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頤換道先行, 方向感不是問題,糧食卻是隱憂:有道是手裡有糧心裡不慌,多帶些走纔不用發愁餓肚子。但流民層層環繞的官道, 人家囊裡羞澀, 她們包袱鼓鼓, 想出去, 想不被人盯上, 難如登天!
輕鬆退出閩浙官道的寶頤再一次捏捏扁扁行囊,聞着藥香,遠遠眺望那長長馬車隊, 已是分不出哪幾輛是孟家的了。轉臉看身邊孟聿衡,愁緒不由涌上心頭, 把她送至這裡, 他怕是要回轉了。
寶頤不怕孟聿衡丟下她, 她愁孟聿衡分給她的實用東西太少。在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金銀當不得吃當不得喝, 揹着還要費力氣,更得擔心露白了遭人覬覦。但孟聿衡偏分她好多,還囑她到那安全城城墎後自行購置那糧食、馬車。只是幾張薄餅可能支撐她走到那能用金銀購置糧食、馬車的安全城墎?想想都難,也許沒等她走到安全地界,也許沒等孟聿衡再趕上來, 她就餓死了。
只是隨孟聿衡迴轉, 這絕無可能!她還不想死, 也不想變成孟聿衡的掣肘。夫妻本是同林鳥, 大難臨頭各自飛。夫妻如是, 她與孟聿衡連夫妻都不是,面對苦難, 豈不更應該尋各自的出路!
寶頤誓不迴轉的決心無人知,只那對着孟聿衡的愁慮回望落在別人眼裡就成了失落怨念。孟聿衡剛走開,小秦嬤嬤上前想開導她兩句,卻不妨被一抱着孩子的小媳婦搶了先,人噼啪一開口說得利索:“夫人性兒太軟了,也不看看這什麼時候,怎的讓你下車你就下車!就算是下車,也該霸下一車的吃用纔是!現在包袱空空後悔回望有什麼用,人家公子才懶得記你這黃臉婆模樣。男人薄情,沒準你還沒病死餓死在這路上,人家早報了你病殞,轉頭娶嬌妻置美妾去了。”
小秦嬤嬤立目,那小媳婦知道什麼啊說這麼多破話!要不是看她抱着個孩子可憐,小秦嬤嬤都想叫護衛把她轟走。麻煩精,也不想想要不是自家少爺心善允她緊跟,還有沒有她說這風涼話的機會,真當後邊緊跟的兩戶人家吃素的不成!即便不把那一家子老人小孩看在眼裡,可另一戶的那三個青壯男人餓的可是臉都發青了,看人都像狼似的帶着綠光!
小秦嬤嬤把不滿直接表現在臉上,那小媳婦渾不在意,反的越加貼近寶頤。待寶頤也露出不悅之意後,小媳婦訕訕笑笑,說夫人您大人有大量,別跟她個鄉下婦人計較。
寶頤看看她,再向後看看尾隨的那兩戶人家,抿抿脣扭開臉。又不是第一次被錯認,習慣就好。至於那小媳婦,跟着便跟着吧,真轟了她,能眼睜睜看着她被人搶麼?
四路人馬又相安無事地行了半日,漸漸遠離繁華地帶走入相對僻靜之路。路越靜,情愈重,寶頤視線頻頻看向孟聿衡,明顯露出了不捨之意。她不想讓他走,卻又知道留不住他,只得咬牙緊跟。
又走得一會,孟聿衡停步了,着護衛傳話說就地歇息用些吃食後再走。寶頤走得體乏腳痠,自是願意歇息。小秦嬤嬤問可要鋪布毯,寶頤搖頭,尋塊平坦地方,放上布帕便坐了上去。小秦嬤嬤沒說什麼,轉身去取吃食。
孟家表現出歇息之意,從閩浙官道上隨孟家退出的那三戶人家沒堅持前行,也是尋地兒坐下歇息。抱孩子的小媳婦直接坐到了寶頤身邊,一邊啃餅子一邊問:“那公子長得真是俊美,可你樣貌平平,他不嫌棄你嗎?”
