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所以會死,既不是屈服於天命,也不是屈服於死亡,而是意志太薄弱,無法支撐自己繼續活下去。
一個穿着考究、體型偏胖的中年男性在腦海中默唸着這句話,然後才跨出公務機艙門。走下舷梯,豪華私人飛機的發動機鳴叫聲轟然變大。面前這片充斥着各種戰機、浸沒在戰鬥氣息之中的託諾帕基地,讓他感到某種充實和歸屬感。
剛纔在飛機上,爲了排解心中的焦急情緒,他連續喝了四杯威士忌,直到隨從提醒自己要遵守醫生囑咐,才勉強停了下來。往日,他曾經接觸過狡猾無比的軍火販、貪婪如餓鬼般的政客、還有以精妙謊言稱道的各種投機商,但都沒有像今天那麼緊張。
現在的情形讓這位中年人回想起了以前的戰鬥生涯:曾經有一次搜救隊友的過程中,雷達捕捉到一個無法識別的信號。這個信號到底是倖存的戰友、還是敵人設下的埋伏,這種由不確定而生的恐懼感,他至今還記得。
坐進車內,他幾乎陷入某種醉酒狀態:“就快到了,建築188是不是就在前面。老天,這個基地的佈局真不合理。米格機、米格機,我看夠了這些東西,它們爲什麼總是擋在路上。”
隨從趕忙催促司機。這次秘密出行,公務機和汽車這些交通工具都是臨時租用的,溝通起來十分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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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快到了,”司機是個黑人,不過這裡是南方州,他無需低聲下氣,“前面那座玻璃房子就是。”
“我知道,那是我的老朋友……”
剛說到這裡,隨從趕忙示意、打斷了話頭,他擔心身份過早暴露。
爲了不引人注目,這次出行既沒有護航、保鏢也只有兩人,應付突發事件的能力很薄弱。
“燈還都亮着哇,他們沒睡,都在等着我。”這名中年人處於酒醉中的亢奮狀態,“我應該穿上我當年的制服,不然,怕自己兄弟認不出了。”他喃喃說道,“再開快點,快點,只要我滿意,我會僱你做我的私人司機。”
司機嗤笑了一聲,沒有答話。
車輛並沒行駛太長時間就停了下來,建築188本就是機場設施的一部分,離停機坪並不遠。中年人沒有等隨從,自己拉開門邁出車廂,迫不及待地要趕去赴約。也許是長久的抑鬱而懷念過去的舊時光,也許是預感到了自己時日無多。
他任憑隨從在身後追趕,健步如飛像一列無法阻擋的火車,朝着正門臺階衝了上去,嘴裡還在喃喃說道:“他爲什麼沒來迎接我,他在哪裡,不會出什麼事。網”
他還在責怪自己居然沒把昔日的軍服穿來,不然,這樣的舊日溫馨將更加飽滿,他太需要這些了。
“哈!哈哈,蒙擊!”他認出了自己的兄弟,大聲叫嚷起來,“是你嗎,真的是你,我的好兄弟。”
這位中年人就是石毅,此時他激動得渾身發抖。就在這瞬息之間,他恢復了常態,所有的緊張全都卸了下來,紅潤逐漸在圓滾滾的臉上泛開。
石毅走進屋內,和蒙擊緊緊抱在了一起:“身體好,看你這樣子就知道,沒有任何可擔心。”
欣蒂將這兩個老小孩一樣的傢伙拉進店內正廳,請到沙發上招呼好,並吩咐人端上熱騰騰的紅茶。她覺得這兩人如同兩股龍捲風,靜的時候拖不動、動起來追不上。
甲午七王牌中的兩個人同時出現在欣蒂的店鋪內,這能吸引來怎樣的生意已經不必說了。她只有一點遺憾,必須要過一段時間才能做宣傳章。畢竟,石毅仍然受到不知名的死亡威脅,不然這裡準圍滿了記者。
石毅沒有鬆開蒙擊的手,而是拉着他肩並肩坐下。
“你一點都沒變……完全沒變。”石毅的聲音開朗而洪亮,“恍惚間,我還有種回到過去的感覺,我以爲自己也變年輕了。我的兄弟,你怎麼一點都沒變呢。”他的臉紅得像個大壽桃,額頭在水晶燈的照耀下晃着奇怪的光彩。
“這世界讓人追不上。”
“我看你就不屑於追,就和原來一樣。”石毅端起欣蒂送上的茶,搖着頭輕吹兩下,輕輕飲了一口,然後放回到桌上。略顯發福的身材讓他很難像年輕時那樣隨意蹺二郎腿,“不瞞你說,老弟。來之前,我準備了很多隻有咱倆才知道的問題,打算先試試你,怕萬一有人假冒,”說到這裡,他轉頭看了看欣蒂,“而我們這位漂亮的店長又因爲迷戀小帥哥,看走了眼。”他接着跟蒙擊說,“所以啊,想等你回答上來後,我才能確定你是蒙擊。可沒想到,我一看到你的眼神就確定是你了,沒錯,我當時想,就是這傢伙!哈哈,你可真的是一點兒都沒變,就像是從日記本里跑出來的……”
其實,對於蒙擊來說,認可面前這位上流人士就是當年和自己並肩作戰的四哥,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欣蒂和對方倒是熟絡;樣貌雖然變化大,腔調口音還是差不多,此人應該就是當年的“開山獅”石毅無疑。
石毅看着地板略沉默片刻,然後擡起頭:“我們兄弟倆之間有不少事情要問,你謙讓老哥,先告訴我,關於陸老弟的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的表情有些嚴肅中帶着木訥,沒有擡頭看蒙擊,而是望向遠處。
