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我們常會躺在屋頂上,夜晚的景色很美,漫無邊際的霧靄翻涌裡,月朦朧,流星魚在迷茫裡的明亮閃爍了一片水塘,那種空曠美好的景象使人忘卻生活的煩惱。
我聽她講話,心不在焉,於是她對我大發雷霆。我不得不承認當一個人與你聊天,而你卻在發呆,顯然是對傾訴者不尊重。但我天生就是這樣一個傻頭傻腦的呆子,我一邊聽着她大聲罵我,一邊擡頭看着天上閃閃的星星,對她說:“人的生命是多麼的短暫啊!千萬不要在乎一些瑣碎的事,那樣活得多累啊!”
這時候她就會異常嚴肅地對我說:“放屁!”開始我會反駁她:“你的境界太低了!” 結果她用伶牙俐齒的小嘴巴狠狠地咬住我的肩膀,痛得我大吼小叫!
但我還是喜歡把她帶到屋頂上去看星星,並且學乖,變得沉默。幾次下來之後,她完全用一句話總結我:“你腦子肯定有問題。”
這幾天,她一直說要走,想離開我,我們在一起已經半年了,她的到訪很特別。記得她剛來的時候,是一個下雨的夜晚,我乘着小船,在池塘裡捉了幾條魚放進鍋裡煮湯喝,忽然天上掉下來一個人“咚”地一聲沉進池塘裡,翻涌的水傾斜了我的船。我看到她在水裡撲騰,大聲呼喊救命。那時候,我並沒有立馬下水救她。因爲我會先看清落水人的性別、年齡,這是我多年來打撈落水人員的經驗。比如幾年前,我救過一個又髒又臭的老流浪漢,他對我的感激就是白吃白喝了我半年,最後瀟灑的一走了之,還偷走了我唯一的一頭小豬崽。後來我就對做好人好事顯現出了理智的行爲,之後我成功拯救了九個落水的人,告別的時候我總會發自肺腑地對他們說:“唉!清醒了吧!記住了是我給了你新的生命,但我不是你父母,以後生活要自理。”
當我確定她是個女人,而且是個少女的時候,她那顆在水裡起伏的腦袋已經完全淹沒了。我急忙跳下水去,在水裡,我像青蛙一樣迅速游到她身邊,把她拖到小船上。回到我的茅屋裡,我讓她平躺在木板上,給她做人工呼吸,直到她催促我說:“不要做了,我喘不上氣來了。”我才停止救她。
我問她:“爲什麼會落水?”她卻保持沉默。我想她是有難言之隱,就接着問她:“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
“你家在哪裡?”
“不知道。”
當我問她腦子沒問題吧?她還說不知道。那時候,我才知道自己又救了一個“麻煩”回來。供她吃,供她喝,還要騰出地方來,讓她有個睡覺伸懶腰的牀。開始,我也是排斥她的,還嚇唬她:“告訴你,我可不是什麼好人?你要是賴在這裡不走,小心我夜晚找你的麻煩。”
她直爽地說:“早就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你喜歡我嗎?”我點點頭,從那之後,我便稱呼她阿蝶。
晌午的時候,李老頭來看我,這老頭現在是我的摯友,所以經常往來。
他的那羣豬在去年雪崩的時候都給埋了。現在李老頭依靠給死人看風水過日子。村子裡亦有土葬習俗,換句話說就是給死人挑選埋葬的地方。風水這東西在我看來是把死人當肥料向長滿青草的大地施肥。但李老頭反駁我,他說是給一個死人挑選葬身之處,位置好便是豪宅了。有一次,他給一個死亡的光棍選了一塊風水寶地,結果在光棍下葬的時候,挖墓的人在地下挖掘出了另一具屍體。死者父母質問他,他隨口來了句:“這可是具女屍,埋在一起和你家兒子作伴的。”後來,因爲這件事他有了靈感。爲了招攬生意,他赫然在自家門前掛上了招牌“死者姻緣介紹屋”。當然李老頭也給我這個活人介紹過一個叫翠花的女人。他對我說:“像你這樣的,找個嘴歪眼斜的傻女人就不錯了。”他沒有想到,後來我居然從池塘裡給自己撈了個女人出來。
當我對李老頭傾訴:“阿蝶要走了,我想她留下來。”
李老頭安慰我:“女人就是心軟,你多說點甜言蜜語就行了。”
再過些日子,就是寒季了。我坐在船裡,撫過冰冷水面的風吹在身子上,讓心都涼。她不喜歡划船了,呆在屋子裡睡大覺。
之前,她對我說過:“我讀了你的故事,故事上說,這個世界很大的,我們都是生存在深谷裡的人,無法到達外面的世界去。”
我對她說:“這輩子我們註定在此生活一生了。”
她反問我:“你的夢想是什麼?”
我開玩笑地說:“曾經我也是一個有夢想的年輕人,但有一天我豁然明白,人活着有吃有住就行了。鳥人的故事都是編造的,明白不?”
她對我說:“你是個大騙子。”然後側過身子繼續睡覺。過了一會兒,她又醒過來吩咐我:“出去會兒,我換件衣服。”
我划船出去,在水面上漂盪了片刻,最終決定回去看看她到底是要做什麼?
半裸的她對我進行了強烈的人身攻擊,把我身上穿的衣服撕裂成一塊塊布條,然後對我又咬又踢。我束手無策,只好再次逃之夭夭,她果真是要換衣服。
爲了討好她,中午,我在蘆葦叢裡撿了野鳥的蛋回來煮給她吃,她不想吃,也不理睬我。我用手癢癢她,她卻冷冷地對我說:“我要離開這裡了。”
“別走,我已經離不開你了,真的。”我說,伸手抱住她。
她輕輕推開我,說:“我必須走。”
聽了她的話,我乘着小船在池塘裡飄泊到半夜,想了好久,決定讓她走。回到家,我在屋子外面對她大聲喊:“明天早晨收拾一下東西,我送你走。”
第二天早晨,她一巴掌打醒我。我睜開眼睛,看到她提着準備好的包袱,難過地問:“你真的要走了?”
“你說的。”
我開始沉默,划着船帶她離開,在船上,我對她說:“世界就這麼大,你到底想去哪?”
“我還要去爬山,去山上沒有去過的洞穴裡探險。”
“要不我陪你一起去?”
“我只想一個人。”
分別的時候,我希望我們都開心點,我和她慢慢划着船,直到她說:“是我跳下去,游到自己喜歡的地方去,還是你跳下去。”
她沒有回頭繼續划着船。我泡在水裡,看着她離開我,竟然溼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