寶頤看看小媳婦手裡乾硬的餅,再看看她乾瘦粗糙滿是老繭的手,不答反問:“孩子他爹呢,怎的除了孩子,你便沒有別的親人?”
小媳婦撇嘴,又露出滿不在乎之色,說:“親人,有,還有不少!公婆丈夫,外加三大姑七大姨的哪個也沒缺!他們要去那富庶江浙,我怕被餓死在半路上,瞅見護衛婆子擁着你出來,便跟着過來了。”
小秦嬤嬤端了餅食過來,寶頤接過開吃,不再理那小媳婦。那小媳婦不覺,繼續開口:“你們口音不是這邊的,說話聲怪怪的,不過聽着蠻好聽的。你們是北方人吧?“
寶頤不接口,低頭奮力吃。
小媳婦還欲再引寶頤開口,卻不想突然傳來一聲小孩兒驚叫‘你搶我吃的?!’,那驚叫把她懷裡孩子嚇得哇哇大哭,她不得不閉口低頭去哄孩子。
寶頤扭頭去看,卻見不遠處那三個青壯年漢子圍着那一家老人小孩兒,結合那驚叫,不用問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扭回頭看看不遠處的孟聿衡並那三個護衛,俱在低頭吃餅;再看看小秦嬤嬤,後者對她搖了搖頭。寶頤低頭復將手中餅遞到嘴邊,卻再也咬不下去。
僻靜小路,朗朗乾坤,惡行無人制止,這惡便愈發猖狂。當明搶不能滿足私慾,羣毆便成定局,撕拉拖拽踢打哭叫討饒之聲不絕於耳。寶頤聽得心冷,聽得心空,待聽的那一聲‘喀喇’骨裂之聲,她再也坐不下去,霍然起身對着那羣毆之處喊道:“這山裡林裡哪裡沒有野物山果,哪樣養不得人?非要以命爭那丁點兒吃食!”
孟聿衡擡頭,看向寶頤,然後對着護衛低聲說:“緊着些吃用,寧可繞遠路也要多走靠近農戶的小路。萬不可邁步進那山裡林裡同野獸盜匪爭吃食。”語畢,孟聿衡仍是低頭用吃食。
羣毆沒立時終止,卻不再那般激烈。待那三個青壯年漢子退開,寶頤看看那一家子癱倒在地上的老小,又看了眼爲首的漢子。待要轉頭,那爲首漢子對她笑了,鬼使神差喊過話來:“妹子爽利,跟那窩囊小白臉做甚!與哥做婆娘可好?哥不嫌你醜陋!”
寶頤厭惡,憤然轉開頭。
孟家護衛霍然起身。孟聿衡未動,一個眼神過去,護衛迅速朝那三個青壯年漢子奔去。這之後又是羣毆,那三個漢子雖是青壯年,到底是捱餓時間長了,剛又經過一次打鬥,哪裡是孟家專業打手的對手,三拳兩腳後便躺在地上任人踹打了。
寶頤沒言聲,一臉漠然。倒是那哄好孩子的小媳婦開口了:“你們想要他們的命麼?”
寶頤這纔對小秦嬤嬤說句:“讓他們別打了。”
小秦嬤嬤看向孟聿衡。
孟聿衡起身邁步走向那倒地的三個漢子,清淡問句:“可願跟我走?”
那三個漢子被打得喘氣都費勁,這當兒卻是忙不迭點頭。現下不答應跟這公子走,等會兒怕是命就要交待在這公子手上。
孟聿衡轉臉又看那漸爬起的老人孩子,沒言語。慢慢走回到寶頤身邊,輕聲說:“有上三兩個時辰我便趕上來,你彆着急,走上半個時辰就歇息,別逞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