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矇矇亮,主院大門打開還不到半盞茶時間,側院伺候的小丫頭就過來述說寶琴怒砸茶碟碗盤。按正常處理流程的話大秦嬤嬤就能下達指令,肇事者是寶頤姑娘的妹妹,當然是壓下去不提。大秦嬤嬤也是這樣下的指令,只是那小丫頭接了指令沒立刻走反在院裡呆站引來孟聿衡的注意。寶琴怒砸茶碟碗盤的事就捅開了。
習慣性賴牀的林寶頤醒了又不願醒,盤腿而坐杏眼半睜,看了會兒孟聿衡,又看了會兒伺候他穿衣的小丫頭,看着彆扭,扎眼,思量一下眼一閉林寶頤又倒回到牀上。
孟聿衡看寶頤一眼,揮手讓小丫頭退開,對着寶頤說:“記得一會兒喝藥。”頓一下又說一句:“你妹妹真是個能惹事的?”
林寶頤瞪孟聿衡一眼,懶懶說:“我妹妹再能惹事也不過是砸些茶碟碗盤的,你孟家有的是銀錢,在乎這點兒!”寶琴砸茶碟碗盤是不對,但潑辣歸潑辣,她還不至於無事生非,她是爲什麼發怒的?孟聿衡把她叫醒,只說了砸茶碟碗盤的事,卻不說這個,裡頭絕對有門道。
孟聿衡沒接她這話題,轉而交代:“嬤嬤說你想買白鵝,你願意買就買吧。她曾是你的貼身丫頭,算起來是一等大丫頭,京城市價一等大丫頭五十兩銀買斷。你雖不是我孟家人,但你我情份不同旁人,我吃點虧按二等丫頭的市價把白鵝賣給你,四十兩銀,再不能少。你要接受不了這個價兒可以不買。我不會計較因爲你白鵝多吃我一旬的糧食。”
林寶頤磨牙。白鵝自己說的在落鬆院伺候的時候連孟聿衡的面兒都沒見過,就這能算是一等大丫頭?她連二等丫頭的邊都摸不上,明明就是負責灑掃、守門的三等丫頭!他還好意思說他吃點虧!
孟聿衡沒管寶頤陰沉面色,又說:“我來莊子的路上碰到林寶城,他跟着回城的車隊走了。中秋過後我過來時會帶他一起過來,省得像這次走上這麼多冤枉路又見不到你。”
林寶頤杏眼圓睜,他怎麼就這麼缺德,都碰上哥哥了還什麼話都不說任着哥哥跑去京城!
孟聿衡繼續挑戰林寶頤情緒極限:“還有件事得給你說,你妹妹寶琴不是一個人來的,同行的還有個叫杜淳的書生,現在住在京城的一家客棧裡。可能是銀錢用盡了,在街頭擺攤兒賣字給人寫信呢。”
寶頤想哭,她快被孟聿衡氣死了,悶悶問:“你還知道什麼,我家爹孃嫂嫂在家的情況,你是不是也知道?”
“大事知道。”孟聿衡簡短說,看眼寶頤,他說:“你要是不遠着我的話,我可以給你解決你妹妹和杜淳的事。”
寶頤思量一下,擡頭說:“寶琴定親了,我覺得那家人挺好。你要是能把寶琴和杜淳同行的事抹下去,我就不遠着你。”
孟聿衡嘴角挑起個嘲諷,說:“一個屠戶家的小子,你也覺得好?再來你能肯定你妹妹還保有完璧之身?”
