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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力士醒來,起牀。除去與夫人共枕,他睡覺並不褪去衣物,只是將鎧甲卸下然後和衣而臥,這個習慣他從當上將軍起的那天便有了,一直留到今天,而就現今這種情況他甚至連鎧甲都不太敢脫下。

一個月前,花城天官漢謖離從帝都帶來消息,十年前反亂的三葉族人並未絕跡,那些戰爭的倖存者們成立了一個組織,這個組織及其隱秘也及其恐怖,沒有人真正見過他們,甚至連組織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入春以來,帝都的文武將軍已經是被暗殺了十餘個,帝都案查司和戰務司對這些人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甚至於完全查不出他們下手的時間和手法,更讓人疑惑的是死者死去之後在他所居的宅子中便只餘下死者的屍體,而其家人則是都不知所蹤,再也沒人見過他們,就彷彿人間蒸發一般。其實那個若不是兇手在作案現場留下的字跡,人們根本是查不出這案子是何人所爲。每個現場都會有這麼一句話:“三葉神族,永生不滅。”而且每個現場都留有一片血色的龍血樹葉。龍血樹,只有在古蘭索島最南的柳城才能看見它的蹤跡,而柳城,在十年前便是三葉族人的主城---三葉城。

古蘭索島自有人跡之後,經歷了上千年的蠻荒年代,直至兩百年前大雲族人才統一了整個古蘭索島,接下來便是分下三十六城,每城各設一個天官直接受帝都大帝統轄,再在當地推選一個城主協助天官管理城中事務。其後是百餘年的安定,直至十二年前居在柳城的三葉族人起身謀反,戰火紛起,三葉軍揮旗北進,一直打到距帝都只一城之隔的古南山,其勢如猛虎而不可擋,就當當時的大帝——雲帝準備舉朝遷向北部的嬰妮城時,突然一支奇兵從東而來,那都是一些奇人異士,只是千餘人,協助着大雲軍轉守爲攻,一舉擊潰三葉族軍隊,迅速收復被奪的十三城。此役之後,三葉族人死傷殆盡,其後幾年,大雲帝命人大力剿滅三葉餘孽,只是短短几年,三葉族人便是已經絕跡,之後十數年沒有人再聽的有人提及三葉人。而現在三葉人突然出現,大雲帝自是吃驚萬分,加之其出現後殺死朝中多名將軍,更是另大雲帝緊張異常,於是下令三十六城嚴加防範,頒發各城文牒,城民出入城都得憑得這文牒,若是有人不慎遺失,必定是會被衛兵逮捕。而各城衛兵更是都開始嚴戒,許多壓在庫房多年的鎧甲兵刃現今都是被取出來,各城嚴守,如臨大敵。

丘力士起牀時頭痛欲裂,這不是個好兆頭。他披上鎧甲,出得門去,門口有衛兵把守,丘力士對其中一人說道:“去把司徒將軍請來。”

那衛兵是一愣,隨後說道:“丘大人,您不要先用早飯嗎?”

丘力士雖是沙場宿將,一介武夫,卻是心思十分縝密之人,聽得衛兵答非所問,自然是心生幾分懷疑,於是便問道:“怎麼,昨日夜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們未向我稟報?”衛兵支吾道:“沒什麼。”丘力士突然得高聲起來:“真的沒有!?”衛兵被他嚇得鬆掉了手中的長槍,半跪於地:“司徒將軍昨日外出查案徹夜未歸,許副衛兵長已經帶人出去尋找,他令我們不要驚動大人您!”

丘力士這是真的怒了:“這等擅作主張,日後定會壞了大事!”說罷回屋取了佩劍,快步地出去,邊走邊是吩咐那個衛兵道:“傳令下去,當值之人不得擅自離守,違者必定重罰!”

衛兵是跪着不敢起身,直待丘力士走下城去才緩緩起身,確信了丘力士已經走遠,那衛兵嘴角浮上一絲得意的笑。他拾起地上的長槍,將槍頭卸下,成一把短劍藏於袖中,推開丘力士的房門,走向他的書案前,稍稍搜尋便是發現了丘力士用於調兵用的花城北門衛令箭。他將令箭放入懷中,走下城樓,見得兩個正在勘察入城文牒的衛兵便是對其道:“丘大人有令,所有衛兵出動搜尋司徒將軍。這邊交由我負責,這是丘大人的令箭。”說着亮出了那枝令箭。那兩個衛兵見到令箭便是信以爲真,於是得令地轉身去叫上了其它衛兵,一齊地出發去搜尋司徒賦虛。

