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顒在打坐,面上卻似乎很痛苦,“有愧而生,不如有愧而死。死並不是人生最大的損失,雖死如生纔是,大師就成全我吧!”
坐在他側邊的是薦別寺的定否大師,他只是閉着眼,雙手不停的移動佛珠,“你是英雄,就已註定無怨無悔。”
王顒厭倦的苦笑,“這一世英明,我不要,只求、、、。好像已經不可能了,我願用這一世英明,換她不要對世界絕望。”
定否睜了眼,“承受痛苦,比死亡更需要勇氣。如果生存比死亡更難忍受,那麼,勇於生存就是真正的勇氣。我們來世間是受苦的,並不是享樂。做勝利的英雄容易,做失敗的英雄難。一個人不能永遠做一個英雄,但一個人能永遠做一個人。”
王顒語調空洞而乏力,“我不是一個有勇氣的人,逃死並不難,逃罪惡卻難得多。因爲罪惡追人比死快,不管你跑到天涯海角終究擺脫不了。我不想逃,良將不怯死以苟免,烈士不毀節以求生。”
定否站了起來,“一個人的死,與其說是他自己的事,不如說是他活着的親友們的事。如果你死了,你在意的人會悲痛欲絕,生不如死。你是願意自己來承受這些痛苦呢?還是要讓她們承受,你自己考慮吧!”解開王顒的穴道。
王顒的穴道被解開,可他並沒有動。
定否拍了拍他的肩,“天,無論如何,都會亮的。真的的愛就是給她自由,誰也不要妨礙誰。”
“給她自由。”
一滴晶瑩的淚跌落王顒手背,冰涼一陣,突又沒了感覺。
王顒終於感到,樹大招風風憾樹,人爲高名名喪人。
他親自聽自己的心正被什麼東西齧噬而一點一點消失的聲音,並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生命如勁風中的殘燈,抓不到邊,卻已到邊。
他也想負責,可他負責不起。
青梓來到薦別寺,對接待她的小和尚說明是超然讓她來的。
小和尚帶她進了屋,走到院前正對的那間屋前。青梓放慢了腳步,她有一種奇異的衝動,好像這屋裡有她的魂。
她隨小和尚走了過去。
屋裡,王顒對佛而坐。
“施主,就是這間,貧僧告辭。”
青梓推門進去,否定正打坐。燭光搖曳,如殘風中的勁草,似晃似滅。
關了門,青梓走過去,跪下,“慕容青梓,見過否定大師。”
沒有反應。
青梓只能靜靜的跪着,反正她的心也麻木,所有事物在她眼裡都是一色。
她索性閉上眼,伸出手去觸摸王顒送她的蠟染圖。
上面的圖案早已烙在她腦裡,只是現在意識裡看她。倒覺新鮮。
如今一切的一切都已逝去,化爲泡影,只留下這片殘留的蠟染。也許正是因爲她太沒有規則,才能永存。
“你來找我,是因痛苦嗎?”
青梓忙睜了眼,是否定,他還是如一尊佛像坐在那兒,似乎不曾開口。
青梓轉向他,“世界上最堅強的人都是能獨立忍受一切的人嗎?”
“那麼你堅強嗎?”
青梓定定的看他,自己一直以爲很堅強,可是內心卻是如此脆弱。
她低了頭,過了好久才道:“我想堅強。”
否定點頭,眼裡滿是慈愛的光,“用無念之心認識一切,又對一切都不執着。清淨自己的本心,就可使‘六識’從‘六門’中超脫。身在‘六塵’之中而不受其干擾,來去自由,自在解脫,亦叫做‘無念行’。如果有意識的什麼都不想,刻意的力圖斷絕心念,那反而會被這樣的觀念束縛而苦惱。”
青梓的眼裡蕭瑟而倦怠,“我不能釋懷。”
否定注視着她的眼睛,似要看穿她的心底,又是點頭。
“事物本身是通達的,是你的內心無法通達。有些東西不能強求,那就只有改變自己。有時候,需要做出的最大努力,就是改變自己。”
青梓黯然,也許我太任性,太過於自我,從來就沒有考慮過他。
超然師父說得對,很多美好的東西並不是我們無緣得到,而是我們的期望太高。
青梓走出薦別寺,因強烈的光線眨了眨眼。
她發現,陽光是如此美好,初秋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暖涼涼的。就如同她此刻的心情,如釋重負。
她要去找王顒,重填他們的白色。
她走下臺階,撞到一個急急跑上來的人。
是張萬,他看到青梓,高興得說話都帶了顫音,“慕容姑娘,總算看到你了。這一個月,你怎麼就像從人間消失了一樣。你回來,我老弟就有救了。”
青梓急道:“王大哥怎麼了?”
張萬嘆道:“王老弟不知犯了什麼病,跑到薦別寺來出家,誰也攔不住,又找不到你,可把我們急壞了。”
青梓兩眼發直,腦什麼也沒想,心裡卻不知是啥滋味。
張萬擦了擦汗,“慕容姑娘,你快先去救俞姑娘吧!牂牁人要把她丟牂牁河呢?”
青梓回過神來,“怎麼了?”
“唉,我也沒想到俞姑娘會這麼慘,她肚子裡的孩子不知道是誰的,怎麼問她都不肯說,不知道是那個王八蛋。俞姑娘要這麼維護他,找不到孩子的父親,牂牁人就要把她丟牂牁河。”
“孩子。”青梓腦又漲起來,整個人都在發熱。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到的牂牁族,不由自主的往那兒趕,腳不聽使喚的朝那個方向。
孩子,她想,王顒的孩子,是嗎?王顒的,王顒,王顒,孩子,她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