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時間過得真是快,眼見這夏天才剛來,秋就已經快要結束了,如今上海剛剛要邁入初冬,這街道上就帶着十足的蕭索氣息。
白曼芳失魂落魄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她腳下新買的皮鞋也不知爲什麼有些把不住這地面了,在地上摩擦之後就開始折騰她的腳了,硌得她的腳後跟和大腳趾鑽心的疼。
她順着蓋盞家前街的街道一直走到盡頭,隨後朝右拐,又往裡面走到盡頭,而後再一拐,就走到一處破敗的房屋前面去了。她以前騙小安說自己家就住在他們附近,可是……白曼芳看着自己眼前這片雜亂無章的屋子,看着從屋子裡進出的人,她就嘲諷的笑了笑。
這個地方叫烏家巷子算是上海的貧民窟,不,應該算是這大上海貧民窟小小的一部分。這裡的房屋殘破不堪,很有幾分大風一刮大雨一下就要徹底散架的樣子。但冗是這個情況,裡面依舊住着很多的人。
說來也可笑跟這烏家巷子隔着兩條街就是一處繁華的街道,再走幾條街就是更加奢華的租界。僅僅這麼幾條街道就是兩種人生,一個天堂一個地獄。
烏家巷子苦力佔了三分之一,三分之二都是些躲躲藏藏的暗娼集聚地。白曼芳朝這破敗房子裡的一個昏暗的小巷道里面走進去,走了沒幾步,這昏暗的巷子裡就走出來一個搖搖擺擺的瘦弱男人,這男人長得跟個營養不良的茄子精一般,一對眼睛深凹,滿臉黑氣。白曼芳知道那人是包養這裡面暗娼的大煙鬼。
白曼芳假裝沒看見這人一般,縮着身子儘量靠邊走,沒成想自己不招他,他卻來招自己,那茄子精般的大煙鬼伸出一雙枯瘦如柴的手在白曼芳的臉上抹了一把,得手之後嘎嘎的笑了起來,用飄忽不定的聲音道:“呦,曼芳姑娘長得是越來越水靈了,這頭上是磕哪了麼?看的人怪心疼的?你什麼時候要出來開工,讓你娘提前跟我說一聲,我第一個要……”
那人話還沒說完,就聽一聲脆響白曼芳一巴掌就扇在了那茄子精的臉上,她秀美的臉開始變得扭曲,一種強悍的氣質在她身上顯露出來,原本今天這心情就差,這倒好還有人主動送上門來讓她出氣。
那茄子精捱了打又驚又怒舉起一隻手想要還手,又被白曼芳一把拉住,伸腳朝着他的肚子上就狠踹出去,當即就將那茄子精踹的吐出一口血來。
白曼芳還要有所動作,就聽得一個尖聲尖起的嗓門在白曼芳身後喊道:“哎呦喂!野菊呀!你可別把他踢死了,要是踢死了,你徐姨娘下半年的口糧就要沒嘍!……哎呦喂!我說你又不是不知道野菊的脾氣,簡直就是色迷心竅敢佔她的便宜!這烏家巷子誰敢惹她?你也真是活該了。”
白曼芳和那茄子精的鬥毆一出,這烏家巷子裡各處小窗口小門縫裡就探出許多腦袋,將這茶餘飯後的一幕當不要錢的熱鬧戲看了。沒想到白曼芳沒接着演下一幕,朝着地上癱成一團的茄子精看了一眼,隨即擡腳就走。
出了那昏暗的小巷子就是另一處破房子,白曼芳面無表情推開一間伸腳邁了進去。屋子裡很黑,一間鎖着門的房裡傳來一串不堪入耳的聲音,白曼芳皺了眉,轉身又出去了。
她站在門前望着門口一盆已經歇菜的梔子花發起了呆。這盆梔子花是小安送的,結果這東西很是不服她養,帶回來的時候開着好多小白花,現在?枯的連枝幹都蜷縮起來了。
白曼芳蹲在那株哭死的梔子花前徹底放了空。
白曼芳的本名其實不叫白曼芳,她娘年輕的時候迫於生計做了這烏家巷子的暗娼,因爲人長得比較美,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娘都是這烏家巷子裡最受歡迎的。可自打白曼芳的娘懷上她之後,這受歡迎程度就大不如從前了。
她娘爲了生計曾下狠心吃了一副藥預備將肚子裡的白曼芳給藥死,結果白曼芳的娘都差點藥死了白曼芳都沒死。這下好了,周圍的人都勸她娘這孩子命硬的很,只怕非要生下來不可了。
如此這般白曼芳的娘是再也沒有精力再去藥死她一回,於是白曼芳出生了,因爲白曼芳命硬的很,所以她娘給她取名白野菊(畢竟她娘也實在不清楚她爹是誰,那就跟娘姓白了),沒什麼特殊的寓意就是因爲這野菊花在她娘眼裡命也很硬。
白野菊基本上沒什麼童年,自打她懂事以來所接觸的人,所接觸的事沒有哪件不跟她孃的工作無關。所以白曼芳自小就學會了一套爲人處世的方法,見什麼人說什麼話,什麼時候該自動消失,什麼時候又該出現,她掌握的分毫不差。一旦自己哪個地方出了差錯,就意味着她和她娘基本上就沒吃沒喝,必須得挨餓受凍了。