而那個留下的衛兵對着他們離去的背影冷笑一聲,開始察查入城文牒,只是查了幾份,他便是退下去,由百姓自由出入,百姓最近也是厭煩這手續,見得已經是沒有衛兵盤查,自然是心中開心,也不問什麼,自顧地出入城,而那衛兵則是入得城樓下的房間內脫去了身上盔甲,換上便裝,悄聲離去。

葉神十一起牀,他昨日問夥計要了間面向花佛湖的房間住下,由於連日的趕路使他十分疲憊,所以是沾枕即眠,一直是睡到了快到晌午時分才醒過來,他着好衣物,開窗時發現這是個陰天,花城的陰天,陰得明媚。

他開門,卻是發現沈倚桂站在門外,一副急躁不安的樣子。“出什麼事情了嗎,沈先生?”沈倚桂突得聽見背後有人說話,是微微發了個抖,看見是葉神十一醒來急忙地對他說道:“葉神大人,不好了!”

葉神十一微笑着:“有什麼不好的?是不是所有住客今日都退房了?”

沈倚桂微驚:“葉神大人真是料事如神!今日老夫起來,櫃前的記賬先生來告知我,今天一早所有的客人便是都退房而去!”

“這有什麼不好的?”葉神十一笑道,“他們走了,大家都得清閒。”

沈倚桂不料得葉神十一是這種反應,自是一愣,隨後又說道:“清閒是不假,但這全店上下大大小小三十多個夥計每月的工錢和每日的衣食可不是成了問題。若是沒有客人敢來,我們可就是坐吃山空了啊!”

葉神十一也不正面回答,只是說:“說到衣食我還是真的有些餓了,今天的早飯可有剩餘?有的話胡亂給我弄點填填。”

沈倚桂是哭笑不得:“葉神大人,您這是……..早飯便是沒有了,快到午飯點了,您就將就着把兩頓合一頓吃了吧。”

於是二人一同來到了正堂,見得所有夥計都是無所事事地打發時間,沒有一個是在做事。而夥計們看葉神十一出來,都是齊齊地向旁邊躲開,避之不及。葉神十一見此樣,也並不生氣,笑着如自言自語一般:“這花城不日便會有大劫,我在這花佛客棧一日便會保你們一日平安,若是有人不信大可以現在便離開,我絕不留。若是有人怕惹上天官府和花城衛兵府,現在也可以走,因爲我此行來的目的便是找花城天官的麻煩。”聞得此言衆夥計都是一驚,有幾個心中已是下定決心要走,葉神十一見衆人表情,心中是猜到幾分,接着笑着說:“現在想走還來得及,再過個半日可是來不及了。”說罷自顧地倒了一杯水喝,不去看衆人。

夥計們開始交頭接耳,有的道:“咱們還是不要與官府作對,乘早離開爲妙。”此言得到多人附和:“說得對,這葉神十一絕非善類,與官府作對不就是謀反嗎,做這等事可是要抄家滅門的!”“咱們還是走吧,回家種田都比與這瘋子一起等死好!”於是衆多夥計便是上前與沈倚桂說:“沈先生,多蒙您照顧了,望您能付了我們半個月的工錢,小的們好回家安生。”

沈倚桂看見如此多夥計都要離去自是氣得滿面通紅,怒問道:“你們自己摸摸自己的良心說說看,掌櫃的待你們怎樣!”夥計們面面相覷,靜了許久終於有一人出來說:“掌櫃的待我們是很不錯,可現在掌櫃的已經去了,我們又何必再留在這客棧之中?”沈倚桂更爲生氣:“這客棧便是掌櫃的心血,客棧在,掌櫃的便在,你們若是真心感激掌櫃就該留在客棧,保住這客棧。”那人冷笑一聲,道:“沈先生,掌櫃的確實待我們不錯,但這些都是他出工錢,咱們出氣力,這只是一筆生意,掌櫃的又何有恩與我們?”沈倚桂氣得連鬍子都抖起來,指着那夥計的鼻子罵道:“李善,你難道忘了去年你老婆臨盆時你沒有錢請那接生婆,還不是掌櫃的予你錢救急,並且之後是派了人買了許多藥材予你老婆補身子,掌櫃的後來要過你還這些錢嗎!”李善是很不以爲然地說:“卻是如此,但誰知道掌櫃的是不是在我每個月的工錢里扣了呢。我每個月的錢都不夠用,定是這個原因。”沈倚桂氣得眼紅:“你這不善小兒,連那禽獸也比你強上百倍!你每個月的工錢不都是你好賭而敗掉的,你自己問問你身邊的兄弟,哪個比你多拿月錢了!畜牲,真是畜牲!”說到此,是太激動而止不住地胸口疼,並是不斷地咳嗽,有幾個原先就跟着楚卿留的老夥計此時是再也看不下去,上前扶住沈倚桂,一邊安撫他,一邊數落李善:“你自己要走便走就是了,何必來氣沈先生!還不快向沈先生賠罪!”李善無所謂地撇嘴,對沈倚桂道:“沈先生,對不住。那我可就先走了。”說罷,便是快速地離開,他這一走便是帶起了一大批夥計跟着而去。沈倚桂是一邊捶着自己的胸,一邊傷心地道:“走,都走吧,一羣忘恩負義的傢伙!”說着不住地咳嗽,留下的幾個夥計上前寬慰沈倚桂:“沈先生別太傷心了,他們要走就由得他們去吧!”