按照蒙擊料想,四哥肯定要問這件事,這是兄弟之間區分敵我的原則性問題。五哥陸通的死也確實需要說明,這是常情。蒙擊便將新東都和奧斯特里亞的事情逐一講述。
“和我知道的差不多。”石毅像是鬆了口氣似的,“只不過,這是我們兄弟之間的事情,我要聽你親口告訴我。”
他的臉上恢復了往日那輕鬆謙和、上流人士的微笑,不過這讓他一下子顯得蒼老起來,“看來,陸通太瘋狂了,真是不值得。我和他曾經有過生意方面的交道,他當時在爲發動機公司尋找客戶,但是報價太高,我也就另找別家。後來才聽說了他在新東都出了事故。沒想到這傢伙,心機還挺深。”
石毅輕描淡寫地帶過了他和陸通之間的關係,然後接着說:“你也不必太過自責,他制定瞭如此周密的計劃來殺死你,而且試圖從中漁利,他已經不是我們的兄弟了。這不是兄弟之間能幹出來的事。”
“其實最讓我感到不解的是,五哥最後說的話。”
“他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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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哥曾經說,”蒙擊略微頓了頓,“‘甲午七王牌站在一起的人越多越好
好’,他指的是什麼。”
石毅慢慢端起茶杯,又飲了一口,像是要作很大決心:“蒙擊,不是老哥我要瞞着你,我認爲你個性太強,如果捲進來,難免做出一些衝動的事情。”
蒙擊皺起眉頭,難道四哥和陸通也是一個陣線。
應該不會,不然他也沒必要來赴約。
“但是,顯然你已經卷進來了,我也就沒有隱瞞的必要。”石毅放下茶杯,接着說,“陸通所說的那個組織、還有對我進行恐嚇的秘密集團,我確信這倆是一夥人。”
蒙擊點點頭:“是的,這才合理。”
聽到石毅這樣說,心裡也算是確認了一個推測。
他一開始就覺得頭狼比爾的普林斯軍事公司既然和石毅的石獅公司分庭抗禮,各據北南,對方完全沒有必要大張旗鼓地叫囂要暗殺作爲首席執行官的石毅,這對自身的信譽反而會有負面影響;而且等於是拱手交出主動權。
“一開始,我曾經接到過陸通的邀請,但是我們之間溝通得不太愉快。這個組織等於是一條賊船,也許你能獲得一些好處,但同時也淪爲了純粹的工具。”
“都有誰是我們的夥伴?”蒙擊不想直接問:誰纔是敵人。
“沒有‘我們’,只有‘我’。”他笑了起來,“哈哈,我也沒帶任何保鏢,如果這時候有人襲擊,沒有任何救兵會來。一句話,沒有盟友。”
“你是說,其他四人全部都是對方組織的人?那到底是個什麼組織,打算幹什麼?百日鬼也是他們在操弄,對嗎?”
“不,不完全是那麼回事。”石毅擺了擺手,“小老弟,你不妨先聽我說。我並不求你和我站在一起。寡助者失道,這也是常理。”他沉思片刻,像是在整理語言,思考如何才能把一大堆內容整理成通順凝練的句子。
“你我都處在一個特別的時代,一箇舊時代已經被打破、新時代還沒建立的大混沌期。未來的秩序將是什麼樣,你我都無法得知。不過,事在人爲,未來的社會架構遲早要定型,到時候,你想不想成爲上流階級?”
“我以爲咱們的老一輩革命家已經消滅階級了。”
“呵,哈哈。你說得挺有意思,讓我倍感年輕。”石毅嘆了口氣,“我是個俗人,我認爲誰都想成爲上流階級,誰要說不想,不是虛僞就是精神有問題。追求更好的生活是最基本的人性,我們不應該以抹殺人性爲榮。”
“所以,那個了不起的組織認爲可以在這所謂‘大混沌期’建立他們希望的‘秩序’?”
“差不多。或者說,已經在改變了。難道你不認爲,我們的世界正在改變嗎?舊時代的政客正在退出舞臺,銀行家、投機客、中間商,他們正在接管這個世界。”說到這裡時,石毅像個幽默的商人那樣對欣蒂報以紳士的微笑,“當然,商人不是壞人,他們中有很多善良溫柔的美人。”
欣蒂坐在一旁,聽到這話,臉上現出恰到好處的嬌羞。
不過,蒙擊卻感到有些不對,這番言辭讓他覺得耳熟。
“只可惜,我跟他們不同。”石毅接着說,像是看穿了蒙擊的心思,“幸運的是他們好像現在才發覺,這也是我來找你的原因。”
蒙擊盯着石毅,沒有說話。
兩個人互相看着對方,像是在用眼神進行對談的石刻雕像。
石毅開了口,表情嚴肅:“蒙擊,我可以把這個組織的名字、成員,甚至‘百日鬼’的基地告訴你,但是,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坐在一旁的欣蒂自覺地起身離開,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周圍安靜得嚇人,就連夜空中的繁星也停止了閃爍。蒙擊屏住呼吸,他感到自己的聽覺此時格外敏感。遙遠的空中傳來了某種奇怪的轟轟聲,像是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