人張的麻煩。他們只是想要緞帶看那傾世一戰,並不打算草菅人命。可是握在手裡的蠟像,卻讓陸小鳳輕鬆不起來,因爲那是西門吹雪的樣貌,他明明知道不是兇手的人。
走出金魚衚衕的時候,陸小鳳還在看那個蠟像,他本想回頭多問一句的,可是泥人張的手藝,他不會懷疑。可看着看着,他卻覺出不對來,匆忙回到泥人張的家裡,卻見到了另一個泥人張!
可是,就算是這個泥人張,也是假的。老實和尚已經跟了來,他見到了真正的泥人張,在一口井裡,泥人張一家老小四口都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