葉神十一放下茶杯,站起來,將沈倚桂扶着坐下,對他道:“沈先生,不用計較,由得他們去,過不得幾日他們便會後悔的。”沈倚桂喘着氣,痛心地道:“葉神大人,是小的無用。”葉神十一笑道:“這怎麼能怪得你,你安心呆着,這花佛客棧不日之後便是這花城中最安全的地方。”說罷起身看身邊的其他幾個夥計,對他們道:“你們幾個是要留下來的嗎?”幾個人互相看了看,都是點了頭。葉神十一笑着說:“你們都叫些什麼名字?”

一個年紀最小的夥計急忙地開口道:“我叫厲。”葉神十一聞得,稍有些吃驚:“是廠萬厲?單字名?”那小夥計答道:“是。”葉神十一再問:“你這名字是誰給你取的?”厲得意得說:“是掌櫃的給取得。”沈倚桂此時已經緩過來,接話道:“這孩子是掌櫃前年冬天從街上撿回來的,那時這孩子渾身凍得發紫,氣息奄奄,我們都以爲他熬不過這一劫,可是這孩子命硬,竟是挺了過來,因爲他父母雙亡,以乞食爲生,掌櫃的便收留了他,並又看他大劫後餘生,於是便給他取名爲厲。”提到掌櫃的,沈倚桂又是一陣心痛。而葉神十一此時則是舒一口氣,笑着對厲說:“單字的名字是不常有人取,你是做什麼夥計?”厲說:“我人小,掌櫃的總說我幹不得重活,於是總叫我做些打掃幫手之類的事情,對了,新掌櫃,掌櫃的去哪了?”葉神十一看厲單純的眼神便是知道他對死亡沒有一點概念,於是對他笑道:“掌櫃的去遠方探親了,一時半會是回不來的,厲就先跟着我一起等掌櫃的回來。”厲開心地道:“好!”

衆人看厲都是羨慕,做小孩真是好,沒有那麼些煩惱,生離死別對他們來說,並不是生命中值得傷心好久的事情。

葉神十一輕撫厲的小腦袋,問向其中一個年紀有些長的夥計:“老先生好像十三年前就在這裡了。”那夥計道:“葉神大人好記性,十三年前我還沒有現在這麼老,他們都說我這十三年老了太多了,而我看葉神大人卻是沒有一點變化。”葉神十一看了看其他幾個夥計:“你們也都是十三年前就在這裡的吧?”那些夥計都點頭稱是。葉神十一笑着說:“果然還是楚卿留的老部下忠心。你們以後還是不要叫我大人了,這是叫那些將軍和文官的,還是稱我先生或是自呼其名的好。”那些夥計自然是明白葉神十一的意思,都應允下來。

留下的除了厲之外一共還有五人,年長的那個叫做彌萬興,此外還有櫃前記賬先生,中年的謝庭遠,還有幾個稍微年輕的跑腿夥計崔緯之.朱寶恆以及杜乃。然後的是一些短工火頭,除此之外便是葉神十一和沈倚桂。

沈倚桂見此光景自是傷心,葉神十一在一旁勸道:“沈先生便不要傷心了,還是先弄些東西吃吧,我都餓壞了。”沈倚桂這纔是想起這一茬,忙是吩咐杜乃去廚房做午飯,而其他夥計也是各自忙起來,幸而已是沒有了客人,所以都是隻做些清淨活。

正此時,有一隊人馬進得客棧之中,葉神十一擡頭看那領頭之人,心中微微一驚。