寶頤不語,是否完璧得問了妹妹才能知道。只是與韓屠戶家這門親事,卻是爹孃都同意的。當年林母懷寶琴時家裡艱難吃喝都跟不上,寶琴生下來格外弱小,病怏怏的。對此林母總覺得對不住她,坐一桌吃飯也總覺得寶城、寶頤吃多了,搶了妹妹的口糧;待家境好些對寶琴也是各種補,覺得一天能吃上二兩肉,寶琴就能像哥哥姐姐那樣健康了。
可鄉野人家一個月能吃上一兩肉渣都是好的,一天要吃上二兩肉,那就不是吃肉,而是喝一家人的血!家境好於莊戶的林家都達不到這個要求,誆論別家!所以爲寶琴找婆家,林母也是頗花了幾分心思,最後相中了韓屠戶的小子。韓家雖說也做不到一天二兩肉養媳婦,但人家每殺一頭豬都能賺十多斤豬下水,雖當不得正經肉,好歹跟肉是沾邊了不是!而且韓屠戶夫婦豪爽,兒子也是正直憨厚性子,算是結親的好人家。
孟聿衡看不上韓屠戶家正常,因爲他沒淪落到社會底層去。但林家不同,寶頤還不至於因爲過了幾個月錦衣玉食的日子就忘了自家也處於社會底層的事實。在她看來韓屠戶家就很不錯。如果林家沒有林寶城科舉出仕這樣大的變動的話,如果林寶頤容色普通的話,那林寶頤所嫁的人家應該也是韓屠戶家這樣的條件,也許還不如韓屠戶家。
林寶頤不語,孟聿衡便再加一句:“你不說話,我就順我心意解決這事了。事後若不合你意,可沒反悔餘地。”
“那你想怎麼解決?”林寶頤擡頭問。
孟聿衡丹鳳眼微挑,清淡說:“回了韓家親事,讓杜家三書六禮把你妹風光迎進去。”
“與韓家就沒一點結親的可能?”林寶頤問出口。寶琴好動潑辣,適合在鄉野過日子。嫁進跟書香沾邊的人家,吃的不見得比韓家好,但規矩絕對比韓家多。萬一那杜淳這輩子止步於秀才,那寶琴不僅撈不到實惠連虛名都摸不着,嫁進杜家圖什麼啊?哪如嫁去韓家繼續過潑辣日子舒心。林寶頤把自己的意思給孟聿衡委婉表述清楚。
孟聿衡再一次懷疑自己的眼光,他該贊林寶頤淡泊名利還是鄙視其粗鄙現實。也怪不得她一直不肯與他做妾了,一個屠戶家的小子都能滿足她的擇偶需求,幹嗎要找不自在攀他,又是學規矩又要受輕視,她在這兒過得很不舒心吧?稍一思考,孟聿衡作了些妥協:“你先確定你妹是否完璧吧,是的話與韓家還有可能;若不是,你該知道我會怎麼做?”
寶頤點頭,孟聿衡說的沒錯。國朝重視女子貞潔,寡婦再嫁都難;婚前失身的少女壞了名聲,嫁人更不易。
孟聿衡透過窗看看初升的太陽,走到牀邊坐下,對寶頤說:“我該走了。”
寶頤擡眼看看他,再看看他,然後臉一扭,不言語。
孟聿衡嘆口氣,說:“當初在高家是你自己答應給我做妾的,我沒逼你。你現在這副樣子,做給誰看呢?”
寶頤垂頭,悶悶說:“我是答應了,可我總想着你會善心大發放我走。再來我不願意面對做妾這個事實,我自己過不了這個坎。再說了我雖逃避,但何曾怠慢過你,除去這次病着,哪回不是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的?”說完擡頭看孟聿衡,控訴:“倒是你,我家出的事情你都知道吧,你爲什麼瞞着不告訴我?”
孟聿衡無語。林寶頤說的是事實,但六分事實加上四分渲染,早偏離了事實的原本走向了。她把他伺候的舒舒服服,倒換過來纔對吧?湊近寶頤的臉,孟聿衡魅惑出口:“我記得每次都是我伺候你吧?”
寶頤臉紅了,伸手就推孟聿衡。
孟聿衡抓住寶頤的手,在掌心揉捏,淡淡說:“至於你家的事,我只是知道。山高路遠的,連我都鞭長莫及,告訴你,你能解決?不過是平添擔憂。”
寶頤心思有些鬆動,咬咬牙還是把身子縮進羅衾裡。
孟聿衡放開了寶頤的手,起身走了。
寶頤心下冰涼,他要是肯俯身抱一抱她,再哄她兩句,她也就死心塌地跟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