早些年她娘憑着自身的本事嫁了一個男人,這男人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愛她娘還是鬼迷了心竅,反正就是將她娘和她帶到了家裡,整天好吃好喝的伺候她們,給她們買了好些衣裳。白野菊的娘也轉了性,將自己那些花裡胡哨的衣服收了起來,做了良家婦女的打扮,每天專心在家煮飯燒菜,洗衣打掃。
白野菊甚至有幸能到學堂上了幾天學,可是這樣的日子沒過幾天,那個她娘嫁的男人就死掉了。白野菊看得出她娘很傷心,但不知道她娘到底是因爲那死去的男人傷心還是替自己傷心。白野菊看着那傷心痛苦的娘,預感她們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果然不出三天就到頭了,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一個男人,硬說自己是那個死去男人的弟弟,此番前來就是替他大哥報仇的,非說他大哥是被白野菊的娘毒死的,要白野菊母女趕緊滾蛋。
白野菊母女不想搬,那男人就喊來一羣地痞流氓,直言說如果他們不搬,即刻就將白野菊給毀了,白野菊的娘害怕了,當夜就帶了白野菊逃了,他們無處可去又回來烏家巷子,回到她們那個昏暗的屋子裡。
白野菊不願意回來,卻又不得不回來。她開始痛恨自己這個沒本事的娘,但一心想要痛恨自己的娘卻又怎麼都恨不起來,一來二去她也就沒什麼盼頭了。她不想以後也走她孃的這條不歸路,於是她思考如何能脫離烏家巷子,思來想去她決定先從改變自己的名字開始。
於是這白野菊就變成白曼芳,野菊花又怎樣?一樣能“曼布”所有山頭,一樣能芬芳四溢。白曼芳仗着自己豐富的生活經歷再加上能說會道,她初入社會一度很混得開。想去上幾天洋學,她就有本事混到學校裡上幾天,想想吃想喝她就能靠自己的魅力去騙幾個有錢的公子哥心甘情願給她買些吃喝,而後還能給她錢花。
可這騙子的謊言畢竟長不了,好日子沒過多久,白曼芳就被一個有錢的公子哥找人狠狠打了一頓,被打之前還被人奪去了她最寶貴的貞操。白曼芳想那是她輸的最慘的一次,那時她就在想再也不會讓自己再輸這麼一次了,而後她混到了越洋百貨裡,混的一份倉庫保管員的工作。
因爲這份工作過於的穩定,一度讓白曼芳放棄了繼續騙人的念頭,她甚至有點想要從良的意思,直到她遇到了小安。說實話她之所以接觸小安完全是聽着那些同事說小安和大老闆的關係非凡,沒想到一番接觸下來,他發現這個小安簡直天真無邪單純到了一定的極限,單純到自己都有幾分捨不得再騙他的意思。不過其中應該還有一點,那就是小安的大哥有大軍閥撐腰,她不得不收斂一點。
久而久之,白曼芳也有點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那麼一點喜歡小安,當得到答案是模糊的時候,白曼芳決定要從這個心地單純的小安那得到一份穩定的生活。
這個念頭一出,白曼芳的心裡得到了幾分從未有過的快樂,她開始死心塌地的跟着小安,甚至巴不得快點嫁給他,可恨這美好的願望又被她娘破壞了。
白曼芳想自己要是真的嫁給小安了,那她就不去管自己這個丟人現眼的老孃,可是沒想到自己這個老孃不知道爲什麼發現了她和小安的關係,她忽然很高興要白曼芳將小安帶給她看看,還說以後就可以跟着白曼芳過好日子了。
可她們這樣的家境,白曼芳壓根就不想讓小安知道,於是她計劃弄一筆錢將自己這老孃打發了,然後自己安安心心跟小安過日子去。可是她又要從哪裡去弄這筆錢呢?
白曼芳發愁了,直到她有一天在打掃蓋盞臥房的時候,發現那一隻藏着金條的木盒。白曼芳心動了,她開始分批次的往那木盒裡拿錢。
不久前她老孃患了病,身上長了很多惡毒的濃瘡,那些濃瘡致命的很,只怕也沒幾天活頭了。白曼芳想只要拿一小部分錢夠她娘活到死就算行了,可就在她最後一次偷錢的時候被爺爺發現了。
這下徹底完了,她處心積慮的所有人設算是毀於一旦了。那爺爺嘴上說不會告訴小安,私底下定然會將她添油加醋的編排一番。小安對自己的爺爺有多孝順她清楚的很,她想自己的未來沒了,她現在又該到哪裡去找一個像小安那樣單純的傻子讓自己騙呢?想來想去無果之後,白曼芳看着自己眼前的那株枯死的梔子花哭了,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